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如果有別的選擇

第五杯酒下肚,齊衛東感覺身體稍微有些發汗。要是放到以前,這點酒只能算是他生日宴開場時的助興,但這一次,卻已經是敬完一輪酒後的量了。

一方面是他借着意外的變故看清了那些酒肉朋友的真面目不屑再與這些人聯系,而另一方面,姜一寧在結婚之後也很自覺地與那些私生活混亂的朋友劃清了界限,以至于他們往年慣用的四季頂樓宴會廳這回完全派不上用處,只包了一間姜一寧朋友開的酒吧便足夠應付所有人了。

一圈酒喝完,大家見壽星本人并沒有什麽玩樂的心思,便識趣地沒有多打擾,只留姜一寧和齊衛東兩個人坐在舞池前排最大的卡座裏。

“那姑娘是蕭蕭的朋友,也是蕭蕭公司裏一個大股東的女兒。”姜一寧微微動了動握着酒杯的手指,指了個方位,“我提前問過了,人家也沒別的企圖,就單純是你粉絲,想認識一下而已。況且人家剛才也沒做什麽吧?你至于擺那張臉對人家。”

齊衛東順着姜一寧指的方向瞟了眼,又在對方注意到自己之前把視線移了回來,漫無目的地掃視了一會兒在舞池上借着酒勁兒群魔亂舞的男男女女,轉了轉酒杯,興致缺缺道,“我剛才對誰不是那張臉?明明就一視同仁嘛。”眼見姜一寧氣不打一處來,才又改口道,“阿寧,你努力攢這個局,想給我介紹點新朋友,我明白,但這個情我可不領。我年紀大了,不想要新朋友了。”

姜一寧聽他這麽說,一時有些難以确定他是因為被以前的“朋友”傷了心還是瞧不起人的老毛病愈發變本加厲了,斜眼看了看他,拿起還剩一口的威士忌一飲而盡,道,“誰他媽是為了你,別自作多情了,我這是好不容易逮着個機會自己散散心。”

聽他這麽說,齊衛東也樂得轉移話題,順勢便問道,“你媽最近怎麽樣?”

“挺好的,好的不能再好了,每周都會有各式各樣的叔叔給她送花,約她吃晚飯。”姜一寧拿手輕輕敲了敲桌上的杯墊,不多時,便有侍應生走近給他的酒杯裏重新倒上金燦的液體。

看到侍應生準備順手給自己倒酒的動作,齊衛東拿起杯墊放到了酒杯上,對他擺了擺手。

“你爸呢?還沒放棄複婚的打算?”

又一口酒下肚,姜一寧嘆了口氣,“看這架勢一時半會兒的是放棄不了了。你說我看他可憐吧,确實是,他為了追回我媽,鬧得整個公司都在看他笑話,我看着都覺得心裏怪不舒服的。但再仔細想想吧,他還真當得起活該兩個字。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齊衛東的身體小幅度地不自覺顫了一下。

“小瑜,我是真心的。”宋方影看着眼前慢條斯理拿刀抵着叉子一圈圈地轉着面的蘇凡瑜,眼底漾出一汪溫柔的泉水,“我是真的想拍《火眼》。”

這個獨屬于他一個人的慶功宴,是他主動問蘇凡瑜讨來的。

發現齊衛東和蘇凡瑜已經分手後,他并非沒有想過找蘇凡瑜好好聊聊,但一直沒能找到合适的時機。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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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眼》以千金目前的財力,是拍不出來的。”說這話的時候,蘇凡瑜沒有擡頭,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下。待嘴裏的東西都咽幹淨了,他才揚起脖子望向對面道,“說真的,我很高興你現在還願意留在千金。但要是錦繡山河或別家來挖你,我也希望你能仔細斟酌一下對方開出的條件,不要一口回絕人家。”

