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原罪之冠(5)

從那一夜過後,越前和涯之間的距離漸漸變得暧昧不清,雖然兩人誰也沒有主動開口說過什麽,但事實就是事實。

涯出現在越前公寓的次數越發頻繁,大多數時候是每天都會到,最多也不過間隔兩三天。他總是在深夜到來,第二天一早離開,就算忙到需要熬夜,他也會帶着工作一起出現,哪怕只是坐在熟睡的越前身邊。

越前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涯來與不來都無所謂,他開始習慣了裹着涯用的被子在沙發上睡去。因爲他知道,涯如果來了,一定會把他抱回卧室去睡。哪怕有時候他睡得沉了不知道涯什麽時候來的,又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但餐桌上一定會有涯爲他準備好的食物。

越前已經很久不去想自己失落的記憶是什麽了,也不去追尋自己意識深處必須要做的重要事情是什麽,他喜歡上了每天平靜的上學、放學,再等着涯出現的日子。很多時候,他甚至會想,如果日子就這麽平淡無奇的過去下,也是好的。

只可惜,事情的發展永遠不會如他所期待的那樣,畢竟他所生活的城市肆虐着病毒,涯在做的也是件極其危險的事。在亂世之中能享受片刻的安寧已是奢侈,奢侈又怎麽可能是可以一直存在的東西。

那一夜,越前是被一陣濃厚的血腥味驚醒的,一睜眼就看見涯坐在沙發邊的地板上,身邊堆滿了被鮮血浸透的棉球,半個身子都是血。涯正在低頭細細縫合着肩膀上的傷口,見越前醒了,他眼疾手快的按滅了擡頭,有些虛弱的聲音從黑暗裏傳來:“別看。”

越前的性格裏有天生的倔強,涯越是這麽說,他越不肯乖乖就範,翻身坐起來一下子又把臺燈打開,借着昏暗的光線眯眼打量着涯身上的傷。涯這一次傷得真的很重,鮮血順着赤裸的手臂已在地板上堆積成了一片血窪,幷且絲毫沒有要止住的勢頭。俊美的面孔是死一樣的慘白,眉心緊蹙,唇角因爲疼痛而不自覺的抽搐。

“出什麽事了?”快速坐到涯身邊,接過他手上正在縫合傷口的針,越前皺眉追問。這些日子,他替涯處理過不少的傷,動作也從當初的生疏變得越來越熟練。可這些熟練卻是以涯受傷爲代價的,他每做一次,心就會更痛幾分。

“沒什麽,行動出了點問題,自然會有代價。”還是一如既往不肯對越前多說,涯忍着疼痛随口敷衍了幾句,便像力氣用盡了一般靠着沙發閉嘴不言。等傷口差不多都被處理完了,他這才輕聲道:“去打盆水給我擦身體,我很累,想睡一會兒。”

起身去浴室端了盆溫水,越前小心翼翼替他擦拭完身上的血跡,又扶他回卧室躺下,自己轉身去收拾客廳。因爲涯說了,血腥味也許會引來其他學生的猜疑,他清理得很仔細,等做完事情回到房間,天色已微明。

涯幷沒有休息,而是靠坐在床頭和葬儀社的相關成員開視頻會議。擡手示意越前稍等,他繼續冷靜的部署之後要進行的計劃。他的臉色雖然仍是蒼白得不見血色,但眼神銳利清明,說話簡潔明了,完全看不出是一個剛受了重傷的人。

看着這樣的涯,越前坐在床尾不說話,安靜聆聽着他講的每一句話。等到涯開完了會,神情一下子萎靡下來,他順着床尾爬過去,雙眼動也不動的緊盯青灰色的瞳,道:“我要參加你的行動,我也要加入葬儀社。”這句話藏在他心頭很久了,他不想再讓這個人孤軍作戰,哪怕他知道葬儀社裏有很多厲害的人。

“我說過了,這件事沒得商量。”涯的語氣很冷酷,眼裏的拒絕也很明顯。不管平時再怎麽寵着、順着越前,但在這件事情上,他從來就沒有松過口,這次也依然一樣。

再次得到同樣的答案,越前不再像過去一樣默不作聲,琥珀色的貓眼裏帶着不加掩飾的憤怒,咬牙道:“憑什麽?爲什麽櫻滿集可以,我就不行?是我的空洞不能爲你所用嗎?”

