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原罪之冠(1)
這裏是六本木,自某一年聖誕“啓示錄病毒”率先在此爆發,造成數十萬人死亡之後,這裏便被列爲隔離地帶,成爲無人敢輕易踏入的禁地。
從天空俯瞰下去,六本木就像城市一塊難看的傷疤,到處矗立着在那場名爲“失落的聖誕”的災難裏承受了不同傷害,在時間的流失中漸漸崩壞的建築。
然而,人類的足跡總是無處不至,就算是遭遇廢棄,被視作死地的六本木,也依然有人的蹤影,數量還不算少。但就是這些人,成爲了災難後控制日本政局的組織GHQ的一塊心病。因爲他們沒有戶籍,沒有接種對抗啓示錄病毒的疫苗,就像一個移動的定時炸彈,随時可能被病毒感染。
基于這些歷史原因,GHQ隔一段日子就要在六本木進行掃蕩,尋找在廢棄的鋼鐵森林的夾縫中生存的人們,采取一些必要的行動。
特殊時期總會有一些比較過激的行爲,就像今天,當包圍了躲藏在一處地下停車庫的數十名幸存者之後,身着隔離服的GHQ工作人員開始利用專業設備對這些人進行掃描。一旦與評判标準稍微有所偏差,那人就會被帶到一邊被荷槍實彈的士兵看管,等檢查結束以後就将迎來必死的命運。
正在被迫接受檢查的年輕男人就是這種情況。他的臉色已随着檢查設備的報警聲變得死灰,被人強迫架起來時也不加反抗,搖搖晃晃的走向已有幾個同樣命運的人的地方。他已經絕望了。
可他不反抗,不代表他身後不遠處的妻子不反抗。那個年輕的女子此時臉上沾滿了淚水,神情相當激動的對一個看起來像負責人的GHQ工作人員嘶聲辯解着,身邊還跟了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孩子怯生生抓着媽媽的衣角,害怕又茫然的望着這個負責人,似乎不明白這個人爲什麽要帶走自己的父親,還讓他跪在黑洞洞的槍口之下。
女子的辯解最終惹惱了負責的男人,一腳狠狠将她單薄的身體踹飛出去之後,他面無表情的轉過臉,吩咐下屬繼續檢查剩下的人。他的表情是那麽的冷漠厭惡,仿佛在這裏所有的人都已經不是人了,僅僅只是可能攜帶着病毒的危險存在。如果可以選擇,如果可以不顧國際輿論,他真的想直接向這裏丢下一枚導彈,将整個六本木夷爲平地,一了百了。
在這群被包圍的人當中,有個生着琥珀色貓眼,容貌精致的少年,他是第一個通過檢查的。可他幷不爲自己可以暫時繼續活下去感到高興,從始至終都冷冷的看着這些包裹在厚重的隔離服中,連臉都看不到的GHQ工作人員,漂亮的眼眸裏燃燒着不加掩飾的憤怒。
當看到男人踢打女子時,少年強忍的怒意終于爆發了,一把推開一個沒有防備的工作人員,朝前走了一步,他冷聲道:“喂,我說夠了吧。她只是擔心自己的丈夫,還帶着一個孩子,有必要對她那麽狠嗎?”
似乎沒料到這群在自己眼裏活得比老鼠還要卑賤的人裏居然還有敢反抗的,負責人怔了怔,回頭看向被工作人員死死抓住,眼神依然倔強不屈的少年。負責人幷沒有即刻發怒,而是問身邊正在做記錄的那個人:“他的數據如何?仔細檢查過了嗎?”
這麽問,是因爲男人已篤定主意,哪怕少年的檢查結果稍微有那麽一點點問題,他會立刻以此爲借口,把這個敢挑戰他權威的少年趕到那群即将被處決的人裏。甚至,他幷不是真正需要做記錄的人的回答,只是一種形式罷了。畢竟,他們在工作時都是有影像記錄的,有些表面功夫還是要做一下。
只不過,記錄人的回答讓男人大吃一驚,甚至一把将用于記錄數據的液晶面板搶了過來,直勾勾瞪視着屬少年的那組數據。記錄人的回答是:“組長,這個叫越前龍馬的少年的數據非常奇怪,是免疫力超高的那種,我懷疑就算是把他丢到啓示錄病毒裏面,他也不會被感染。”
久久望着那一組數據,男人突然笑了,笑聲裏充滿了愉悅,連對少年說話的聲音都變得溫和了很多。只不過,這溫和的聲音掩飾不住垂涎和不懷好意的情緒。男人說:“越前龍馬是吧,恭喜你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跟我回GHQ總部吧。”
“不要。”漠然看了男人一眼,少年沒有絲毫猶豫的拒絕這在所有幸存者看來無疑是天賜的好消息,用力掙紮了一下,皺眉道:“放開我,還有大家。你們不覺得僅憑一組數據就定人生死太過草率了嗎?”
