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年中最難熬的熱日子已然過去了,這會兒子地熱已去,書房通往寝殿的石子小徑多了幾分清涼。祁谟別過蘇青松自書房回去,沿途各處花卉争豔,蝶莺紛飛,叫人想不到得好看。

進了寝殿只有幾個丫鬟在,見了太子紛紛上前行禮。這幾個丫鬟都不是近身伺候的,尋常活計使得卻不能踏入寝室。祁谟尋了尋玉兒的影子,沒找着這丫頭,不曉得這丫頭今日是怎得了竟然打晌午就沒見過。罷了,直接回寝室找那小奴才算賬。

“蘇青松有何好看的……小小刁奴。”祁谟念着往寝室一望,大門關得嚴絲合縫,當下起了疑心。殿中既然無人這門關上作甚?遂快步走過去急拍了幾下,心裏後怕寝殿的侍衛還是少了些。

“小福子可在?裏面何人!”太子的寝室可容旁人兒戲,神神秘秘可有什麽勾當!

方才廖曉拂堪堪挪了扇屏風擋住了門,還特特将門關住了。他低頭看了看前褂,茶色的錦繡綢緞針腳極好,只是還沒繡上鳥呢。随着品級越高,公公們的服侍也就越加花俏漂亮,仿佛太監就是給貴人們長臉和開眼的玩意兒。像伺候皇上的幕公公就可不一般,那是二品宦官,戴紅官帽,衣褂上頭繡的可是鶴。再往下就是各宮掌事大公,像他師父那般的統統頭戴靛藍。身上刺繡的花樣是孔雀翎,再往下各有不同。但只有這兩階的大公能穿長官靴,卡着小腿處,盛氣逼人,其餘的公公只穿短沿的官靴,卡着腳腕子。若那公公的衣料刺着蝙蝠,那這就不是旁人能惹的了。那是專門兒給聖上出宮差遣用的,手裏邊兒都攥着人命呢。

小福子必然沒有一件刺繡的官衣,穿的是單色葛布,多想這上面也繡點兒東西,哪怕是個八品鹌鹑也是好的。只是這暗紋鑲花的布料比起從前來都難得,宮中規矩而已,貴人面前穿得不好惹人厭煩。立春穿藍、立夏穿茶,秋冬穿灰藍,這是是沒品級的小太監四季的葛布箭衣了。

前褂裙面一撩開來,他又抖着手解了腰上的白玉鈎黑帶子,岔着腿,怎麽也不敢再拽一拽。小肚子下邊兒的鼓脹感酸瑟瑟地羞人,當真是憋得不行了……末了他狠了狠心,閉着眼将下褲褪了,餘光滿是自己雪白雪白的腿根子。

這一下驚得廖曉拂趕忙彎下了腰身,仿佛不看那腿那肉就不是自己的了。雙手交疊在胸口,腳底下正中擺好了夜壺,恥于為人的難堪仿佛要從七竅滿溢而出了。這副閹人的姿态當真是下作極了。

廖曉拂挪着腳,往下蹲了一蹲,直到底下抵上了冰涼冰涼的夜壺嘴兒,出汗的手心攥住褂裙,膝頭靠在一起,嘴裏頭緊緊咬着一塊麻布的小巾。那是……那是全淨的公公解手要用着的,用一回就得扔了。

可廖曉拂用了畢身的膽量,就是這一身的膽子全讓太子幾聲吼和幾下拍門響給吓回去了。

“殿下別進!殿下別進!”廖曉拂一邊嚷着一邊胡亂地系帶子,又忙着将地上的東西踢到塌子下邊去,臉上皆是驚慌,恨不得将自己也藏到塌子下去。

“這是怎麽了?”祁谟一聽廖曉拂的聲兒都變了,心頭驚慌不已,若是平日裏小福子這樣也就罷了,偏偏這幾聲像是哭,喊着殿下那幾聲都是抖着的,跟上一世死在他腿上那樣真真相似。情急之下一張屏風怎麽攔得住他,推開門就把屏風倒了,正眼那小福子的衣帶子還沒系上呢,眼睑上就像是……敷了一層殷紅的胭脂。

“你……你這是作甚?可是又被什麽吓住了?”顧不上算不算賬,太子反手将門關上走近,一同幫他将帶子系好,剛要再問就看廖曉拂鼻尖兒上挂着幾珠子汗,仿佛寒天裏烤火一般,連小褂子撐着的脖子都紅了一圈兒。

“殿下、我……”廖曉拂閉眼不瞧祁谟,當真是受不住了,衣擺窸窣,雙手掩面,頃刻哭了出來,“我想尿尿,憋着不行了。”

祁谟望向窗棂,眉眼蹙作一團,這會兒子再看窗棂之外的翠柳垂柏也無心賞景,一指輕滑書卷,一手舞劍,剎那甩開劍托将書卷一分為二。

煩躁,泛酸,苦楚,心頭盡是道不明的野火。心裏頭繁亂,不知該如何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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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袂微亂,劍風飒飒,晚風微涼,祁谟将劍放下,聽見身後錯落的腳步聲,心裏仿佛被海棠花落滿一地。

“殿下,奴才回來了。”廖曉拂快步跑回太子寝殿,正巧看殿內太子一人舞劍。

祁谟心裏甚煩,剛剛那招他早已熟練百回,每每心頭不安就舞上半個時辰。這一回當真是無用了,出招數十次仍舊化不開他的悔意。自己一時沖動,話是吩咐得爽快,竟無意将廖曉拂憋出小命來了。除了這個,還有一種更見不得人的腌臜念頭。

方才小福子那樣子竟讓他心頭湧起了一股熱意,這熱如同絞枝藤蔓,攻上深入心肺,攻下張攀巨大,就像吸了他的血肉。上一世祁谟早已懂了人事,侍寝丫頭就有幾個了,怎麽能不知道這是何意?可若真是這樣,自己豈不是和大皇兄一般無二了嗎!

