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廖曉拂捧着酥酥的蟹殼黃小口吃着,一點兒不敢浪費。殿下賞的都是好的,就連掉在八仙桌臺上的面渣渣也要沾起來。忽然聽見侍從傳話,吓得他趕忙站起,只見一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徐徐走近,瞥過他時還對他點頭一笑,幹淨的似潺潺流水清澈見底。

“奴才小福子見過大人。”廖曉拂拱手有禮道。那人并未留戀,跟着侍從踏入了太子的書房。

“邺淺見過太子,見過蘇大人。”來人行禮道。

“邺畫師竟然這般年紀就坐到了畫院待招的位子上,實乃出衆,想必是筆下如神了!”祁谟贊道,沖蘇青松使了個眼色,蘇青松輕聲回道:“殿下對此人可放心用着,不必多疑。雖說邺畫師是由武丞相親自舉薦,可此人并非好事之人,心中自有丹青。”

“非也非也,除卻丹青,邺淺心中還有美人兒呢。”邺淺淡淡笑道,雖無市井之氣卻有過人精明之相,“邺某自小偏愛那些美的東西,人也好,物也好,活的也好,死的也好。只要是美的,自然裝在心裏。只要是美的,管它是好是壞,是正是邪,是男是女呢。”

太子聽了當即變了臉色,自從對小福子的心意已定,就更聽不得這般擠兌人的話了。複而咬牙又問道:“邺畫師此次進宮,莫非丞相特意交代了什麽?”

畫師輕笑道:“交代自然是有,但從不從就不是他能管着的事兒了。就算我邺某願意,手中的筆還未必樂意。”

“好一個手中筆!既然畫師是如此放浪不羁之人,為何又願替青松應了孤這差事呢?”

邺淺搖了搖頭,點破道:“非也非也,不是臣應了蘇大人的差事,而是看殿下願不願意準了邺某的請。”

“但說無妨。凡孤能辦到的,力所能及幫你就是。但若是要孤替你謀財害命,那就別癡心妄想了。”祁谟坦然道。

“邺某一個執筆之人,又何來謀財害命之說?殿下可知邺某最為擅長為何作畫?”說完便挑眉一笑,意有所指,道:“邺某最擅長乃是春.宮之畫,故而采遍美人,只為将美人之極留于紙上,卻遲遲未所得。實不相瞞,邺某今日前來,就是想求太子開口,能準外頭用着點心的那位小公入畫,不知殿下可否願意?”

“你想畫小福子?”祁谟臉上閃過一瞬戾色,問道:“為何想要畫他?”

“無他,美人兒在骨不在皮,見着了便手心兒癢癢。還請殿下安心,臣必定不會做出無禮之舉,若美人兒不願,神态身姿必定不會好看。邺某必定會到小公公自己願意了那天,才動筆一畫。若殿下準了,如此今日便能兩全。”

祁谟朝蘇青松冷冷一笑,好嘛,這畫師當真稀奇,竟把算盤算計到廖曉拂身上了,不僅要畫,還點着名兒是作春.宮之景。

蘇青松略顯窘迫,他出身忠門哪裏聽得過這些,堪堪輕咳:“這……若要廖公公入畫,那你這……你這畫中之人除卻他可還需要旁人?不會是……”

“自然,否則如何稱得上春.宮之美呢。殿下莫急,這人選自然不會是臣定下的,更不會是邺某了。等真到了那日,還請小公公與他樂意入畫之人一同共赴雲雨之巅,這畫才能附上□□。若是與不樂意之人選相好,又談何作美呢?”邺淺說得沉穩,話畢朝祁谟隐隐一笑,接着便垂下手等着答複。顯然是給太子下了個套兒,仗着有求于自己,将人逼到了跟前,若是應了今日之事就得了,若是不應,那還請另尋高人,只不過這時候也就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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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站在遠處,腳步未動,不多時忽地一笑,滿意答道:“既然邺畫師如此有恃無恐,想必心中自有分寸。此事就交于你去辦,不可有失!”

“臣謝過太子,必定将今日之事了結。”邺淺将每個字都聽進去,重重笑道,果真是個畫瘋子,癡畫如命,入骨化髓。

廖曉拂帶着邺淺出了太子殿,已經過了辰時。張廣之得了令,跟在後頭随時看顧着,一旦出現始料未及的絆子即刻帶廖公公回殿中。小福子頻頻回頭,總覺得這畫師老在看他呢,卻又不敢失禮。又一次回頭相望,那人便颔首笑道:“公公可是姓廖?名字也是好記呢。在下邺某,往後還請公公凡事多多提點着。”

“不敢不敢,小福子謝過大人贊譽。”廖曉拂趕緊回道,雖說自己已是八品可與畫師待招還相距甚遠,“邺大人可是要給答應小主作畫了?”

“正是,廖公公不僅長相出衆,竟還有玲珑心思呢。”邺淺滿意一笑道。

“不敢不敢……”廖曉拂搖搖頭應道,扭過身子不敢回頭多說,破天荒竟被盯個後脊梁就臉紅了,匆匆趕着往千月院走去。

千月院乃是答應小主能得着的居所。前幾日工部侍郎蘇氏之女蘇妤雅與戶部侍中安氏之女安兮香已進了宮,給皇太後磕過頭,也見着了皇後主子。兩人皆是庶女出身,又都是答應,自然還未分出一宮主位,

今日是畫院畫師來描像的好日子,兩位小主自然盡心,早已打扮一番在屋裏等着了。蘇妤雅穿霞紫,安兮香着湖藍,兩人皆不敢挨着太過粉過紅的顏色,顯然也是嬷嬷打點過了。丫鬟都是府裏帶進宮的,自然為小主着急,在門口巴巴兒望着。見着老遠有人過來,腳底下抹油,一溜煙兒跑進了千月院。

“小主!來了!來了!”安兮香的丫頭覓兒一喊,滿院子都聽見了。她笑着跑回西廂,朝屋裏喊道:“來了!小主可打扮好了?”