在男人看來,此時這群人的生死遠沒有少年來的重要,但他也容不得被這個十來歲的少年挑戰了權威。回以一聲嘲弄的冷笑,男人轉身朝指揮車走,邊走邊道:“把他給我帶走,這些人全部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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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沒料到這個男人竟然冷酷到連無辜的孩子和女人都不放過的地步,少年微微怔楞了片刻,目光一沉。不加反抗的跟着工作人員走了幾步,趁對方不留意間突然一腳重重踹在那人的小腿胫骨上,然後抓緊那人的手一個背摔,少年靈巧的掙脫了桎梏,直直朝領頭的男人沖過去。
控制住了那個負責的男人,就可以解救這群人——這就是少年的想法。只不過,他還是低估了那男人的實力,幾次交手之後,他被對方踢到在地,頭被一柄巨大的軍用手槍緊緊抵住。
“我勸你還是不要做無謂的反抗了,越前龍馬。好好跟我走,至少還能留條命。”男人笑得很是得意,因爲在這一刻,他似乎已經看到了加官進爵的機會;因爲在這一刻,他抓住了這個身上帶着對啓示錄病毒有神奇免疫力的少年。
緊扣住少年纖瘦的手臂把他從地上拖起來,男人帶着他快步朝指揮車走去。才沒走幾步,身後突然傳來紛亂的槍聲,哀號聲四起。怎麽聽都覺得那哀號聲是自己人發出的,男人連忙回過頭去,還沒看清眼前的情形腹部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見挾持着自己的男人莫名其妙的跪倒在地,少年困惑的眨了眨眼,才想返身投入戰場去解救那群人,手就被用力的拉住了,耳畔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快走!”
被拉着一路飛奔,躲進停車庫旁邊一座快要倒塌的大樓之後,拖着少年的人終于停下來了,也給了少年打量他的機會。站在少年面前的,是一個身着黑色筆挺制服的年輕男子,有着一頭長及肩膀的淡黃色的發,一雙銳利的灰眸,一張相當俊美的臉。
“你是誰?”隐隐覺得黑色制服上那個暗紅色的花紋有些眼熟,少年疑惑的望着男子,琥珀色的眼眸裏帶着戒備卻沒有敵意。畢竟,是對方剛才救了他,他想不到把對方當成敵人的理由。
“恙神涯。”男子的聲音很好聽,回答也很簡潔,說話間撥了撥有些淩亂的發,又靠到窗戶邊看了看外邊的情形。直到确認危險不複存在之後,他這才轉身望着少年,問:“你叫越前龍馬?”
“你怎麽知道?”不自覺挑高細致的眉,少年驚訝的反問了一句,随即又釋然了,輕哼道:“剛才,你們一直就在旁邊盯着的吧?等一下……恙神涯……是葬儀社的那個恙神涯?”
回望着少年圓滾滾的貓眼,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倚墻悠然道:“這麽出名?”還想說點什麽,身後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他神情一凜,不動聲色回頭飛快的看了一眼,又用若無其事的語氣對同時警覺的少年道:“不多聊了,我還有事,先走了,自己保重。”
見男子在說話的同時用手勢示意自己,他會躲在不遠的地方,少年心中泛起微微的暖意,立即點頭道:“再見。”
透過腳步聲,少年分辨出是差不多三四個人的樣子,倒也不怕,依舊趴伏在窗前望着遠處的風景。可當腳步在身後停止,他慢慢的轉過頭之後,不由自主的楞了。因爲,這來的幾個人就是剛才要被GHQ處以死刑的人,此刻盯着自己的目光裏閃爍着難以掩飾的瘋狂,手裏還拿着生滿鏽跡的尖刀。
稍微想了一想,少年明白他們的來意了,微微眯起的貓眼中飛閃過一抹寞落。這些人,應該是聽說自己的免疫能力之後,想要對自己做點什麽吧。也許,是想綁了自己去跟GHQ那些人做交換,換取對抗病毒的疫苗。這種做法他能夠理解,卻又不能不感到難過,他不惜奮力想要解救的人,到頭來卻要襲擊自己,真是諷刺。
“越前龍馬……對不起,我們也不想這麽做……可我們還想活下去。”見少年轉過身臉色平靜,爲首的男人,也就是妻子被毆打的那一個,臉上帶着些微的愧意,嚅嗫着解釋道:“我們都聽見了,GHQ幷不會拿你怎麽樣,所以……所以……”
“跟他說那麽多做什麽,反正他也是最近才來的,來路不明,死了也沒人知道。”似乎不滿男人在這裏浪費時間,一個長着三角眼的光頭男人四下緊張的看了一眼,壓低嗓音呵斥了一句,接着道:“快點動手,葬儀社的人才走沒多久,萬一他們知道這小子那麽珍貴要跟我們搶,我們搶不過的。”
很想問一句:“你們就是這麽對待救了你們性命的人的嗎?”可面對幾人的漸漸逼近,少年倔強的閉緊嘴唇,什麽也沒說,只是冷淡的看着。他正在下一個決定,一個要活下去的決定。他不想死,他總覺得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死在這裏。所以,他幷不介意對方是平民,他準備動手了。
就在這時,藏身在一根柱子後面的男子走出來了,帶着氣定神閑的表情邁着不緊不慢的步子把少年擋在身後。然後,他淡淡撇過幾人,道:“果然是應該被淘汰的人,連知恩圖報都不懂,真是野獸的行爲。”
一眼就認出了男子身上的制服屬剛才解救他們的葬儀社,三角眼的光頭稍微退縮了一下,又狠狠咬了咬牙對同伴道:“反正我們已經被感染了,不治也是死,倒不如拼一下!”