宋方影被他認真而坦誠的眼神燒得心裏“咯噔”了一下。

原本他還有些竊喜,以為蘇凡瑜同意和他單獨吃飯代表着他有機會了,卻不想他對于這頓飯的作用自有打算。

“我剛才在公司就說了,千金不是籠子,我不想走。電影的融資我可以去找,只要你授權給我拍就行。”他斬釘截鐵地說完,忽然感覺自己這軍令狀下得跟逼宮似的,這才舔了舔嘴唇,咧開嘴補充道,“當然,如果咱們英明神武的老板鐵了心想炒我鱿魚,那我也只能委委屈屈地收拾包袱走人了。”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蘇凡瑜垂下眼睫,感受着宋方影想要留下的強烈意願,只覺得他的身影和之前與他商談過的無數人重疊在了一起。

“都是一樣的。”他輕聲道,“許老師鄒老師當年哪個不是真心想留在千金呢?可是如果他們當年沒走,現在也成不了行業首屈一指的大佬。不是我要趕你走,阿影,是千金已經配不上你了。”

“我不覺得,小瑜,我不覺得。”半點顧不上吃飯,宋方影放下刀叉,有些焦急地把手絞在胸前,“配得上配不上從不是單方面的,你覺得配不上,我覺得綽綽有餘,那咱們該聽誰的呢?《三文魚歷史研究》,你放眼看過去哪個公司的老板能拍?再說《火眼》,又有幾個專業編劇能寫出來?”

“你看過《火眼》的劇本?”

一時不慎說漏了嘴,宋方影有些懊惱地掐了自己一下,感嘆蘇凡瑜敏銳的同時,也不得不坦白道,“……在飛機上,明珠的人找我聊了一下,想讓我擔任《火眼》的導演,所以給了我一份劇本。”

“我說你怎麽突然對《火眼》感興趣呢。”蘇凡瑜失笑地搖了搖頭,只覺得自家公司裏的人全是一根筋的,想出來的辦法都如出一轍,這個讓他照着忻閣的方式炒CP,那個讓他按着明珠的想法拍電影,于是忍不住嘆道,“你們這一個兩個的。”

“我不是因為明珠才這樣說的。”宋方影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我之所以想拍《火眼》,是因為那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故事,好劇本。說到這個,小瑜,我還一直沒有來得及問你,你之所以不告訴我們你是生不逢時,是因為你已經放棄做編劇了嗎?”

蘇凡瑜閉了閉眼。

他和宋方影确有很多相似之處,正如他能極快地反應過來宋方影的隐瞞一般,宋方影對于他的行事動機也總是能猜得很準确。

“是的。”他幹脆利落地認了下來,又試圖去堵他的話頭,“如果你想說可惜的話,大可不必,如果我有別的選擇,我不會放棄的。”

“所以,你是因為沒得選,才和齊衛東分手的嗎?”

走不通的路

能寒暄的人都寒暄過了,能聊的話題都聊盡了,剩下的彼此心知肚明一踩一個雷,齊衛東和姜一寧面面相觑了半天,最終碰了杯,同時将酒倒進喉嚨。

“你今天也喝了不少啊,美國那個專家不是說術後幾年都得控制着來麽。”姜一寧放下杯子,忽然來了個馬後炮。

“你這話說的可真是夠‘早’的啊。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不控制還能有你清醒的時候呢?”齊衛東先是作勢啐了他一口,無意識抓起手機打開微信看了眼,又放下,忽然便嘆了口氣,道,“再說了,我要是像盛寅那樣有個人全心全意地盼着好倒也算了,我是死是活的,誰在乎啊?我控制給誰看啊?”

在乎的人多了去了,您老只不過因為對一個人求而不得才在這裏發牢騷罷了。

姜一寧閉着嘴腹诽一番,也順勢看了一眼表,剛坐直的身體便又瞬間攤靠回了沙發上,“盛寅現在怎麽樣了?”

“不太好,說是安排了實驗性質手術,治愈的希望也不過百分之五。”說完,見姜一寧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又問,“你有事要先走?”

姜一寧搖搖頭,“這不是看你呆不住了嘛。怎麽,那誰發消息讓你早點回去?”

“是倒好了。”齊衛東扯起了一邊的嘴角,露出了一個十分難看的笑容來,“我都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生日。”

“記得是肯定記得的,人家真心對你這麽多年,哪兒能說忘掉就忘掉?”姜一寧拿起空的酒杯和齊衛東擺在桌上的杯子碰了下,見他因為信了自己的話而臉色好轉,只覺得此人病入膏肓無藥可救,翻了個白眼,毫不留情地捅刀子道,“不過他到現在也沒聯系你的話,要麽是在給你準備一個特別大的生日驚喜,要麽就是不想搭理你。你覺得呢?”

