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酉時已過,幕公公端着兩個嚴絲合縫的木匣候在養心殿外頭。幕公公原名本不叫幕得貴,奴才乃是給主子玩兒的活擺設,故而時常被賜個吉利的名字,大多帶着福、貴、順、喜、財……這般意頭較好的字眼。叫了這麽多年,幕得貴倒成了本名,原先爹娘給起的倒是記不住了。
幕公公是伺候萬歲的奴才,自然在奴才裏就是萬歲,哪家子的小事兒都能摻和進一腳,辦事熟門熟路的。每年光是給幕大公獻寶的人就不計其數了,除了争搶着在宮裏謀個好職,宮中的女子也期盼着幕大公能在皇上面前多提兩句好話。
這不,昨兒他剛收了工部侍郎、戶部侍中統共七千餘兩的雪花銀,今日就将兩位庶女的畫匣子忙不疊地捧來了。
不怪其他,聖上不好美色那是合宮皆知的,若不這樣将人捧到眼皮子底下去,猴年馬月才能将人記起來,容顏易老人憔悴啊。
皇上此時還在批折子,西番使節的車馬遭遇連番暴雨,困于路途之中。此次還有一位郡主同使節來往胤城。不同于大昭子民,西番民風外放,女兒家未出閣前也可見外人,或親自挑選夫婿。看來這次必定是借和親之說來平戰事了。
而北遼則虎視眈眈,八百裏加急密報一封接着一封,遼民部族時而聚起時而分散,雖說看不出練兵陣象但也不得不防。
哪裏還有心情看什麽答應的小像,故而頭不擡地說道:“放下就行了,朕國事纏身,想起來便看。”
幕得貴捏了把汗,道:“聖上可歇歇吧,晚膳就聽說進得不香,再這樣沒日沒夜地看折子,當心傷着眼。奴才命人多掌幾盞燈去,陛下稍歇息會兒吧。”
“朕不這樣沒日沒夜地批看折子,難不成交給那幾個兒子嗎?還是說你看着哪個皇子好,叫他幫襯幫襯?”
皇帝一向多疑,聖意難猜,前朝後宮皆看不準哪一位皇子風頭更勝。太子被棄了一般,大皇子就顯出來了,然而皇上話裏話外皆是拐彎抹角的算計。幕公公聽慣了,也知道怎樣應對,淡淡笑着奉承道:“陛下這話就折煞奴才了,皇子們各個都是好的,心性皆随了皇上了,都是孝順的。奴才哪兒敢說這個說那個啊!還不是看着聖上苦熬着身子,心裏頭焦急了。這不,既然皇子們暫時不能聖上解憂,陛下何不看看宮中新進的小主兒?興許叫美人拳給按揉按揉,再看這折子也不耽誤事兒。”
好一個不耽誤事兒。元帝一笑打斷道:“十萬火急的軍令怎麽就不耽誤了?你這話可是要掉腦袋啊。”
“哎呦呦,奴才知罪,奴才知罪。”幕得貴縮起脖子跪下拜倒,道:“還請聖上饒命,奴才有口無心了。只是皇上多日不曾安眠,奴才恐怕龍體受損,這才想方設法地給聖上找樂子。奴才是個閹人,不懂兒女情長的好處,一心想叫新進小主兒給陛下解悶兒去乏罷了。”
“起來吧,你知不知罪,心裏頭比誰都清楚。”元帝将折子放下,沖地上笑呵呵跪着的大公說道:“将畫像遞過來給朕看看。”
“奴才遵旨!”幕得貴點頭哈腰地笑道,半折身子将木匣子捧過來,打開像捧花兒似的捧出兩卷畫軸,跪着抖開畫軸兩手各舉一幅,道:“聖上請看,奴才左手邊兒的是工部侍郎之女蘇答應,右手邊兒的這是戶部侍中之女安答應,兩邊兒皆是清秀美人,還得誇太後娘娘眼光好啊!奴才着人打聽了,說兩位小主都是安分的,在榮答應曾經的千月院住着也不嫌,也給皇後娘娘請了安,算是正經小主了。陛下看着哪位可好?”說着不經意将蘇答應那幅小像往前抖了抖,燭光微晃,明暗忽顯,只看畫中人美若谪仙,面如粉頰櫻桃口,玉帶繞臂暗香生,簡直要走出畫來了一般。
元帝看着面未動卻心不喜,幕得貴伺候多年還是沒摸透聖上的喜好,竟獻着把這等明豔的美人面捧過來。遂而去看那邊,只看畫中一女子淺笑間目若青蓮,不施粉黛冰清玉潔。雖說面貌平凡了些,可此時與另一張絕色面孔較之多了幾分不食人間煙火了。
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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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個吧。”元帝将手一擡,指向了戶部侍中之女安兮香。
陳白霜來報,說是今晚聖上宿在交崇宮中卻翻了安答應的牌子。祁谟聽後搖搖折扇,滿意一笑,不枉費心計算了這步棋。
“殿下好計謀,殿下真是……”小福子在一旁也跟着歡喜,雖然不知道殿下高興個什麽勁兒,可太子開懷他便跟着開懷了,奈何讀過的書不多,想了又想還是那句,“殿下真是好計謀呢。只是殿下怎麽算到要反其道而行呢?”
