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從家裏逃到公司

到底,齊衛東也沒讓蘇凡瑜陪他過夜。

他沒有提,蘇凡瑜更不會主動問起,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半天,最終還是怕他睡不安穩,蹑手蹑腳地跑去他房間偷瞄他。

齊衛東的房間裏靜悄悄的,從門縫看進去,像是睡得很香很沉。蘇凡瑜站在門口踟蹰半天,暗罵了自己一句“變态”,心一橫,推門進去,一邊往他的床邊走,一邊反複地告訴自己,只要确認了他沒事就立刻離開。

停在齊衛東的床頭,蘇凡瑜屏住了呼吸,借着一點點微弱的月光,努力睜着眼看了好一會兒,才最終适應了黑暗的環境。

——齊衛東雖然睡着了,但卻看上去有些慌張。這還是蘇凡瑜第一次見人睡着之後還能擺出一副坐過山車一般的表情,面部僵硬,四肢緊繃。

他倒是不懷疑齊衛東裝睡,因為如果他醒着,發現了他放心不下半夜來看他,一定會理直氣壯地要求他陪他。他一直是這樣的人。

手輕輕地撫開他掉在眼睛前面的碎發,蘇凡瑜貼着床沿坐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他的後背。

他以前常這麽做。齊衛東第一次被他這樣哄着入睡的時候,把臉深深地埋在了被子裏。他起初還以為他是不好意思,後來看到被套上深色的水漬才意識到他這是為了不讓他看到他哭。

他沒有拆穿,等了一段時間,最終等來了齊衛東主動的解釋。他說自己從小到大都沒被人這樣對待過,原本以為這只是無足挂齒的小事,沒想到會控制不住地有這麽大的反應。

他就是這樣一點點把他的小孔雀養熟的。

正想着,齊衛東忽然翻了個身,抓住了他來不及收回的手,便把他往床上帶。

蘇凡瑜吓得心髒跳到了喉嚨口,一動都不敢動,聽了半天齊衛東均勻的呼吸聲,也不敢叫醒他——他不知道要怎麽解釋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他的床上這個問題,只能努力地平複情緒,意圖找準時機開溜。

再睜眼時,外面已是太陽高照。

千金的前臺和其他公司的前臺一樣,從來都是公司裏最早到的那一個。

因為公司制度裏沒有打卡這一條,一般員工的上班時間是十點半左右,在那之前,公司裏除了通宵沒回家的那些拼命三郎外,很少會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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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公關部門點了一波早飯外賣後,前臺小姑娘便提着她的小水壺哼着歌到蘇凡瑜辦公室,給他的綠植灑了點水,打開了他辦公桌前的香薰,插上散香簽,又順便給他抹了抹桌上的灰。

做完這一切後,她照例深吸了一口氣,享受了一下老板辦公室的芬芳空氣,還沒來得及吐出,便看到蘇凡瑜揉着濕漉漉的頭發從裏間出來,吓得連連倒退,還不住地打嗝。

蘇凡瑜看到她也是一愣,這才想起來自己在匆忙之間沒有鎖門。

——發現自己在齊衛東懷裏睡了一晚上後,他幾乎是從家裏逃出來的。衣服沒換,也沒洗漱。好在他前幾年把辦公室當成了家,家當一應俱全。

等他把頭發吹幹,一個盛亞封團隊的策劃敲了敲他的門進來,“瑜哥,拍攝團隊已經就位,易冉他們已經在樓下了,您現在方便去影棚麽?”

蘇凡瑜反應了一下,這才想起來昨天晚上溝通“關于齊衛東缺席下期《成名在望》的解決方案”時,電話那一頭似乎是說過要他作為易冉的親屬出鏡做采訪。于是點了點頭。

正要出門,李莉華來了,像是已經知道他的行程一般,“蘇總,給我五分鐘。”

蘇凡瑜知道她的來意,看了一眼表,又是點頭。

“公開發了律師函之後,我們一邊對各個平臺的輿論進行監測,一邊聯系了公司現有的新聞和娛樂媒體資源。有一些新聞媒體自主報道了這件事,立場有中立的,但大多偏向明珠。

其他未發稿的頭部新聞媒體經溝通後表示,由于《娛樂周刊news》的背書,他們願意幫我們發通稿,但需要等到《娛樂周刊news》出刊後。”

李莉華輕輕咳了一聲,不知是因為睡眠不足還是說話過度,嗓音有些輕微的沙啞。

“同時,因為目前在輿論環境中,我們的優勢恰恰在于沒有廣發通稿強奸眼球,所以我們目前還沒有進行大批量的媒體采買。”

捧高踩低不願出頭也算是常見的媒體态度,何況他們每年在媒體關系維系上花的錢不足明珠的千分之一。能得到願意發稿的口頭承諾在蘇凡瑜的設想中已經是比較好的結果了。

點了點頭,他贊許道,“這幾天辛苦你們了,做得很好。現在的輿論導向如何?”

