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原罪之冠(4)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越前已習慣了在客廳裏爲涯留上一盞燈;而涯也習慣了在葬儀社的工作不是那麽忙時來越前這邊住上一晚。雖然隔着一扇門,涯睡在客廳,越前睡在卧室,但彼此都有一種心安的感覺,這是對方不在身邊時感受不到的。

他們兩個,一個是天生沉默少言,一個則習慣了領袖的身份從不肯輕易流露真實的想法,卻在時間無聲的流逝裏漸漸生出了一種契合的默契。越前不會問涯“你什麽時候會再來”,但敏銳的直覺卻能告訴他對方什麽時候會出現。越前也從不問涯到底在做着什麽樣的事情,可涯卻願意講給他聽,包括無人知曉的沮喪、擔憂和迷茫。

又是一夜,越前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依然無法入睡之後,幹脆下了床來到客廳。沙發上還留着涯上一次離開之前沒來得及整理的被子,想着那天晚上他睡到半夜不知怎麽迷迷糊糊擠到沙發上和涯睡了整整一晚,越前的臉微微有些發燙,卻控制不住腳步走到沙發邊坐下。把還留着涯氣息的被子往身上一裹,抵禦了夜晚的涼意,也讓心中莫名的慌亂少去了許多。

也就在那時候,越前聽到陽臺上傳來輕微的響動,循聲望去時已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落地窗邊。沒由來的,那種揪心的緊張感再一次襲來,越前一把掀開被子赤着腳快步跑過去,果然看到涯臉色蒼白得可怕,就連倚着墻,修長的身體也是搖搖欲墜。

“涯?你怎麽了?”雖然還隔着幾步的距離,可越前已能聞到對方身上的血腥味,頓時慌了。他是不知道涯有多強,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覺——涯一定受了不輕的傷,不然這個要強的人不會表現的那麽虛弱。

借着昏暗的燈光看出越前眼底的慌亂,涯輕輕擺了擺手,勉強露出一抹淺笑,道:“沒事,一點皮外傷而已,去把醫藥箱拿來吧。”

醫藥箱是涯之前帶過來的,原本說是以備不時之需,幷沒有真正打算會用上,所以一直被放在卧室櫃子的高處,越前費了一番力氣才拿到。等他抱着醫藥箱從卧室裏跑出來時,涯已脫了上身的衣物,只在肩膀上披了件外套,靠在沙發上低低的喘息,雙眼緊閉。

涯的左臂和腹部都纏着紗布,血跡沁出來染得雪白的紗布上到處都是斑駁的痕跡,看得越前不自覺咬緊了嘴唇。半跪在涯身邊,幫着他把髒了的紗布換下來,又上了藥,再纏上幹淨的,做完這些之後,越前額頭上已滲出細密的汗水。扶着涯的肩膀幫他躺下,越前一邊收拾殘局,一邊擡眼不停的打量那張沒有絲毫血色的臉,眼裏滿是疑惑。

因爲,涯身上的傷幷不深,就算是有一兩塊彈片也清理出來了,老實說不應該虛弱痛苦成這樣。可涯不僅面上流露出無法忍耐的疼痛,就連身體也不時抽搐,皮膚摸上去燙得吓人。看着這樣的涯,越前直覺造成他如此痛苦的不是那幾處傷,皺着眉問:“你到底怎麽了?除了這些傷以外,你還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離我遠一點,小心被我傳染了。”終于緩過了那一陣從身體深處滲透出來的疼痛,涯慢慢睜開眼,見越前就蹲在面前,連忙擡起手吃力的把他朝後推,眼神中的抗拒非常明顯。雖然知道越前的體檢數據,也知道他可能是極罕見的免疫體質,可涯不敢賭一個萬一。

“你在幹什麽?”被涯推得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地,越前不悅擰緊了秀氣的眉眼。可見涯就是用了這麽一下力氣又立刻蜷縮起身體,緊抓着被子的手上暴起青筋,再回想他剛才說的話,越前一下子就白了面孔,忙問:“你被感染了?是那個什麽啓示錄病毒嗎?要不要去醫院?”

