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原罪之冠(2)
涯給越前安排的臨時落腳處,位于六本木之外,是他剛回到東京,還未組成葬儀社之前的住處。除了一兩個同他一路走來的元老之外,幾乎沒人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
這是一套不算新的公寓,雖然地方不大,但好在該有的東西都還留着,當天把越前帶到這裏之後,涯囑咐他不要擅自外出又買回一堆生活用品之後便離開了。
涯再次出現,已是兩天以後的事。那時候,越前正蜷縮在沙發上睡覺,聽到房門被打開也只是微微掀開眼皮看了一眼,接着又閉上了雙眼。因爲直覺告訴他,是涯來了,他用不着防備。
天色已近黃昏,被窗簾遮蔽了光線的房間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但涯幷沒有立刻開燈,而是站在玄關處靜待眼睛适應了,又确認不存在任何危險後,才按亮了一盞壁燈。映入眼簾的是一團人形的被子,越前正奮力朝被窩深處蠕動,仿佛想要躲開光線一般。看着這充滿了孩子氣的舉動,銳利的灰眸中不自覺泛起一抹好笑,涯慢慢走過去在被子上拍了拍,然後把帶來的東西放在茶幾上,彎腰開始收拾越前制造出來的垃圾。
知道自己裝睡已被對方識破,越前幹脆不裝了,翻身坐起來望着背對自己的修長身影,懶懶道:“我還以爲你不會再來了。”這個人兩天音訊全無,他還以爲自己被丢下了,再見到時說不高興是假的。
“有些事要安排,沒有抽出時間。”把一大堆方便食品的袋子塞進垃圾桶,涯回頭看看越前,指着自己帶來的那包東西道:“今晚沒什麽事,一起吃個晚飯吧。想吃什麽,我來做。”
幷不認爲自己是個挑嘴的,越前望着涯眨眨眼,才想說“随便吃什麽都可以”,腦中卻莫名浮現出幾樣東西,于是張嘴道:“烤魚和茶碗蒸,你會做嗎?”不知道爲什麽,一想起這兩樣東西,他就覺得特別想吃,看向涯的目光裏也充滿了垂涎和期待。
微微怔楞了片刻,回望亮晶晶的眼睛,涯苦笑了一下,搖頭用帶着些許無奈的語氣道:“抱歉,茶碗蒸我還勉強會,至于烤魚只能改天去和食店打包一份帶來了。”
覺得有點失望,越前撇撇嘴,也就不強求了,起身道:“那就随便吧,能吃就行了。我去洗個澡。”
越前身上所穿的衣物都是涯搬家時未曾帶走的。因爲身高差距的關系,白棉布襯衣快長到膝蓋了,褲腳挽了幾圈還是嫌長,幾乎連他整個腳都給包了進去只露出圓潤白晰的腳趾。可不知道爲什麽,看到這樣的越前,涯認爲很适合他,有一種養在家裏的小貓一樣的親切感。而看越前打着哈欠走進浴室,涯又忍不住想:這個小家夥不會連內褲都要穿自己留下的吧?
思及此處,涯的思緒不禁微微搖曳,一股莫名的感覺湧上心頭,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收斂住心神,拿着帶來的食材快步走進廚房。他已經很久沒有親手爲自己做過一頓飯食了,有點手生,過了一個多小時才勉強做了幾樣還看得過去的東西。
端着晚餐回到狹小的飯廳,越前已等坐在餐桌前,頂着一頭濕漉漉的發,連腳一起放在椅子上,雙手環抱着膝蓋。原本流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精致面孔在看到涯手裏的東西後頓時變得神采奕奕,圓圓的貓眼一動不動的緊盯冒着熱氣的茶碗蒸,雙腳落到地上坐得筆直,充滿渴望的樣子讓涯感到好笑。
“我開動了。”不等涯送上米飯,越前迫不及待的吞下一大口茶碗蒸,雖然被燙得直抽氣還是舍不得吐出來。好不容易咽下之後,他滿足的一眯眼,勾唇笑道:“好好吃,我很久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了。”
正慢慢的把味增湯攪勻,聽了越前這麽說,涯不自覺微微皺了下眉,低垂的眼眸裏泛起一抹憐惜。他能夠想到在此之前越前都過着怎樣的生活,六本木那種等同于人間地獄的地方,缺衣少食是最最普通的遭遇,搶劫、強暴什麽的也時常發生。想在那種地方生存下去,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更要一種堅強的意志,否則很容易就會淪爲爲生存不擇手段的人,就像那天他替越前趕走的那些人一樣。
不知道涯在想什麽,也不介意對方一聲不吭,越前狼吞虎咽的吃着屬自己的那份飯菜。而見他吃得如此滿足的模樣,涯唇角噙着淺淺的笑,不時把自己的菜挾到他碗裏,表情看起來就象是喂着一只貪嘴的貓兒般充滿了成就感。
說實話,自從成立了葬儀社開始與GHQ對抗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麽一頓平靜的晚餐了。這一年多來他很忙,忙得把吃飯都當成了一種戰鬥,幾乎已經快忘記坐在餐桌前慢慢吃着食物到底是怎樣的感受。可看着越前的樣子,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所謂的忙幷不是真的忙到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他只是強迫自己忘掉一些東西,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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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了,越前心滿意足的靠坐在椅子上,眯眼揉着圓滾滾的肚子,對涯道:“你晚上還要走嗎?不走的話我去幫你鋪床,就當是謝謝你給我做了一頓這麽好吃的晚餐。”
稍微想了想,好像暫時也沒有什麽特別緊急的事情需要處理,也不想那麽快回到位于陰暗地下的總部,涯一邊收拾餐具一邊點頭道:“那就拜托了。不過你還是睡卧室,我睡沙發就可以了。”
打理完一切,又去距離公寓不太遠的便利店買了兩罐啤酒,涯坐到越前身邊,慢慢喝着酒。他一向嚴謹自律煙酒不沾,但今天在這種平靜安穩的氛圍之下,他覺得自己可以喝點酒放松一下心情。
越前縮在沙發的另一頭,喝着涯買回來的葡萄味芬達,眼睛半眯着似睡非睡。差不多一罐飲料快喝完了,他突然聽得涯說:“GHQ對你追捕已經擴散到六本木之外了,藏在這裏也早晚會被發現,所以我打算給你換個新的地方。”
聽着這話,越前眉心微微一蹙,又很快松開來,若無其事的道:“新的地方是哪裏?”反正對他來說,三天兩頭東躲西藏的日子早就習慣了,就算挺喜歡現在的住處也不會太舍不得。
像很滿意越前的幹脆利落一般,涯忍不住伸手在他墨綠色的發上輕揉了幾下,然後在不滿貓眼的瞪視下微微笑道:“我想把你送到學校裏去,GHQ的人再怎麽查,也絕不會想到你會正大光明的混在學生當中,這對你來說是安全的。怎麽樣,有意見嗎?”
