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頭一個看清小福子的人是祁商。三皇子居下次縱位,餘光一瞥,心中有了計較。大皇子可不是傻的,雖說曾不久前要過這個奴才,可絕不會将腌臜之事搬到臺面上來。皇子為娈寵争相使絆子,這傳出去恐怕顏面無光,于大事無益。

遂而祁商眯着眼沒有說話,細細打量起來。如此看去小公公并非絕色,眉眼幹幹淨淨的,耳朵與臉盤兒都略尖,一顆淚痣倒是好看,是有幾分女相。這等貨色在倌兒館子裏把把皆是,權貴們偶爾會嘗嘗小倌的滋味,卻沒幾個是真心斷袖的。

只是将男子把玩于鼓掌所勾起的淩虐心性作祟罷了。多有富甲給清官妓子贖身納妾,可哪處也沒出過小倌被擡出上岸的。更何況這小公公還是個身子不全的閹人,怎麽想祁商都不覺得此人能入大皇子的眼。

廖曉拂随着幾位公公一起進了前殿。陳白霜自是交代過玉兒了,只是錯算了那丫頭今日芳心懵懂,光是顧着錯想那人就誤了正事兒。前邊兒的人不夠用了,自然有侍從下來喚人,廖曉拂也趕巧惦念太子,也想借個由頭去瞧瞧那位蘇大人氣度如何。這一塊兒點心叫廖曉拂的膽量都大了,饒是不喜被貴人打量也随着去捧食盒子。

殿下不叫他看別的皇子,小福子自然怕太靠前惹了厭煩,特特排在了最後頭。前頭的小公給貴人紛紛端上了食盒,取出蓮葉碧翠的碟子來,裏頭擺着四塊沁人心脾的點心,青青白白當真好顏色。果然叫廚娘仿出了太師府上的玉生香,看一眼都齒頰留香。

廖曉拂不敢看上首,總覺着師父和殿下瞪着自己呢,趕忙深呼一口氣将食盒放下,行禮道:“奴才見過三皇子。這點心已由下人試過了,安心适口。”磕磕絆絆說完了話,小福子趕忙将玉碟墊上淨帕端上來,再給三皇子呈上漱口的熱茶一盞,趕忙立在後頭站好不敢多言。總覺得殿下那頭發散着一股凜冽之氣,怪瘆人的,一時間廖曉拂也顧不上看什麽蘇大人了,更不敢亂動,等着跟侍從一起退下去。

“小公公可是眼熟?方才見過的吧?”三皇子呵呵一笑,用銀筷夾住半塊點心嘗了,問道:“敢問小公公怎麽稱呼?”

廖曉拂正踮着腳歪腦袋去看蘇大人呢,收回身子直了直答:“三皇子若有吩咐叫奴才小福子即可。”

“小福子?這是哪位教引大公給你取的吧?跟個貓兒狗兒似的。我問你的是名,難道小公公的娘親沒給取嗎?”祁商強忍着厭膩,心裏邊兒別扭得要命,大皇兄可真會給自己找好差事,真有能耐要殺要綁的把這小公公逮住不就得了,害自己這頓飯都吃不踏實,要與一個閹人多話。

一想這乖順的小公髒污着身子向太子求歡好,祁商就食不下咽,點心丢在一旁不願多嘗。

“奴才……奴才愚鈍了,三皇子切勿怪罪,只是小福子的名起得随意,就叫廖小福,不是什麽好名,只是好養而已。”廖曉拂動了動心思,慶幸當初師父眼光遠。

“廖小福,呵,小福子,還真是聽着好養。”三皇子冷眼瞥了一剎,擡眸就逮着廖曉拂滴溜溜的眼睛瞧蘇青松那邊,都瞧傻了似的,心道也這奴才就是看着幹淨,果真是個髒玩意兒。

祁谟這邊卻連用膳都騰起一股殺意,兩根銀筷子支棱在魚糕中戳來戳去,恨不得将它碎屍萬段了。三皇子與大皇子乃是一丘之貉,自己那小煞星杵在三哥身邊像個奴才似的!

殺意之下太子竟忘了他本身就是個奴才,只是小奴才小奴才的自己叫着可行,根本看不得小福子低眉順眼去伺候旁人。直到快将魚糕戳成蜂窩篩子似的才被陳白霜幾聲輕咳提點了,頓時面上的殺氣才從眸色中消散開。

“叫你那徒兒下去!沒孤放話不準上前來。”廖曉拂在底下偷瞧蘇青松那幾眼從上首看得這叫清楚啊,嗬!祁谟咬牙切齒命道,一口将魚糕咬得粉碎,牙根兒被銀筷硌得生疼。小東西真是慣壞了,說過不準看皇子不準看皇子,孤還在上首坐着呢他看蘇青松作甚!

