第54章
如果這一次是我想錯了
面對齊衛東的質問,蘇凡瑜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星星”這個稱呼并不像是“小钊”這般,知道的人多,用的人少,還有着非同一般的象征意義。
他從小就朋友不多,加上親戚之間也不走動,知道這個稱呼的人本就很少,雖然不是故意想與其他人劃清界限,但會這麽叫他的,除了父母,确實是只有易冉一個人。
“你不僅不告訴我你的小名,就連這樣的壓力與抱怨,我也不配聽。”齊衛東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只死死地盯着他看。
不知為何,蘇凡瑜總覺得他像是伸出了尖銳的利爪、張開了豔麗的尾屏一般,蓄勢待發地要攻向他的罩門,緊張地僵直了身體。
見他依舊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齊衛東又道,“除了你父母忌日那段時間外,你在我面前永遠是那麽開朗正面、那麽積極向上,像個小太陽一樣,仿佛沒有任何東西能将你打倒。但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象中那麽輕松惬意的,而我,竟然對你這些年經歷的艱難困苦連一點概念都沒有。
小時,為什麽不告訴我?”
氣勢洶洶地問完,他才想起來要忐忑,只怕蘇凡瑜回答“我告訴你了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之類的話,眼睛睜得圓溜溜地,一眨不眨地看着蘇凡瑜。
蘇凡瑜倒是從沒這麽想過。
他之所以在齊衛東面前只字未提這些公司裏的事,是因為他需要保持自己作為“生不逢時”的單純編劇身份,而不能和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形象扯上分毫關系。
況且,“那段時間,我過的其實沒你想的那麽難。剛才那番話也只不過是一些一時興起的牢騷罷了,你真的不用太往心裏去。”
“之前沒有這麽難?”齊衛東挑了挑眉,勾起一個并無笑意的笑來,模仿着蘇凡瑜剛才的語氣道,“‘小船,我覺得我已經沒有什麽可燒的了。’所以,沒有這麽難的人生是怎麽把你燒盡了的?星星。”
他看着蘇凡瑜因為這個稱呼不自覺地抖了一下,臉色也更糟了一些,輕嘆一口氣,放柔了聲音補充道,“我不是在怪你瞞着我騙我,我只是有點不開心罷了,因為你好像從頭到尾都沒有把我放在對等的位置上。好像從一開始,你就決定了要單方面地付出,再單方面地離開我。
我幾乎都要懷疑了,過去這幾年,你到底是在和我談戀愛,還是在做慈善?”
他吞了一下口水,連同心酸一起咽進肚裏,停頓了片刻平複心情後,才道,“我承認,以前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我很後悔,也很想挽回因此導致的糟糕局面——你覺得我不愛你。我希望你能知道,生不逢時,是我愛過的第一個人,也是唯一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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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我不愛你,那我們過去那麽多的點點滴滴是假的嗎?
你說我不愛你,那我現在因為你而揪着的心是假的嗎?”
蘇凡瑜強行把含在嘴裏的煙草咽了下去,不管那有多紮喉嚨。
“做慈善希望得到的是受助人情況的改善,而不是他的愛。我曾經也期待過,以為自己得到過,但最終……”
他垂下眼,并沒有力氣與目光如炬的齊衛東對視,低低的聲音摩擦着聲帶,顆粒感分明,“真正的愛是不必講道理的,齊衛東。試圖用邏輯說服我相信你,以期找回你’失去’的那個生不逢時,也是沒有用的。
當年你求複合的時候,尚且還知道要唱一首情歌,怎麽到了我這裏,就只剩下一堆道理了呢?其實你也很清楚吧,愛如果真的存在,或者至少存在過,人是會有感覺的。”
齊衛東見他油鹽不進,跺了跺腳,急得上火,“小時,那首歌根本就不是寫給那個人的,是寫給……”一個急剎車,咽下了“你父母”三個字,“我現在也不是想跟你講道理,你還記得自己寫的《三文魚》嗎?有沒有可能,你也是因為被自己預設的結論蒙蔽,才覺得我無論做什麽,都是不愛你的表現?”
蘇凡瑜抿了抿嘴,思索片刻,才道,“誠然,人是會犯經驗主義錯誤的,可如果一個人在野外被孔雀啄了無數次,卻還相信下一次孔雀一定不會再啄他,是不是太傻了一點?”