齊衛東是當局者迷,但并不傻。

如果姜一寧為了照顧他的情緒順着他的話往下說,他還有可能自欺欺人地期待着蘇凡瑜會對他表現出哪怕一點點的關心,可姜一寧沒有,他直截了當地把事實潑在他臉上,沒有給他留一點幻想的餘地。

被酒染得微醺的臉頰泛着不自然的白,齊衛東用力地抓着桌子邊緣,指節處凹陷得吓人。

因為知道他向來不是一個會憋着自己怒氣的人,姜一寧被齊衛東一反常态的樣子吓得瞪大了眼睛——他原本都想好了,如果齊衛東因為心情不好遷怒他的話,他絕不會記恨他。

“小钊,你別,不至于。”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有些語無倫次,硬是抓着齊衛東的手腕讓他放棄這種看起來特別像自殘的行為後,才道,“你這是幹嘛?不開心就說嘛,哪怕沖我來也行啊,被你罵了這麽多年,你現在想起來不能對我撒氣了?”

被姜一寧掰開,齊衛東也沒再拿桌子當洩憤道具,揉了揉被掰地有些小疼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架住了越來越沉的腦袋,道,“小時不喜歡我這樣。他本來就不太喜歡我了,再這樣,他該更不喜歡了。”

理智上,姜一寧知道是齊衛東對不起蘇凡瑜在先,所以齊衛東如今的狀況也只能說是自食其果,可情感上,他永遠是站在齊衛東這一邊的。作為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抛開良心,覺得齊衛東在這段感情中并不該是毫無主動權被牽着鼻子走的那一個,也覺得即使不是蘇凡瑜,齊衛東也會有更好的選擇,于是眼珠子一轉,趁着齊衛東一顆腦子都被泡在酒精裏,出主意道,“屁話。他肯定喜歡你。不信我打電話給他,就說你喝多了讓他來接你,你看他來不來就完了。”

“不行。”齊衛東激烈地搖頭,手機卻猝不及防地被姜一寧搶了過去。

蘇凡瑜倒也不是真忘了齊衛東的生日,他主要是忘了今天是幾號。

所以當接到姜一寧的來電時,他稍稍愣了一下,“生日……嗎?”

姜一寧沒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想好的話術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說了。倒是戴着另一只耳機的齊衛東聽到蘇凡瑜那邊隐約傳來的悠揚古典樂,不知為何突然有一絲不祥的預感,也來不及想自己這個時候要是說話就等于暴露了姜一寧在騙人的事實,張口便問道,“小時,你在哪裏?”

看了一眼桌對面沖他笑得一臉無辜的宋方影,蘇凡瑜想了想,也懶得拆穿對面的小算盤,只覺得越掩飾才越顯得他心虛,便如實答道,“在和宋方影吃飯。”

電話那頭瞬間靜默,連嘈雜的環境音都消失不見了。蘇凡瑜并不知道這兩個人聯合起來是要搞什麽幺蛾子,皺了皺眉準備挂電話,便聽姜一寧再次發話道,“你要不……還是來一趟吧,齊衛東他現在哭得可傷心了。”

“你神經病啊,我沒有!”

“……”最開始,蘇凡瑜對這一切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當他想起盛寅的事後,便又覺得能說通了。雖然覺得齊衛東可憐,但他實在是不想把工具人的角色無休止地做下去,于是思慮再三,還是道,“我不會過去的。請你照顧他一下。”

“不好意思,剛才說到哪兒了?哦對,說到選擇。”

挂了電話,蘇凡瑜狀似平常地放下手機,拿起叉子将最後一口食物塞進嘴裏,細嚼慢咽了一番後,看向神情有些複雜的宋方影,露出了一個淡的幾乎無法覺察的微笑,道,“從上帝視角看,可能我和齊衛東并非沒有可能。但從個人角度來說,我就像一個被關在密室裏到處亂摸找出口的盲人一樣,除了分手以外,我摸不到別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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