“總的來說,媒體的主流導向是假裝客觀的報道然後夾帶一些私貨說我們碰瓷,但是吃瓜群衆的反饋就比較複雜了,目前還沒有大面積站隊。

一方面,明珠本就因為繼承人的事三不五時地出點新聞,這次的事被很多人看作是明珠內部鬥争的産物,有說我們背後有人授意的,也有說我們是被殃及池魚的。

另一方面,趕巧宋方影他們拿了獎,我們先前預定好的通稿大多數都按計劃發出去了,打了個擦邊球,給千金做了一波宣傳,正好打臉了碰瓷論。

但是由于徐畢之前确實在千金實習過,加上忻閣有意炒CP,網上也有相當一部分人覺得是我們剽竊了他的劇本,他無奈之下找了明珠做靠山。

而這也是我們現在面臨的最主要的負面輿論來源,之後應該如何引導正确的輿論……”

李莉華熄了聲,像是在等蘇凡瑜做決定。

蘇凡瑜無意識地咬了咬嘴唇。

輿論從來都是一件很複雜的事。

哪怕事實本身非此即彼,傳播出去後,也不可能再完全地就事論事——這是他在持續關注齊衛東的這幾年裏學到的東西。

關于他新歌獲獎的新聞下總是有針對他個人生活的讨伐,而關于他的花邊新聞下面又不時會有對他狂熱粉絲的批判。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就像一群逛動物園的人。當講解員告訴他們孔雀是珍稀動物的時候,他們只在乎它什麽時候會開屏讓他們拍照,而當講解員解釋完孔雀開屏不一定是因為求偶之後,他們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便頭也不回地前往下一個籠子。

“knock,knock,五分鐘到了。”

專心讨論的兩人一齊擡頭向門口看去。

易冉随意地靠在門框上,雙手抱在胸前,“我可以等你,星星,但機器都打開了。”

因為節目組封閉式的合宿,他和蘇凡瑜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面了。也不知道是化妝還是什麽別的原因,蘇凡瑜覺得他又變好看了。

抱歉地看向李莉華,蘇凡瑜道,“李老師,我現在也沒有成熟的想法,能不能請你做一些明珠接下去可能采取的公關手段和可能的輿論走向預測?”

沒有硝煙的戰争

采訪進行的很順利。不過十幾分鐘,易冉便勾着蘇凡瑜從影棚往外走。一路上路過其他等候的選手們羨慕嫉妒的眼光,易冉拍了拍蘇凡瑜的肩,道,“托你的福,走了後門,第一個錄。”

蘇凡瑜笑納了他不着調的玩笑,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麽,便見他指了那群選手中一個正朝他們揮手的男生,“那個是我的新男朋友。”

蘇凡瑜停下了腳步,一半是因為震驚,一半是因為八卦。他沒在意那個男生,先端詳了一番易冉,發現他的臉上雖然依舊沒有什麽表情,眉宇間卻透着一些藏不住的溫柔,這才确認了他不是在逗他玩,又去看那個被他指的男生。

男生已經把頭扭了回去,而易冉也不停步地拖着他往前。

“真的嗎?”看他把頭擰得像貓頭鷹一樣,易冉道——他其實想說的是“Really”。

“在這個語境下應該是’至于嗎’。”蘇凡瑜一邊糾正他,一邊仍試圖辨認出男生是誰。

男生很快再次回頭看他們。蘇凡瑜也終于看清了他的臉。雖然想不起他的名字,但他記得他是國外一個有名的音樂學院的在校生——會知道那個學校,是因為齊衛東說過曾經想去那裏讀書。

走進辦公室,兩人都在沙發上落座。等秘書端來咖啡後把門關上,蘇凡瑜才問,“什麽時候的事?”

“兩天前,”易冉看了他一眼,也不等他再次發問,便又道,“已經确定了關系,所以告訴你,還好今天能見到你,你不需要從網上看到關于我的八卦。”

原本一心想着八卦的蘇凡瑜被他倏然點醒,有些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他原以為易冉在合宿時不太能用手機,自己便能躲過一劫,卻沒想到他是在這兒等着他。

“對不起,小船兒。”他态度良好地二話不說道了歉,見他神情緩和了,才道,“但明珠的事你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插手的,我不想你插手。總不能我每次有麻煩都找你解決。”

“你一共也就允許我幫忙解決了一次。”易冉板着臉地看他,眉心微微起伏,“晚了,我已經插手了。”

“???”

易冉見他一頭霧水,感覺自己扳回一城,情緒稍微好了些,解釋道,“我看到你在公司做的演講視頻,把它發給了明珠的總裁,告訴她你是繼承戰争的受害者,讓她管理好自己的家族。”

蘇凡瑜想起打來電話氣急敗壞地罵了他一通的蘇子昊,突然覺得自己找到了原因,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對方回複你了嗎?”