齊衛東沒有問“為什麽是孔雀”。
幾乎是聽到的瞬間,他就對蘇凡瑜的比喻心領神會了。
如果是別人把他形容成孔雀,他不知道自己會是怎樣的心情,但蘇凡瑜這麽說……他必須承認,他沒出息地感到有一點開心。
——他的父親從小教導他做人要像獅子一樣擁有領地意識和競争意識,教導他如何通過進攻獲取認可、通過穩狠獲取誠服,但幸好的是,在蘇凡瑜心裏,他不是什麽會用尖牙利爪把他傷害得體無完膚的野獸,而是得意洋洋炫耀自己羽毛的小鳥。
“那要是,要是那只孔雀真的不會再啄你了呢?”齊衛東覺得自己看到了突破口,順着蘇凡瑜的話頭往下,想着蘇凡瑜哪怕有一絲動搖都是複合的莫大希望,不住地問道,“要是你這一次想錯了呢?你有沒有想過這種可能?”
蘇凡瑜下意識捏緊了手中的煙盒。
想過,他當然想過。在他最瘋狂也最絢麗的夢境裏。
可這是個賭局,賭桌對面坐着他猜不透的愛戀對象。而??他現在,除了把自己壓進去之外,已經沒有別的能夠拿上賭桌的籌碼了。
他的理智和情感在這一刻達成了共識,告訴他應該收手了,告訴他,他不能把自己賭進去,去換一個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擡起頭,堅定地看向齊衛東。
他道,?“如果這一次是我想錯了,我認命。”
齊衛東的臉在他說完這一番話之後皺成了一團,說不清是痛苦還是憤怒。
蘇凡瑜端詳着他雖然表情崩壞卻依舊帥氣的臉,不知怎麽忽然覺得松了口氣。
他的前半輩子,一直是在齊衛東的背後追着他跑的,可齊衛東從不回頭,就這樣一直往前跑。
他以前覺得人的後半生都在追求前半生缺失的東西,現在卻覺得也未必,有些人可能會追求,但另一些則會逐漸明白,什麽叫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齊衛東沉默了很長時間,直到外面有人喊他繼續錄制,他才一言不發地轉身往外走。
深深地凝望着他的背影,蘇凡瑜想,他應該不會回頭了。
存稿見底,在斷更的邊緣試探……
你好,我叫齊衛東
齊栩單位主辦的影視峰會地點被設在一個擁有碧海金沙的海灘邊上。
雖然這幾年政策收緊,純吃喝玩樂的項目過不了審,但總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峰會前半後半行程都很松散随意,只有中間兩天有集中的議程,因此,參會人們若是早早就到了,也還是能各憑所需地享受幾天夏日海風。
蘇凡瑜并不是這種習慣公款吃喝的類型,也沒這個時間休閑度假,但因為生怕和齊衛東說開之後相處起來尴尬,他在得知了行程後破天荒地早早啓程飛到了另一個城市,情願每天坐在賓館的陽臺上捧着電腦和公司裏的人開會,也不願意呆在有齊衛東暫住的家裏。
由于蘇凡瑜從不參加齊栩邀請的飯局,直到峰會正會的第一天,他才真正意識到這個峰會的含金量——不說別的,就說鄭松柏這種動動手指頭就能撬動幾個億的大咖,在這種場合竟也只有陪笑的份兒。
“太久沒當孫子,都有些不習慣了。”好不容易得了空,鄭松柏便腳底抹油地往蘇凡瑜身邊竄,一邊吐槽,一邊還給他帶了不少情報,“這次來的人可比往年厲害不少,二十幾歲那批正在逐漸從父輩手裏接過接力棒掌權的小屁孩兒們都在了。這齊栩看着不起眼,還是有些能耐的啊。”
蘇凡瑜聽他特意提起齊栩,稍有些驚訝,“齊栩這麽有名嗎?”
