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前塵往事

氣勢洶洶沖出門的齊衛東正撞上了王檀。

見他一副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樣子,王檀腦筋一轉便大致猜到是怎麽回事,趕忙拉住他手臂,把人拽進了角落裏,小聲道,“我之前說什麽來着,讓你別跟着一起去吧?就算你們還在一起,也不用這麽黏黏糊糊的,何況你們也不算是還在一起的。”

齊衛東欲言又止了幾秒,手捏成拳再放開,又狠狠地深呼吸一會兒,才道,“檀哥,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打心底裏不希望我和小時好?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配不上他的人渣?”

王檀做好了面對炸火藥筒的準備,卻沒料到這炸藥桶悶響一聲,把自己的自尊心炸碎了一地。

準備好的措辭一時間全部作廢,他顧不上思考,第一時間否定道,“你當然配得上他。”然後又下意識地摸了摸手串,小心地補充道,“只是人和人之間相處,除了配得上之外,還有很多別的東西。”

齊衛東剛剛亮一些的眼神很快又暗了下去。

“你就是覺得我配不上他,我聽出來了。”

見他這樣鑽牛角尖,王檀既氣他清醒地太晚,又心疼他力氣使不到正道上,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勸,想了半天,終于道,“最開始,小瑜來找我做你的經紀人,我是不同意的。”

齊衛東忽然瞪大了眼睛。

“怎麽?你不會真以為我是從一開始就看中了你百年一遇的音樂才華才想要給你當經紀人的吧?”

看着反應完全如自己所料的齊衛東,想着到了這會兒也沒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了,王檀微微擡眉,全盤托出道,“小瑜的父母以前幫過我很大一個忙。得知他們去世後,我擔心恩人的兒子年紀輕輕撐不起這麽大個公司,便告訴他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幫忙。

但沒想到,我這一等就是好幾年,更沒想,到他來找我,也并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你。

他告訴我,因為發現忻閣趁你身體不好的時候把你寫的幾首歌偷拿去給手底下簽的新人常爾唱,所以他自掏腰包花了很大的價錢,把你剩下幾年的經紀約買了下來,希望你能在一個善待你的經紀人手裏度過合約到期前的那段時間。”

這些事蘇凡瑜從沒提起過。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齊衛東聽得一愣一愣,回憶了好一會兒才從犄角旮旯裏翻出些能對號入座的蛛絲馬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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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出事前他的新專輯其實已經籌備得差不多了,但在他出事後,這張專輯卻再沒有半點音訊。

又比如忻閣跟他“哭訴”在經紀約的轉讓這件事上他自己完全沒插上手,現在看來也正是因為蘇凡瑜越過他給公司高層開了個他們無法拒絕的價格。

“那個時候我并不認識你,只能從鋪天蓋地的負面新聞中看到外界對你的想法,所以哪怕小瑜以還人情為籌碼,我也沒有馬上答應他。”像是沒有看到齊衛東複雜的神色,王檀繼續不緊不慢道,“但我也沒有當場拒絕他,因為我很好奇他在談及你時,眼睛裏那些藏不住的愛,是哪裏來的——像他這樣一個人,至少應該喜歡一個值得被喜歡的人吧。我是這樣想的。

所以在那段時間裏,我出于好奇心做了很多功課,而同時,他一直在不斷地努力游說我。

最終,我同意了。”

皺起的眉間幾乎要凝出一顆用痛楚做的朱砂痣,齊衛東拿手遮住眼睛,緩緩地蹲了下去。

這種細密而溫柔的愛意如果放到以前,或許會讓看不見的他感到無比溫暖與安心,但現在已然知曉了事情全貌的他,只要一想到蘇凡瑜在做這麽多事情的同時卻沒有辦法用真實的身份與他相處,便覺得這一腔的愛意就像是噴湧而出的岩漿一般,灼燒得他痛不欲生。

而那些被岩漿侵蝕的記憶,也在風幹過後,成為了灰色的石化龐貝城。

王檀的本意其實是想告訴齊衛東他與蘇凡瑜之間的問題并非般配與否,話說出口,卻不知怎麽變了味。

他看着縮成一團不知道在和什麽對抗的齊衛東,琢磨半晌,自知覆水難收,嘆了口氣,努力地壓住冒頭的悔意,只怕自己多說多錯。

在兩人沉重的呼吸聲中,忽然響起了手機的震動。

齊衛東從口袋裏掏出震得他胸口發麻的手機,看着來電的名字,有些詫異地接起,“齊錦臺?”