陳白霜也正有此意,不為別的,就算是為了主子也得發話了。太子在旁邊兒跟要吃人肉似的,鳳眸流露兇相,到底是年輕氣盛。遂下了玉階與當首的公公耳語幾下,命侍從快快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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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曉拂不知前殿起了這般大的風雲,跟着人糊裏糊塗撤了下來。那蘇大人果真風姿勃發,一身朗朗正氣呢,舉手投足一派大家風範,說出的話自己都聽不大懂。既是殿下伴讀必定也飽讀詩書,看來殿下看重他不是沒道理的,真是、真是……真是羨煞旁人了。

兩位皇子在太子前殿停留了兩個時辰,酒足飯飽過後又閑談了一通。大皇子看似好心假意擔憂太子殿裏伺候的下人不夠用,便要贈與五弟幾個看着好的使喚,言外之意是要往太子寝殿裏塞同房丫鬟呢。祁谟顧左右而言他,悄不聲兒地婉轉回絕,別說是他根本沒有行男女之事的心思,就是有也不能收大皇兄那裏的丫頭。焉知不是來做探子呢。

大皇子也不做多推讓,似乎早已有了準備。自打上一個公公莫名溺水而亡之後他就猜這太子殿裏變了天,如今一探究竟而來,殿中雖說冷清可當職的侍從皆手腳麻利,不看不該看的,不聽不該聽的,可見管事大公吓狠了功夫。既然太子不要,那他也就不自讨沒趣兒,謝過後又約定月後圍獵便帶着三皇子甩袖而去。

待眼煩的人走淨了,祁谟才發覺這頓膳吃得當真難受,堵在胃中好似不克化,一口濁氣在心頭。轉而天色見晚,蘇青松與太子進了書房,遣了下人,終于談及了緊要正事。

“殿下這幾日去益政院禦前書議,可有何高見?”蘇青松問道。他自小與祁谟甚熟,看似翰林言官實乃武将一名。那年小青松在幾個年歲相當的男娃兒中被小太子選中,不為着別的,而是小太子好争好動,幾個小娃娃在一起哪裏顧得上挑文采,一個不盯着就滾做一團摔跤打鬧去了。幾個娃娃都被小太子打得不敢還手,不知是不是爹娘吩咐過,只有重陽候府蘇青松一根斜筋,只記着爹爹自小教導他重陽候祖上皆忠烈,能死不能降,出門絕不能叫人欺負了!

等到蘇青松的娘親一品诰命夫人榮氏與趙皇後帶着人找來,小太子的眼圈兒都叫蘇青松打青了一邊,吓得衆人皆懼色下跪。而祁谟卻跟沒事兒人一般站起來撣了撣織金的錦緞,點了名兒叫這人來陪讀當賠罪。故而太子直到現今還總有一套說辭,兵法辯不過時就将此事擺出來。

“能有什麽高見?孤去無非是聽,帶着耳朵,不帶着嘴。”祁谟順手去摸指上的玉扳指,摸空了才記起那寶貝已經賞給廖曉拂了,心裏又是一堵,“大皇兄早二年聽政書議,孤倒是看出他的高見了。”

蘇青松用手去撥那蘭花,問道:“臣看大皇子這二年收心了許多,太子覺得呢?”

“他若收心就不會盯着糧運之事了。”祁谟斷然回道。大昭糧倉一共六處,若是發兵或饑荒足以支撐幾年。進來水患堪多,黎民叫苦連天。西番剛熄了戰火但難免次日來犯,出兵務必糧草先行。六處糧倉已是開了兩處,一面緊着将士軍馬一面緊着河岸之地。只是浩浩蕩蕩的皇糧發下去難免經幾回手,其中油水可是算不清的。這國難之財就是如此盛行,實乃糧草為國之根本,牽一發動全身。

而糧倉的這個窟窿,就需要藩王來填補了。

蘇青松點頭道:“糧運的事暫且不是殿下能動的,可否另辟他法了?”

祁谟真想拿一塊硯臺扔過去,若他都能想到的事,不信蘇青松思慮不出,這般聰慧不在自己之下的人物能叫小福子凝視半柱香,當真是先聲奪人。他頓了一頓,轉身問道:“你先說說孤讓你辦的事可辦妥當了?”