“殿下?殿下……可是今日累了?累了就歇吧,落落汗。”小福子惴惴不安,方才殿下準他出去時自己腿根子是發着抖的。太子剛別過蘇大人那樣的英才就撞見自己分寸打亂,如此一比簡直不堪回想。

“無妨,孤只是……有些心煩而已。”祁谟回望,這一看倒好,眼前又是一雙眼尾旖旎的紅,水靈靈得叫人難耐。

廖曉拂見殿下把劍放了,将洗過又洗的雙手于胸口仔細抹淨,等太子坐下來就趕忙過去伺候,伸出手去揉着殿下的肩臂。許是淨身所致小福子開口就容易帶上鼻音,偶爾黏軟稚氣。但公公大多都是這樣,時而像是稚人語又不像,就如同他們刁鑽古怪的性子。閹人動情皆是命短,可愛慕都是真的。恨上的人卻能下毒手,斬殺如草,不惜代價。

“殿下累了?要不小福子給按按頭,解解乏吧?”

不知是不是心有靈犀,祁谟看他溫和體恤着自己就很快靜了下來,心裏那團火也消停了,動了動鼻子還嗅出小福子手上雜糅了潤潤的香氣。

“今日是孤想得不周,顧不上你了。可你也是癡傻,真跑出去我還能将你如何了?”祁谟解了束發,揚了揚頭,小福子的手指摸到了頭頂很快酥酥麻麻很是解乏,沒幾下又查出異樣來,道:“啧,手怎得涼成這樣?你跑哪兒去了?”

廖曉拂忽地往後挪了一步,差一些磕上腳跟兒,收回的雙手使勁兒搓了搓又放在鼻尖兒下聞聞,才說道:“去池子裏淨手來着,泡了好久,想來是幹淨的。”

“在哪兒泡的手?”

“就是給殿下鎮着西瓜那大池子,奴才先擦淨了才……”

“你真是!真是成心氣煞我了!”因解乏而惺忪的眼眸瞬時又瞪大了,太子将人拉過身前一看,可不是嘛!兩只小手的皮肉都皺皺了,慶幸受過的傷早已碰得水了,吓得他連忙拽着廖曉拂到香爐一旁,揭開蓋子吹旺了爐灰,“你真是傻的嗎?那池子通着井水,四季皆寒,照你這樣一通瞎泡你這手還……”

“奴才怕殿下嫌……嫌腥臊了。”

自小福子近身伺候之後早就插嘴無數次,可沒有一次叫祁谟這般心疼,定了定神,手掌捂上凍壞了的小手,心裏堵了個結。自己果真與大皇子那般無二嗎?

“沒味兒了……”小福子自然不依,将手縮回來又說道,“玉兒姐曾賞過我一匣子香粉,本想着給大姐用着的,只分了些給六師哥,還剩着好多。方才用上了些,香着的。”

好嘛,祁谟那顆心都被這小奴才撩撥亂了,可那撩撥他的人還不知情,怎麽勾火怎麽來。祁谟趕緊點頭答道:“是了,孤……嗯,我沒嫌你。這事乃是人之常情,就連我這太子也有三急,不必放在心上。這事……就當過了,不提罷了,往後夜中你隔着屏風就好,不是什麽大事。”

廖曉拂并了并腿,猶豫了一番謝恩道:“殿下若是心中膈應也可直說的,若不是……小福子何德何能,還能繼續伺候着。”

何德何能?你的那份德那份能上一世恐怕用盡了,這一世,還是孤來護着吧。祁谟想得略不耐煩,可這麽一琢磨眼前薄淡的霧氣散了些。罷了,此刻哪兒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故而正色說道:“小奴才你且記下,若是旁人說孤不要你伺候了,不管那人是誰都不準信,只有孤一人說話可當真。哪怕将來是孤那四哥說了什麽,你皆當做耳邊風,心裏不舒坦了便來問你主子,受欺負了也來找你主子。孤今日與青松一聚相談甚歡,只有一事需要你點頭了才行。”

相談甚歡?蘇大人與殿下談得那些話想來自己更聽不明白了。小福子悄無聲息站立,烤着榮檀香的熱香爐使勁兒吸了一吸,問道:“殿下直說就是,那蘇大人……能幫襯殿下,是大好人,小福子能做點子小事自然盡力。”

是大好人?這小奴才才見過青松僅此二回而已,怎麽就看出他是好人了?還是大好人?他五歲時将孤的眼圈兒都揍青了呢!太子的眉頭眼瞧着擰出川字來,閉了閉眼道:“這事這樣,母後已經應了,四哥想來不久便挪出井來,但需找個心思簡單又不多事的人陪着,明裏是伺候,可暗裏卻可以看住他。若是找個識得太子的人萬萬不可,可若是這人我不親自過手又當真放心不下,思來想去只好……”

“殿下可是想要奴才小妹去?”廖曉拂擡起頭來問,脖子抻得像一只鴿子。

“哼,太子才将話說了一半兒就猜出來了,是不是被主子慣壞了?該治。”祁谟忍不住去捏他的小耳垂兒,捏着又覺得自己這樣不好,又放下手來,問道“若真是叫你小妹去,你可願意?”

作者有話要說:

蘇青松:豆子請你給我一個正經的CP,天天被太子發狗糧引起極度不适!

擔心有讀者覺得宮鬥太少,是這樣,本文分上中下三卷,上卷快完結了,大部分是鋪墊宮鬥的環境和飽滿人設,從中卷開始就有宮鬥了,請大家放心。

你們的喜歡就是我最大的動力,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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