仍是無所謂的撇了撇嘴,越前懶懶應道:“沒什麽意見,就按照你說的做好了。”他只是想活着,至于怎麽活,真的沒什麽太多的要求。更何況,恙神涯這個人和他也就一面之緣的交情,對方能爲他做到這種地步已經足夠了,他不能要求更多。
“那就這麽說定了,我會安排好一切,到時候你就住在學校裏,不會有人發現你的身份的。”将剩下的酒一飲而盡,涯稍微沉吟了片刻,又道:“你有什麽要問我的嗎?”老實說,涯對越前也是挺無奈的,因爲他的好奇心實在太少了,有些事想對他說,卻不知道該怎麽說起。
撓了撓有些淩亂的發,越前很認真的想了好一會兒,問:“那個什麽啓示錄病毒到底是什麽東西?”
“你不知道嗎?”微顯驚訝的看了越前一眼,又再想想他之前對自己說的失去記憶的事,涯很快就釋然了。略微組織了一下語言,他道:“十年前的聖誕節,啓示錄病毒率先在一個叫真名的女孩身上爆發,摧毀了幾乎整個六本木。感染病毒的人如果沒有疫苗,會随着時間推移,從身體裏長出紫色晶體一樣的東西,最後全身晶化死亡。”
“哦,我知道了。”點點頭表示理解,越前也不多問了,只歪着頭眯眼看了涯許久,突然道:“那個叫真名的女孩子,你認識的吧?”雖然是疑問,但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因爲在剛剛提到真名的一瞬間,他捕捉到涯臉上一閃而逝的異樣表情。
猛的擡起頭靜靜注視着越前,可在那雙清澈的眼眸裏卻什麽都看不出來,涯不自覺的皺了皺眉,幾乎是帶着些許狼狽撇開了臉去。他沒想到,眼前這個沉默少言的少年竟有如此敏銳的觀察力,他掩藏得那麽好的不可告人的秘密,竟然這麽容易就被對方發現了。可是他幷不覺得懊惱,反而有些欣喜有人能夠爲他分擔一些。
“如果不想說就算了,你沒必要告訴我這麽多的。”見銳利的灰眸閃動着難掩的複雜,越前淡淡嘀咕了一句,站起身道:“困了,我去睡覺了,你也早點睡吧。”
就在越前即将離開的一瞬間,涯伸手輕輕握住了細瘦的手腕,慢慢仰起被長發遮掩住表情的臉,平靜回望流露些許困惑的眼睛。微微抽搐的唇角揚起一抹固執的,自嘲般的弧度,他輕聲道:“如果我告訴你,我十年來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想親手解救這個叫真名的女人,你信嗎?”
細致的眉眼微微一挑,看着這雙青灰色的眼眸裏流露出的從未見過的無助與軟弱,越前想了想,道:“沒什麽信不信的,是人就總有堅持的理由,幹什麽要去管別人怎麽看。就像我,我不想死,也是覺得自己還有重要的事情沒有做完,所以不能死。”
從未想過越前回答得如此簡單直白,涯怔楞了片刻,眼底泛起一抹釋然與感激參雜的淺笑。也許當初救下越前只是因爲莫名其妙的直覺,而在這一刻,他無比感謝自己當時能夠擁有這樣的直覺——這個少言的少年帶給他一種安心的感覺,可以肆無忌憚的說出那些不能告訴任何人的私心。這個少年,真的是特別的。
緩緩站起身,伸手輕輕擁抱了一下還不及自己肩膀高的越前,望着白晰精致的面孔上泛起一抹錯愕的紅,涯輕聲笑道:“那麽,就讓我們一起扶持着完成自己的堅持吧,龍馬。”我保護你不死,你替我排解無人可以傾述的壓力,這樣看來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雖然只是被涯擁抱了一下很快就被松開,越前臉上的熱度卻持續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冷卻下來,幷且感到渾身都不太自在。後退一步,刻意扭頭不去看那雙微笑中帶着絲絲期盼的灰眸,他小聲嚅嗫道:“我可不知道有什麽能夠幫助你的,到時候幫不上忙你可別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