“殿下還信不過臣那妹子嗎?今日早早就将話遞出來了,說皇太後親口訂下的日子,待酷暑熬過去,三月之後工部侍郎之女與戶部侍中之女一同入宮。這下子可熱鬧了,皇上久久不添新人,大局已定之勢怕是保不住了。臣鬥膽一猜,能入了皇太後眼的女子恐怕不是池魚,否則送進來豈不是要人家女兒性命?興許入了後宮的金瑤池,兩條錦鯉一躍龍門,不一定是蛟是蛇,恐怕要起風波了。

果然是蘇青松啊,連這都算到了。祁谟冷笑,自己那祖母當真是毒鳳凰,選得雖是母家俱在三品京官之下的女兒,但分寵争寵的本事都挂在眉梢上了。這正是後宮用人之道了,母家不尊貴的女子反而要用毒辣豔麗的,只因大戶之女太過端莊,素來哪個君王都偏愛些狐媚子,大不了侍寝之後賞賜一碗藥湯,留不住皇嗣即可。而忠門烈候之女一旦進宮必要高擡着位分,否則光是宮中資歷較深的老嬷嬷都能将人治死了,還能做什麽用?

“正是此意,到時候你我就看熱鬧好了,左右礙不着事。那戶部的人可提拔提拔,叫你家父探一條路子送去嶺南,将嶺南的賦稅與父母官栽培成自己的人手,切不可小看小小嶺南的賦稅之數。至于那工部侍中……你有何高見?”

“臣看……既然太子想動工部的主意,莫非是要從水利屯佃入手敲打糧草了?”蘇青松雲淡風輕地說道,朝祁谟笑得極為得意。

“唉,若不是你我交情頗深,孤真想将這玉墨硯臺朝你眉間狠狠砸去。”祁谟轉而笑道,将硯臺又放回書案之上,“你都說出這樣多了,那孤就說個你猜不出來的。那工部之女可有大用,但需先找一位禦用畫師來。“

蘇青松瞧着太子搖扇的姿态,總覺得近來殿下換了個人似的,比起從前的不近人情更是多了一絲絲的人氣兒,那薄如蟬翼的搖扇許久不曾用過了。“臣倒是猜不出尋畫師的用意了,莫非那女子長得奇醜無比,需要畫師描補畫像方可侍寝?”

“啧,自然不是。”祁谟答道,“等人進了宮,再說不遲。”

“那臣就先謝過殿下。小妹一事乃是青松心頭大患,還是殿下好計謀,有了太後扶持怕是不會出錯。這份大恩臣記下,重陽候府願盡力協助太子,至死方休。”蘇青松忽而鄭重道,輕輕朝祁谟一拜。自小他看着太子一日日走過坎坷,終于等來了複起這日。重陽候府上曾經兩番從龍,這一回終于輪到他,輪到他蘇青松不妄為英烈兒孫,光耀祖上。

祁谟趕忙将人扶起來,擺擺手道:“什麽死不死的,這個字孤最不愛聽,往後日子還長,你、我,還有與你我相關的許多人,都不會再随意叫人害了!”

“臣,謝太子恩!”

廖曉拂幾個時辰前得了師父的令,早早跑回殿下寝殿裏關上了門。方才師父來過一回,送了食盒點心和茶水,還說是太子叫遞進來的,恐怕還要與蘇大人書房一聚。小福子聽了沮喪,抱着食盒傻愣愣呆了好久,忽而肚子一陣咕嚕嚕才記起自己沒用過午膳。

那食盒還是殿下膳禦用的呢,廖曉拂抽出一匣子來,上層食盒是暖暖的魚餅子,下層入眼的是整整齊齊的玉生香。看着吃食也不知道哪一股子委屈勁兒,廖曉拂想着阿姐吃了魚餅子,又捏起糕來一口一口咽下,遂又喝了許多茶水。這會兒子肚子是撐飽了,可……可他想解手。

跑出去萬萬不可,殿下回來必定生氣。晌午已經惹了一回,總不能再犯。想着想着,廖曉拂想起巫山一片雲的屏風後自己那張小榻,從塌子底下怯怯抽出來一個青瓷的夜壺。仿佛那是世間最看不得的羞恥玩意兒,廖曉拂連摸一把都覺得燙手。

可這……用還是不用?

作者有話要說:

陳白霜:就是你那義子不思進取,成日惦記着我的徒兒!吃我一拳!

王過福:就是你那徒兒愛慕太子,害殿下都、都吃胖了!吃我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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