易冉搖搖頭,“不需要,這不是我的目的。只要他們無視我的警告,我就讓易欣可以正當地反擊了。”

易欣是易冉的堂妹。易冉這一支裏法律從業者更多些,而易欣那一支主要做公關。因為業務交往比較緊密,和很多客戶也是打包簽的年框,兩邊的關系一直不錯。

蘇凡瑜在易冉的成人禮上見過易欣一次,彼時,她還只是一個喜歡跟在易冉身後到處給他惹麻煩的小姑娘,如今一邊讀研一邊接了一部分家裏公司的客戶,俨然是一副初現峥嵘的樣子。

——易冉既然會讓她來幫忙,顯然是很認可她的工作能力的。

所以。蘇凡瑜不自覺地攪了攪自己的手指,那些他和李莉華以為的“中立的”“發散的”“吃瓜的”輿論,實際上都是有人暗中影響的。

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他竟感覺有些如釋重負——站千金或者說他的人和站明珠的人勢均力敵,在最初聽李莉華這麽說的時候,他便覺得有些不合常理。只不過他當時猜的是李莉華的判斷有偏頗,或者說這是明珠為了留的後手故意做的鋪墊。

蘇凡瑜不想過多地聊這個話題,易冉也不觸他的黴頭,三兩句說好讓公關部門和易欣聯系,便将話頭轉向了易家,然後天南海北地扯了一堆。也聊了他和他的新男朋友。

過了一會兒,有人敲門。蘇凡瑜以為是節目組喊易冉去錄物料,沒想到門外站着的卻是李莉華手底下的一個小姑娘。

“蘇總。”敲開門後,她看了一眼易冉,并沒有進來,聲音中有些輕微的顫抖。

蘇凡瑜以為這是出于對于老板的畏懼,沖她安慰地笑了笑,心裏很有些奇怪——李莉華雖然和他并不十分親近,可也從來不是畢恭畢敬的,底下人把他們之間的相處看在眼裏,怎麽也不該是這樣的态度。

但他并沒有多說什麽,只柔聲道,“沒事的,有什麽你慢慢說。”

小姑娘又看了易冉一眼,搖搖頭。

這下蘇凡瑜總算意識到她并不是害怕自己,猶豫了不到半秒便道,“有什麽你直說就好。”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剛剛,齊衛東的微博賬號轉發了一篇文章又秒删了,估計用不了多久輿論就會發酵開。他轉的文章……”

無端的,蘇凡瑜驟然捏緊了手機,直覺那文章和自己有關。心跳也伴随着腎上腺素的流入劇烈地跳動起來。

小姑娘看着他,眼神裏像是有憐憫、氣憤、不平,又像是什麽都沒有。

她說,“那篇文章的标題叫,細數千金總裁蘇凡瑜上位七宗罪。”

伴随着清脆的聲響,蘇凡瑜的手機滑落在地。

從某種意義上說,它也算是“身經百戰”了,但這一次摔得不巧,整塊屏幕應聲碎開,密密麻麻的蛛網爬滿玻璃,無論從哪裏下手都不可能在不割傷手指的情況下操作。

易冉先一步把手機撿了起來,拿在自己手裏,叫魂一般地叫道,“星星。”

叫了幾次後,蘇凡瑜終于有了反應,原本渙散的瞳孔也重新聚攏。

“十分鐘之後開會,叫上檀哥。是盜號還是內部人員的行為,我們要先有個定論。”他嚴肅有力地道,看上去十分有氣魄,但易冉看都不用看便知道他不過是強弩之末。

小姑娘一溜煙跑了出去,顯然很明白事态的緊急。至于她是真的相信這件事不可能是齊衛東自己做的,還是看氣氛不太對沒敢提,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待辦公室重新只剩下兩個人,蘇凡瑜果然如易冉所料重重地把自己摔進了沙發裏,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失神。

易冉擺弄了一會兒蘇凡瑜的手機,試圖檢查它離報廢還有多遠,但在幾次被玻璃渣劃得龇牙咧嘴後,便放棄了,把手機随意地往桌上一放,覺得給蘇凡瑜獨自冷靜的時間也差不多了,道,“你和齊衛東……”

蘇凡瑜控制不住地眉頭一跳,在想清楚之前便前言不搭後語地解釋道,“他最近眼睛又不太好,暫時住在我那裏,這件事應該不是他做的。”

“原來你沒有告訴我的事很多。”易冉眯了眯眼,“你們又在一起了嗎?”

蘇凡瑜愣了一下,搖頭,“他只是……暫時借宿。”

易冉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雖然也不是沒猜到,但他依舊不可避免地為好友的感情生活感到擔憂,卻又無能為力。

——在他的戀愛手冊裏,是沒有這種不上不下的狀态。對他來說,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斬斷聯系,簡單明了。

但他很早就知道蘇凡瑜和自己不同,他是他的反義詞——那個詞不叫優柔寡斷,而叫患得患失。是因為獲得的太少,所以才會對擁有的每一點都過于珍惜。

“既然你放不下,”易冉看着驚魂未定的蘇凡瑜,雖然知道自己三言兩語的勸說并不會立刻改變什麽,但仍是堅持道,“那就不要放下。”

蘇凡瑜沒有表态,詫異道,“我以為你不喜歡他。”他的潛臺詞其實是,我以為你不喜歡我和他在一起。

易冉聽懂了。

“你喜歡就夠了。”說完,他又小聲地補充,“我讨厭他……但是因為他,你願意活着,我很感激他。”

蘇凡瑜一怔。

齊衛東應該打死也不會相信易冉會幫他說話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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