電話那頭的男聲低沉嘶啞,“是我。”

蘇凡瑜抽完煙和賀晴又聊了些有的沒的,便打算走出會議室喊李莉華和徐晏喬一起開會。

走到拐角,見植物背後蹲着個人,湊頭看了眼,便發現齊衛東正表情茫然地盯着黑屏的手機,而旁邊,站着一頭霧水的王檀。

“你問問他。”王檀看向蘇凡瑜,一邊搖頭,一邊用嘴型示意道。

想着自己的爛攤子還是得自己收拾,蘇凡瑜無奈地撇了撇嘴,點頭,清了清被煙霧浸泡許久的嗓子,開口問道,“你怎麽了?”

一聽是蘇凡瑜,齊衛東“噌”地站了起來,也不顧旁邊有沒有人,直接一個熊抱摟住了他,“小時……”

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蘇凡瑜第一反應是他的眼睛出了問題,于是沒有着急追問,只是立馬回抱住了他,并不停地輕撫他的脊背,道,“不要怕,不要害怕,有我在呢。”

——嘴上說得鎮定,身體裏的腎上腺素卻像是不要錢一樣地瘋狂分泌着。

感受到蘇凡瑜的心跳,齊衛東把人抱得更緊了。

一邊抱,還一邊微微偏過頭,把嘴對到蘇凡瑜的耳邊,吞了吞口水,用氣聲道,“小時,盛寅快死了,胰腺癌晚期。”

那是一種難以名狀的複雜感受。

蘇凡瑜先是感到一浪接一浪的巨大的驚愕反複地、重重地拍打他的胸口,随後,和盛寅短暫的會面毫無征兆地跳了出來,被大腦下意識地蒙了一層黑白濾鏡,想起這樣一個鮮活的個體就要永遠地消逝,悲傷便化作巨石砸下,将所有的浪湧都堵在了一處。

而在仿佛一個世紀那麽長的時間過去後,他忽然沒由來地生出了一個念頭。

——“我不愛他但是需要他對我的單方面感情彌補心裏的空缺”之謎,好像迎刃而解了。

原來,齊衛東的愛,是這個樣子的。

雖然不是對他的,但不管怎麽說,這麽多年,他總算也是得償所願地見識到了。

它不是籠子

宋方影下了飛機就直奔公司。包括他工作室主創團隊在內的十來個人浩浩蕩蕩拉着手提箱進辦公室,剛到門口,行李拖輪的響聲便傳遍了全公司。

聽到外頭的動靜,蘇凡瑜這才猛地清醒過來。

意識到他們還在公司,他用了些力推開齊衛東,掃視了一周,确認這個角落沒有來人才稍稍松了口氣。

齊衛東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并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疏遠自己。

“雖然我很信任我的同事們,”蘇凡瑜解釋道,“但終歸,還是別讓人誤會的好。”

“我……”齊衛東見他一副要跟自己劃清界限的架勢,心裏難受極了,下意識就想解釋,但再一想,又覺得無可解釋——他會落到如今這個田地完全是自找的,于是只能任由橫沖直撞的苦澀灌滿整顆心髒,堵住那些曾經能輕而易舉說出口的誓言。

“老板。”“旅游團”越過人群走近。

蘇凡瑜迎了上去。看着挂着一對明顯的黑眼圈、眼裏皆是倦意、還胡子拉碴的宋方影,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去看與他差不多模樣的其他人,每看一個,臉上的笑意便增加一分。

——這些人代表着他們公司目前最高的制作水平。這一次他們有幸去國外參加青年影展,而看起來,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收獲滿滿。作為千金的老板,沒有什麽能比這更令他感到滿足的了。

“歡迎回家,我的英雄們。”

“國內媒體還沒發通稿呢,老板消息這麽靈通?”宋方影挑了挑眉,像是想做出一副邪魅的樣子,但看起來卻更接近一個要糖吃的小男孩兒。

蘇凡瑜認識宋方影很長時間了,深谙他的套路,見他想賣關子,也不上鈎,給他捏了捏肩,意有所指地玩笑道,“結果我是不知道,但看你們這一下飛機就往公司趕的幹勁兒,我作為周扒皮本人,很是欣慰啊。”

這話一說出來,宋方影就知道自己憑着這急不可耐的樣子是瞞不住蘇凡瑜的,于是索性略退半步,側過身,伸出手臂道,“尊敬的蘇凡瑜先生,請允許我為你介紹一下,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第七屆IHTS青年電影節最佳剪輯獎、最佳攝影獎以及最佳導演獎的獲獎者們。”

雖然這只是一個國內媒體完全不重視、新聞通稿發得堪比蝸牛爬的小獎,但對于宋方影的團隊以及千金來說,這無疑是對他們能力的一種肯定。

更何況……“明珠之前浩浩蕩蕩選拔出來定向培養的那批青年導演這次在那兒顆粒無收,而這幾年在國外存在感很高的錦繡山河雖然也拿了幾個獎,但風頭完全比不過咱們。”

蘇凡瑜稍有些意外。他原以為他們落選的最佳影片獎以及最佳故事表現獎會落入錦繡山河手裏,但聽宋方影這麽說的話,事實顯然并非如此了。

努力不讓眉頭出現一絲褶皺,拉扯開嘴角,他眨了眨眼笑道,“你們這麽厲害,我是不是該擔心錦繡山河來挖人了?”