“都等了這麽多個時辰,必定打扮好了。快幫我看看發髻沒散亂吧?”安兮香笑道,溫溫婉婉的,舉手投足寫滿了小家碧玉之态。

“姐姐可是裝扮好了?叫妹妹瞧瞧!”蘇妤雅帶着丫頭一起過來,親親熱熱的,一見着安兮香便挽起手腕來,仿佛自小便熟識的手帕交,“哎呀,姐姐真好看,今日必定叫那畫師好好描補描補,叫皇上頭一個翻姐姐牌子。”

說着千月院門口的小公就唱道了:“奴才給廖公公請安,給邺畫師請安,給張大人請安!”

廖曉拂連忙應着叫人起來,有了品級之後就是麻煩,從前都是平輩的小公現下見着就要跪,倒叫他不舒坦不适應了。剛一入院子,幾位笑盈盈的小丫頭就将他們迎進了主位的正室,看來這處是歸給安兮香住了。

“小女安兮香見過廖公公,見過邺大人,見過張大人。”安兮香彬彬有禮道,回身看向覓兒,覓兒便拿出早已準備多時的小金條和小金龜,均是賞人的玩意兒,塞給了小福子等人。

“這……這不敢當……”廖曉拂頭一回接外人的賞賜,回頭去看張廣之。張廣之見狀點了點頭,還是邺淺開口解了困局。

“廖公公便拿了吧,不拿恐怕小主心生不安,以為惹着你了,一會兒子都不會笑了,豈能畫得美呢?”

“是啊,我家小主特特準備的,還請廖公公收下。”覓兒執意往廖曉拂手裏塞,小福子無奈也就不便推脫。剛收下了誰知又來了一個,慌得他一身汗。

“還是姐姐想得周到,我這般愚笨的腦子怕是想不到了。”蘇妤雅攏了攏發髻過來請安,深深一福,“見過各位大人,這點子心意還請受了,就當給我們姐妹二人一個賣好的機緣。”

說完便叫丫鬟樂心送上三個錦囊,鼓鼓囊囊裝的,沉甸甸塞了過來。

廖曉拂頭一次收這種好處,自然猶豫不定。倒是邺淺,收銀子之快不似丹青大家更似市井潑皮,裝進衣衫就不肯拿出來,輕笑道:“是邺某不對,叫兩位小主好等,不知是哪一位小主先呢?”

趁安兮香恍然出神的片刻,蘇妤雅回道:“萬事均先緊着姐姐吧,姐姐在這屋想來還要好一陣兒。廖公公先與大人去我屋裏歇息吧,若是不嫌棄也喝一盞茶水,潤潤口。”

“無妨,廖公公是太子的人,還是在這屋陪同在下作畫是好。兩位小主請便。”邺淺擡頭掃了蘇妤雅一眼,低頭說道。

“小主方才真讓那位占了先機,白白将先畫的位子拱手讓了出去!”樂心在屋裏給主子沏茶,憤憤道。

“诶!你懂個什麽?叫人先畫才是失了先機!”蘇妤雅抿了一口茶水說道,“方才你沒見那畫師收銀子多利落嗎?可見是個用銀子辦事兒的,只待他将那一位的畫像作完,我看看筆下功夫對不對得起他收下的數兒。若畫得好便再添些,總歸是那一位畫完了改動不得。”

“這樣小主的畫像必定能超過她去,壓她一頭了!”樂心搶着說道,看小主春風得意更是歡心,又問道:“那陪同的小公還用得着嗎?來時夫人給的銀兩不多了,宮中各處都需打點一二,可要省着些?”

“你這婢子當真小家子氣!沒聽那人說他是誰的人?那是太子身邊兒的人,專門伺候太子的!進了宮你可見過幾位尊貴的主子就敢看不起他了?別看他才是個八品,瞧着那副樣子,指不定官帽是怎麽搏出來的呢。”蘇妤雅努努嘴道。

樂心片刻猶豫問道:“小主的意思,可是說……”

“沒聽說太子養着個寵宦嗎?不男不女的腌臜閹人,我看啊八成就是那位。叫他進屋喝茶都是捧着的了,一會兒眼光仔細點兒,凡是他碰過了的物件,通通扔出去換了新的來。”

“奴婢省得,小主吩咐得是。”樂心應道。

邺淺歇了片刻,食指與拇指按壓着眼眶,又執起畫筆。筆尖蘸了清水,再輕輕點了朱砂去描繪畫中的美人唇色。

“大人筆下有乾坤,還請多多替小女描補描補,務必畫得美豔動人。”

蘇妤雅靜坐不動,朝樂心使了眼色。丫頭見狀遂靜靜站到邺淺身後,偷偷瞟了幾眼,心中大喜難以掩飾,朝小主頻頻點頭。蘇妤雅這才放心下來,心道後頭這幾十兩銀子沒白花出去。

這點兒把戲哪裏瞞得住邺淺的眼睛,故而又添筆墨,将畫中人的□□細細勾勒,當真是目如明珠,黛貌傾城。而旁邊那張安兮香的畫像則被比了下去,再一旁晾着,相貌不過堪堪略高于清衣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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