聽出略帶沙啞的嗓音裏所包含的焦急和擔憂,涯喘息了一陣,用力搖搖頭,道:“不用,我跟一般感染者情況不一樣,一般的疫苗對我沒有效果。”稍微頓了一頓,他唇邊浮起一抹冷淡嘲弄的笑意,低哼道:“你以爲我會接受GHQ的幫助嗎?別忘了我一直在做什麽。”

看着涯強忍痛苦依然堅決不屈的臉,越前咬了咬唇,起身慢慢靠了過去。靈巧躲開那只還想來推開自己的手,他用衣袖替涯擦拭額前冒出的冷汗,小聲問:“那要怎麽辦?我能幫你做什麽?”

“不用了……我就是過來看看你,休息一下就回去。”對越前微微笑了笑,涯疲憊的阖上雙眼,就像累極了一般,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說的是真的,今天去接收盟軍和補給品的時候,他遭受了一場有餘謀的襲擊,在以爲必死的那個瞬間,他眼前浮現的是這張精致的面孔。他悔恨的不僅僅是落入對手的算計,更是恨自己無法履行諾言,好好保護這個孩子。所以,當他發現自己還活着之後,第一時間就是想來确認一下越前是否還好。

涯在想什麽,越前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唯一想知道的是怎麽才可以救這個人。緊擰着眉眼細細觀察了一番後,他道:“總有辦法能救你對不對?你告訴我,我去做。”這一刻,越前真的很痛恨自己對涯一無所知也懶得去打聽,所以他告訴自己,無論有多困難,只要能夠救涯,他一定會拼命去做。

在越前不懈的追問下,涯的眼裏泛起一抹猶豫,畢竟以他目前的狀态能不能回到葬儀社總部都很難說。他不想死,他還有太多沒能完成的事情,更不想再讓越前再度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沉默了許久,他終于開口道:“你去我給你的地址,找一個名叫楪祈的女孩,她知道怎麽辦。另外,你帶着這個,沒人會爲難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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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涯貼身戴着的十字架項煉,越前幷沒有立刻行動,而是認真想了好一會兒,突然道:“她要怎麽救你?”

折騰了一陣之後,涯的狀況更不好了,根本沒能力去思考越前說這話是想要幹什麽,閉眼輕喘道:“她的血能夠克制我體內的病毒,讓她來輸血給我就好了。”

聽了這話,越前眼神一亮,彎腰打開醫藥箱從裏面取出注射器、儲血袋之類的東西,道:“你不是說我可以免疫啓示錄病毒嗎,那說不定我的血對你有用,試試吧。”見涯睜眼滿是複雜的望着自己,他嚅嗫道:“我不知道找到你說的地方要花多久,但試一下花不了太多時間。”

還想說點什麽,但見越前已經不太熟練的開始抽血,涯緊緊抿起嘴唇吃力坐起身,低聲指點他如何取血,如何替自己輸血。當鮮紅的血液順着透明軟管流進身體後不久,涯明顯感覺到身體內肆虐的病毒有被壓制的跡象,難以忍受的疼痛也在慢慢減輕。

“怎麽樣?有效果嗎?”雙眼睜得大大的,動也不動的望着涯的臉,越前眼中滿是期待與緊張。

默默點了點頭,等身體恢複了一些力氣之後,涯突然伸手把越前拉入懷中用力抱住,眉心凝起深深的結。“我當初救你……沒想過把你當成救自己的工具……”低沉的聲音裏充滿壓抑,因爲這句話不僅是說給越前聽的,更是涯說給自己聽的——他是在提醒自己,永遠不要把這孩子當成工具使用,絕對不可以。

“我知道。”見涯的臉色在一點點好轉,越前顯得很高興,竟忘記了自己還被對方緊摟在雙臂當中。仰頭望着有些陰郁的青灰色眼眸,他勾唇笑道:“但能救你,不是很好嗎?”