“你別說,我們這次去正巧碰上了個錦繡山河的八卦呢。”宋方影像是并未聽出什麽弦外之音般對蘇凡瑜擠眉弄眼了一陣,道,“聽說他們家大老板齊錦臺本來是要去做評委的,結果臨時放了主辦方鴿子,中途回國了,氣得主辦方差點把錦繡山河那邊的人都掃地出門。”

宋方影完全沒把錦繡山河當一回事的态度讓蘇凡瑜不知是喜是憂,但在這麽多人跟前,他也不好多說什麽,于是想了想,只道,“有些鳥兒是關不住的。”

宋方影一愣,總覺得他這個話用來評價齊錦臺有些說不出的古怪,琢磨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答道,“還好,千金不是籠子。”

“……謝謝誇獎。”

“謝倒不必,就是……”宋方影拖了個長音,和身後衆人交換了幾個眼神,互相點了點頭,才對蘇凡瑜道,“我們在國外錯過了蘇大老板的現場道歉。那麽作為補償,《火眼》交給我們來拍,如何?”

蘇凡瑜張了張嘴,卻沒有立刻回應。

憑良心說,眼前這支團隊是完全配得上這個劇本的。可《火眼》并不是一個他想對外公開的故事,只要一想起大家對它評頭論足的樣子,他的雞皮疙瘩就會控制不住地往外冒。

在蘇凡瑜猶豫的這幾秒裏,站在他身後幾步的齊衛東終于想起了自己之前是在哪裏見過宋方影。

雖然仍是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誰,但他忽然意識到,當初來給蘇凡瑜送請柬的那天,這個人就在了,而姜一寧的婚禮上,這個人也在,還總和蘇凡瑜勾肩搭背的,簡直就是一塊狗皮膏藥。

越想越覺心中不安,他在勉強屏住沒出聲了大半天之後,聽對方提起了《火眼》,終是沒忍住,朗聲道,“不行,我不同意。”

說來也神奇,齊衛東這樣一個走到哪裏都星光熠熠的角色在宋方影的工作室面前就像是透明的一般,直到他說話,大家才順着聲音望了過去,發現了他的存在。

——除了宋方影。

他一走近蘇凡瑜就注意到了他身後不遠處的齊衛東。但因為生怕在面對蘇凡瑜的時候,自己會因為妒忌而看起來面目可憎,所以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假裝無事發生,直到齊衛東在他半是故意的發言之下突兀地插嘴進來。

齊衛東來送請柬那次,他事後告訴蘇凡瑜說,他從他的眼神裏能看出齊衛東是他喜歡的人,其實那是他騙人的。

他很早就知道齊衛東和蘇凡瑜有些不同尋常的關系了。

大概是幾年前,他有一次去公司長租的錄音棚盯配音,正好瞧見蘇凡瑜和齊衛東兩個人一路有說有笑地走進去,說着說着,齊衛東還偷親了蘇凡瑜一口。而當時蘇凡瑜臉上的笑容,是他這輩子都沒有見過的。

後來,他還聽說錄音棚辭退了一個人,起因是那個人嘴賤,當着齊衛東的面說了很多難聽的話還不肯給他道歉,就被蘇凡瑜投訴了上去——千金雖然只是個小公司,但那個錄音棚更是個小作坊,千金幾乎可以算是它半個金主了,金主老板發話,哪有不從的道理呢。

所以,那會兒和蘇凡瑜一起碰到齊衛東的時候,他的心裏是很疑惑的。他不知道兩個人是怎麽從當初的如膠似漆,鬧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但是疑惑之餘,他也很開心。

蘇凡瑜跟他坦白他們不可能在一起之後,他其實曾經嘗試着找過幾個對象談戀愛,但是幾段感情很快便無疾而終,因為蘇凡瑜就像是那一道看得到吃不到的珍馐,讓他在面對一碟又一碟清粥小菜時全無胃口。

終于,他想,他可能有機會了。

不止如此,似乎老天都站在他這一邊,給了他天時地利人和的完美機會。

“齊衛東,還有人在等你呢,你不用過去嗎?”他聽到蘇凡瑜這樣說。

小彩蛋:IHTS=I  Have  To  Say,我必須要說所以設定上,這個獎是一個完美契合千金基本原則“替不能發聲者發聲,給隕落光芒者光芒,使無法思考者思考”的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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