“這跟空洞沒有關系。老實說,我根本看不穿你的空洞是什麽。”依舊冷冷面對越前的怒氣,涯吃力的擡手揉了揉脹痛的眉心,用略微和緩的語氣嘆道:“龍馬,我什麽事都可以依你,但這件事不行。”

聽涯的語氣平緩了,越前也不再顯得那麽激動,慢慢垂下眼眸。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突然輕聲道:“我不想一直被你保護着,像個傻瓜一樣什麽都不知道,我想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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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微僵,青灰色的瞳裏泛起一抹漣漪,涯強忍着疼痛艱難伸出手在越前低垂的小腦袋上摸了摸,用微微暗啞的聲音道:“來,坐我身邊來,我跟你說點事情。”等越前乖乖在身邊坐好了,他俯身吻住柔軟的嘴唇,輾轉許久之後才松開,微喘道:“別把我做的事想得太正義了,龍馬。其實我做這些,不過是爲了一份私心而已。”

“你以前就這麽說過了。”蜷縮在涯身邊,越前幷不領情,埋頭悶悶的嘟哝道:“你在做什麽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只是想幫你。”是的,無論身旁這個人是英雄還是壞蛋,他都不在乎,也沒那麽高尚,他不過是想幫忙而已。

垂頭凝望着偷瞄自己的貓眼,涯唇側浮起一抹苦澀的弧度,手指滑過縷縷墨發,輕聲道:“櫻滿集曾經問我,爲什麽要做這些事?我的回答是,爲了親手擁抱一個女人。不管他信不信,我說的都是真的。那個女人叫櫻滿真名,他的姐姐,是最先被啓示錄病毒感染的人,也是導致六本木失落的聖誕事件的人。”

聽着涯低啞的聲音,從其中敏銳的察覺出一絲惆悵傷感,越前不自覺的繃緊了身體。擡手撥開仍在發上輕撫的手指,他朝旁邊挪了挪,轉過頭輕哼道:“真是深情,不過她已經死了吧,再怎麽想擁抱也不可能了。”

“是啊,她的身體已經死了,但她的意識卻仍然得不到解放,病毒本身的意志不允許她如此輕易死去。所以,我的初衷也改變了,不是想擁抱她,而是想讓她得到解脫,擁有一個死者該有的安寧。”坐着沒有動,涯垂頭注視着彼此之間一段短短的距離,幾次想要伸手去碰觸越前又被硬生生的忍了下來。

“這就是我的私心,我不斷挑戰GHQ,爲的就是能有足夠的力量去對抗他們。你不是問過我,小祈到底有什麽特別的嗎?她是爲了讓真名複活而準備的容具,是人造人,所以我要把她留在身邊,不給他們複活真名的機會。”話音微頓,突然伸手緊緊握住越前的肩膀,迫使他轉頭與自己對望,涯苦澀自嘲的微笑着,繼續道:“我不想把你牽扯進來,龍馬。所以,不要再說什麽幫我的話了,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可以了。”

被那雙沉在一片陰影裏的青灰色眼眸所吸引,越前久久回望着涯,雙唇不自覺的顫抖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明白涯的意思了,這個人肯說這麽多,只是不願讓他涉險而已。但要撕扯開隐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一定是很痛苦的。他覺得有點心疼,可一想到這個人承受的所有苦楚都是爲了一個女人,又覺得不爽。沉默許久之後,他撇開眼低哼:“你的愛可真偉大。”

“愛嗎,也許吧,畢竟她是讓我情窦初開的女人,也是我的第一個女人。”幷不反駁越前的嘲弄,涯眉心凝着無法淡去的結,輕聲笑了笑,道:“其實,是真名救了我,那時候的我無法忍受病毒注射入身體的痛苦和恐懼,是從研究所裏逃出來的。我和集,和真名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那應該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之一了。集因爲目睹了真名的暴走而強迫自己遺忘了一切,可我卻記得清清楚楚。所以,我不想真名到死都還被病毒操縱着,成爲罪惡的源泉,我寧願背負上罪惡的人是我……”

也許是不想再聽涯繼續剝開傷口講給自己聽了,越前突然翻身坐起來,背對着他粗聲粗氣的道:“你想做什麽都可以,跟我沒關系,不用說給我聽了。”

不顧扯痛傷口緊緊抓住越前纖細的手腕不讓他離開,涯沙啞的聲音裏參雜上一絲罕有的急切,沉聲道:“不,你必須聽下去,所有人誤解我都可以,唯獨你不行。”

想要掙脫,又害怕弄疼了涯,越前莫名感到一陣焦躁,猛的回過頭狠狠瞪着那雙晦暗的瞳,冷冷哼笑道:“憑什麽?你既然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幹嘛一定要在乎我的?我跟你是什麽關系?”