眼看這聲高呼得到附和,幾人就要沖上來了,少年突然伸手拉了拉男子的衣角,輕聲道:“不用要他們的命,趕走就好了。”
爲着少年這句話,男子回頭略顯驚訝的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一番過招之後,虛張聲勢的幾人被盡數打倒在地,捂着痛處翻滾呻吟。可就算痛,但對男子的畏懼還是支撐着他們快速從地上爬了起來,相互扶持着踉踉跄跄的跑遠了。
“難過嗎?”見少年的目光還停留在幾人消失的方向,男子淡淡的道:“你應該知道,有些人在這場災難裏注定會成爲被淘汰的那一個,就算心裏有憐憫,也要看值不值得。”
轉眼看了看男子,少年慢慢垂下眼眸,輕聲道:“沒什麽可難過的。我只是不想他們被殺,目的已經達成了,之後的事就跟我沒關系了。”
似乎很滿意少年的回答,男子唇角微揚起一抹淺淡的弧度,正想開口再說點什麽,身後再一次傳來腳步聲。面無表情的轉過頭去,見來人是自己人,他微挑起眉低聲問:“什麽事?”
來人是一個看起來也很年輕的高瘦男人,手裏拿着一塊數據板。走近了,他看了看少年,随即把數據板遞給男子,簡單明了的道:“你先看看吧,涯。我們先撤退了,你回來的時候小心。”
點頭低應了一聲,男子接過數據板飛快的掃了幾眼,眉心微微一蹙陷入沉思。數據板上的內容正是少年的檢查數據,因爲之前已大概聽到是怎麽回事了,男子幷不顯得太過驚訝,稍微沉吟了片刻就擡頭問少年:“你知道自己可能是徹底免疫啓示錄病毒的嗎?”
“我說不知道你信嗎?”琥珀色的貓眼閃爍着冷淡和戒備,直到發現那雙灰眸幷沒有流露出過多表情之後,少年撇開臉輕聲道:“在六本木生活了幾個月,如果說一點都沒有察覺是假的,但我幷不知道原因。除了名字和年齡,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這樣啊……”幷不太計較少年說得話到底可不可信,男子想了想便對他正色道:“那我就坦白跟你說吧,你的這份數據肯定已經傳到GHQ了,就意味着他們肯定要不計一切代價的找到你。因爲據我所知,你應該是頭一個表現出對啓示錄病毒有抗性的人,他們絕不肯放過你的。”
“你好好想想吧,是願意被抓住成爲試驗品,還是想要自由?如果你選擇後者,我可以幫你藏起來。”
默默聽完男子的話,少年也不說話,低垂的眼一徑盯着自己的腳尖。而見他這樣,男子也不去催促,等了許久才又慢慢說道:“你的情況幷不适合讓任何人知道,就算葬儀社的人也一樣,所以就算我幫你,也是私人性質的,希望你了解。”
緩緩擡頭仰望男子冷靜銳利的眼,少年微蹙着眉問:“你爲什麽要幫我?我們根本不認識吧。”
少年的疑問讓男子的眼罕見流露出一抹猶豫,微頓了片刻才道:“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我想是直覺。我的直覺告訴我,我應該幫你。”
聽完這句話,少年笑了,漂亮的眼睛微微彎起。因爲,他也有一種直覺,應該相信眼前這個第一次見的人。這個人說會保護他,就是真的會保護他。點點頭,在男子平靜的注視下主動伸出手,他道:“好,我相信你。”
“回答得這麽幹脆,不會也是因爲直覺吧?”能夠收獲少年的信任,男子感到一陣莫名的喜悅,伸手回握住少年的手,微笑着調侃。緊接着,他不再停留在此處,帶着少年從建築的地下車庫朝某個方向走,一邊走一邊低聲解釋:“我先帶你避避風頭,之後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