琥珀色的貓眼太過清澈了,透過這雙眼,涯看得見自己心裏有一絲複雜的情愫在滋生,在蔓延。擡手輕撫微挑的眼角,目光久久落在因爲抽血顯得有些蒼白的嘴唇上,在理智戰勝莫名的沖動之前,他垂頭吻住了越前。

微涼卻柔軟的唇瓣吻上去的觸感是如此美妙,涯無法控制自己想要得更多,輾轉流連間用舌尖挑開微微僵直的唇,探入溫熱的口腔。這一吻持續的時間不長,也許是因爲理智的回歸,又或者是越前迷蒙的眼看起來太過純真,總之在涯松開彼此緊貼的嘴唇後眼裏帶着難言的複雜。

指尖流連在微紅的面孔上,從眼角一直到唇側緩慢游移,他輕輕嘆道:“龍馬,我其實是個混蛋……”明明心裏有一個女人的存在,卻又無法克制面對你時一再動搖的心情,這樣的我,不是混蛋又是什麽?

“你确實是個混蛋。”終于清醒過來了,越前擡手摸了摸有些發燙的唇,不自在的撇開臉去小聲嘀咕:“這算什麽?”

“讨厭嗎?”輕捏住小巧的下颌深深看入漂亮的貓眼,涯的聲音裏藏着一絲忐忑,就像生怕從越前嘴裏聽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他甚至懷疑平時能言善辯的恙神涯已經不複存在了,連一句辯解都找不到。

“沒什麽讨不讨厭的。”嘟哝了一句,越前掙脫涯的手指,把一直握在手裏,硌得掌心有點生疼的十字架扔還給他,悶悶的道:“我要睡覺了,你要走的話也不用告訴我。”說實話,他一點都不讨厭涯對自己做的事,反而有一絲莫名的欣喜。他不高興的是明明做出這種舉動的是這個人,卻搞得很委屈一樣。

捏着十字架在指間摩挲了一陣,在越前轉身要走之前一把拉住他,涯把十字架放回他手裏,輕聲道:“拿着吧,萬一哪天我真的死了,就當留個紀念。”

“神經病,胡說什麽?”被涯摟着一起躺倒在沙發上,越前也不掙紮,就這麽任憑他從身後摟抱住自己。閉眼躺了一會兒,他突然道:“你說的那個楪祈,我好像記得前幾天轉校來我們班上的那個女生也叫這個名字,是同一個人嗎?”

“嗯,就是她。”輕輕啄吻着越前後頸的發,感到他的身體在聽到自己的回答時略微一僵,涯低低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出現在學校,是我要她關注櫻滿集的舉動,那家夥到現在還搖擺不定,我很擔心他被GHQ利用。”

“什麽不是我想的那樣,我什麽都沒想。”氣勢不足的争辯了一句,越前把臉埋在被子裏,唇角不自覺微微揚起,爲着涯這番詳細的解釋。他剛才的确是在想,涯把楪祈送來學校,是不是也是出于保護的目的,就像對自己一樣。

眯眼看着有些發紅的小巧耳垂,涯控制不了憐愛疼惜的心情,不自覺收緊了手臂,啞聲道:“龍馬,相信我,就算我會利用所有人來達成目的,唯一不會也不想利用的人就是你。稍微給我點時間,我會告訴你所有事情的。”

耳畔傳來涯充滿真誠的聲音,越前心中那一點還存在的介意漸漸消失了。像怕冷的貓一樣蜷縮進身後那個溫暖的胸膛,他嘀咕道:“其實我也可以幫你的。你也看到了,我的身手也不算差。”

不語久久凝望着越前墨綠色的發,涯伸手将矮機上的臺燈摁滅,然後在一室的黑暗裏緊緊抱住懷中纖瘦的身體。就這麽沉默了許久,在越前快要睡去的時候,他輕聲道:“不,我不會讓你涉足任何事情,這個決定無論你說什麽都不會改變。”

他要做的事情太過危險,甚至有送命的可能,越前是他不想牽扯進來的人,唯一的一個。因爲,他不想到了最後,連這世界上唯一能感覺到溫暖和平靜的栖身之所都不複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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