“越前龍馬!”從緊咬的牙縫間擠出一聲飽含怒意,連名帶姓的稱呼,涯用力将越前一扯,翻身死死把他壓在身下。居高臨下緊盯着錯愕瞪大的貓眼,就像要宣洩心中壓抑良久的情感一般用力吻住微微顫抖着的嘴唇,他不顧越前的抗拒肆意絞纏着僵硬的唇舌。肩上的疼痛在不斷疊加,讓他緊緊蹙起眉頭,卻固執的不肯松開。

直到唇齒間傳來淡淡的血腥味,他才像力氣用盡了一樣軟倒在越前身上,急促喘息着,低低的道:“你以爲我恙神涯會随便把自己的感受說給一個無關的人聽嗎?你把自己看得太輕,把我看得太強大了,龍馬。”

經過剛才一番劇烈的動作,才縫合的傷口崩裂了,鮮紅的血液再次蜂擁而出,爲了不弄髒越前,涯捂着肩膀坐了起來。垂頭坐在床沿,任憑淡黃色的發散亂垂落在眼前,他苦笑道:“我不是你想象中那麽堅強的人,我清楚自己的軟弱,在人前表現出來的冷靜無畏都是僞裝。你覺得當我明白自己的感情之後沒有掙紮過嗎?”

“我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最痛快的死法就是和真名同歸于盡;如果運氣不好,我會跟那些感染了病毒到晚期的人一樣,身體晶化碎裂而死。如果我死了你又被發現的話,你會跟當初的我一樣,被強迫注射病毒,成爲徹頭徹尾的試驗品,你以爲我一想到這些就不害怕?”

安安靜靜聽完涯的話,越前眼中的怒意慢慢不見了,取而代之的無法掩飾的愧疚和心疼。他不是不知道這個人想保護自己,只是沒想到這個人想得比自己遠太多,甚至連身後事都考慮進去了。輕輕挪過去,從身後環住涯的腰,任由一只冰冷的手把手腕捏得生痛,他小聲嚅嗫道:“對不起……”

“沒什麽,我知道你跟我是一類,倔強得可怕,認定的事情很難改變,所以不怪你。”緩緩轉頭望着怯生生的貓眼,涯微微勾起唇角,皺眉淺笑道:“去把醫藥箱拿進來,再這樣下去我明天就是想裝成沒事都不可能了。”

“混蛋……誰叫你亂來的!”看着涯白色的襯衣幾乎都快被染紅了,越前眼中飛閃過一抹慌亂,一邊低低的罵,一邊開了房門去找醫藥箱。重新縫合好傷口,又替涯換了幹淨的衣服,見明亮的陽光已透過窗簾的縫隙照了進來,他皺着眉問:“你要走了嗎?”

“現在走不了了,等天黑吧。”一夜未眠加上傷口的抽痛讓涯覺得疲憊異常,躺在床上半睜着眼望着越前,對他招了招手,道:“你也跟着折騰了半夜,過來睡一下。等會兒去上課的時候告訴小祈一聲,讓她轉告其他人我晚上再回去。”

聽話的上了床,越前揉着困倦的雙眼,問:“她會相信我嗎?你跟她說了我的事?”

伸出未受傷的右手把越前攏在懷中,湊過去吻了吻滿是疑惑的貓眼,涯低笑道:“你以爲我每隔幾天就晚上不見蹤影,他們不會猜測嗎?不過他們猜測的是哪個女孩把我迷得神魂颠倒的,怎麽也想不到是你這樣一只壞脾氣的貓。只有小祈跟我比較親近,她大概已經猜到是你了,畢竟你的入學手續是她幫着辦理的。”

“我才不是貓,你少亂說。”爲着涯語氣間透出的無法忽視的親昵,越前不自覺的紅了紅臉,微怒道:“快睡,不然晚上你都起不來。”

“嗯,睡吧。”青灰色的瞳裏含着微微的笑,涯望着浮起可疑紅暈的耳垂低應了一句。正要閉眼,身體深處卻在這時傳來一陣綿密的疼痛,讓他唇角的笑容一僵,眉心緊擰。抱緊越前的同時把臉埋入白晰的頸項間,他靜默了一刻,輕聲道:“下了課早點回來,我等你,還要拜托你輸點血給我。”

算算時間總覺得不對,想要轉頭又被涯死死抱着,越前只得握住環在腰間的手,皺眉道:“時間間隔又縮短了。”

“嗯……”閉眼低應了一聲,涯不想說話也找不到可說的,只是在越前一下抓緊自己的手時言不由衷的安慰了一句:“不要緊的,暫時還死不了。”

将涯的手抓得更緊一些,越前抿了抿唇,堅定的道:“你不會死,我也不會死,我們要一起好好活下去。”

無聲的點了點頭,将唇貼上越前後頸光滑的肌膚,涯緊緊閉上雙眼。在這個罪惡與病毒彌漫的城市裏,這裏是他唯一的栖身之處,他所有的溫暖和安心都來自于身邊的孩子,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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