“那可不。”鄭松柏知道蘇凡瑜一向是八卦絕緣體,想了想,解釋道,“你知道任茗澤吧?就是家裏開電影公司那個。那小子向來在圈子裏高調的要命,前一陣子結識了齊栩,到處都不忘捎上他,還總喜歡神神秘秘地吹噓齊栩有多牛逼又不方便透露的後臺。”
蘇凡瑜微微皺起了眉頭。他會知道任茗澤,倒也不是因為他是哪個公司的小公子,而是因為他在齊衛東住院那會兒見過他。
那人跟着姜一寧一起來探病,雖然嘴上也會說些安慰的話,語氣和神态卻和姜一寧迥然不同,頗有幾分沒藏住的幸災樂禍,讓一旁偷偷觀察的他感覺不舒服極了。而大概是一兩次探病之後,那人也再沒出現過了。
還好齊衛東不會出現在這裏,他想,不然可不得堵死他。
閑聊沒多久,鄭松柏便被叫走寒暄了。
蘇凡瑜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等待峰會開場,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驚呼。因為知道峰會除了幕後老板之外還邀請了一些明星,他料想是哪個俊男美女閃亮登場了,也沒在意——那明星的名單裏除了盛寅和姜一寧之外,他誰也不認識,而這兩個也和他不是會特地打招呼的關系。
正想着,忽然覺得肩膀被人輕輕拍了拍,“你好,請問你旁邊有人坐嗎?”
“沒有。”他一邊把放在旁邊的公文包拿起放到地上,一邊道,然後才有時間擡起頭,“……齊衛東?”
全場最英俊的男人沖他熱情地笑了下,施施然坐在了他身邊,對他伸出手,“你好,我叫齊衛東,是個歌手。”
“……”幸好這不是個有記者的場合,蘇凡瑜嘴上無語,心裏腹诽,要不然也不知道要怎麽澄清他腦子沒問題這件事。
見蘇凡瑜并沒有要回握的意思,齊衛東看着倒也不顯尴尬,坦然地收回了手,又道,“這位先生,我們雖然是初次見面,但我覺得你非常面熟,像是我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的樣子。請問,你有興趣和我交個朋友嗎?”
蘇凡瑜知道他在玩什麽了。他在說,他想他們重新開始,重新認識彼此。
這不是魔怔了嘛。他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實在搞不懂他有這個時間為什麽不能把注意力放在尋找自己的真愛上,而要和他這樣一個雞肋糾纏不清。
“你好,我叫蘇凡瑜,是一個說不準哪天就會倒閉的網劇網綜小作坊的老板,我也覺得你很面熟,”他看着齊衛東眼睛裏盡是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光,停頓一下,道,“路上經常能看到你的廣告牌。”
“……”
那是蘇凡瑜第一次發現,人眼中的光和風中的蠟燭一樣,都是忽明忽暗的。
兩個人最終還是加上了微信。
蘇凡瑜看着齊衛東不知何時換上的卡通孔雀頭像,不知道自己該做何感想。
峰會全長兩個半小時。
來的明星裏除了齊衛東之外,沒有人堅持到最後。
等他們好不容易熬完最後的圓桌論壇,姜一寧已經在隔壁茶歇處等候多時了。
齊衛東一路都跟着蘇凡瑜,看到拿着兩杯酒有些不耐煩地朝自己搖頭晃腦的姜一寧,沖他微微笑了下,就撇開臉假裝無事發生,氣得姜一寧放下酒杯就往他這裏沖來了過來。
“重色輕友的混蛋。”他一巴掌拍在了齊衛東的背上,“他們好不容易開了瓶好年份的紅酒,我給你拿得手都酸了,你還當看不見,是兄弟嗎?”
一旁的侍應生聽到他們的對話,機靈地走了過來,“兩位先生,任先生給你們留了酒。”
姜一寧聽到這話一咧嘴,接過酒杯,“這破活動找了任茗澤贊助,看樣子他是直接把他常用的那家禮賓公司都空運過來了。”
齊衛東也順手接過一杯,看着空空的餐盤,有些不悅地翻開手掌指向蘇凡瑜,“給這位先生也來一杯。”
還不等侍應生回答,蘇凡瑜先拒絕了,“不用了,你們聊,我就不打擾了。”
說着就要開溜,被齊衛東眼疾手快地拽住,“我跟他沒什麽可聊的,就喝杯酒的時間而已。”邊說,邊飛快地和姜一寧碰了杯,把酒一飲而盡。
姜一寧:“……”
小孔雀不會放棄的(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