談及父皇,太子忍不住嘲諷一笑,道:“若不是孤反其道而行之,恐怕兩位答應此刻還在閨中待嫁。邊境戰事吃緊,父皇本不願招人入宮,你想想,若是這人心思本不在美色上,逆着心性接進宮中的女子怎麽會喜歡?再是個看上去争寵有望的美人臉,父皇必定是要先臨幸那位長相平凡的,不将後宮的水激出千層浪來才好。而邺淺稍稍用心,将安答應的畫像作尋常宮女樣貌,此乃欲揚先抑,待父皇見了本人只會覺得看着更順眼些。”
廖曉拂手中捧着個石榴色的小手爐,镂空雕琢的圖樣乃是蜻蜓百草,是太子晚間賞的,不為暖手只為裏頭幾片珍貴的鲮鯉甲,磨碎了溫灸于掌心,興許能治一治手不能提的病根兒。
想來祁谟是趁廖曉拂帶邺淺辦事的空檔翻了醫書,才想出這麽個不知所雲的法子來。統歸算是一片心意,小福子自然如獲至寶地捧在手裏。
“可殿下為何要叫安答應得寵呢?奴才看着蘇答應也是不錯,出手頗為大方。”
太子看着他笑而不語,廖曉拂頓了下又道:“殿下可是有話要問奴才?”
“廖公公這般聰慧,怎會看不出兩人差在哪裏?小東西竟還學會給我裝傻了,還不如實招來。”祁谟敲了小福子的額頭,當即拆了廖公公的臺。
廖曉拂低頭抿嘴着,難為了一瞬,堪堪而道:“奴才沒見過什麽小主,往常只與幾位要好的宮女姐姐來往。只是……安答應性子溫婉,辦事張弛有度,知道打賞卻不叫下人難做,賞的東西都是可接着的。蘇答應一看便是位開朗愛笑的美人兒,沒安答應心思多,可求寵的心太過,終歸是輸在氣度上。小福子不說只是猜不透,既然殿下要算計着,為何還送去一位可心的,将那位不可心的送去豈不是更妙?”
祁谟滿意點頭,自然料到小福子看得透,畢竟身子裏是八千歲的心肝,起身道:“孤不僅要送,送就要送一位叫父皇上心的。若安答應頭一回就被蘇氏打壓了,再邀盛寵可就難了。方才你說蘇答應的丫鬟賞了邺畫師二回好處,卻只給了你幾顆金瓜子了事?”
廖曉拂頭一回收人好處,早早就如數交給了主子,像交月俸似的,自己還沒習慣過來呢。現下一聽免不了又是一陣幹笑,點點腦袋,仿佛收了好處倒是自己罪過了。
太子點頭道:“那好,随孤出殿走走,消磨消磨晚膳。”
“嗯?太子要去哪兒?”小福子吶吶問道。
“帶你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悄悄兒的。”
樂心戰戰兢兢地捧了菊花紅棗茶來,恭敬地擺上小主的桌,小聲兒道:“小主別氣了,秋日免得上火,喝口茶吧,喝了叫奴婢伺候小主梳洗。”
“喝什麽喝!就知道喝!主子受了氣也不會幫襯出頭!就知道勸着不氣不氣,頭一回翻牌子就讓那位搶了先,我能不氣嗎!”蘇妤雅一改白日謙和,袖子一揮便将茶盞掃到地上,清脆碎了個幾瓣。茶水四濺,兩顆紅棗無奈又無辜地滾在地上。
“小主當心!可別拿自己出氣!有什麽氣朝奴婢發散就好,進宮前姨娘囑咐了奴婢好生看顧小主,萬萬不可叫旁人欺壓一頭,是奴婢沒用。”樂心趕忙跪下,扯出一方帕子輕拭蘇妤雅的裙角,不自覺地擡頭讨好着。蘇妤雅在家中本是庶女,上頭有嫡女壓制,娘親乃是一位姨娘,被大娘時時敲打着。進宮本以為就能變個鳳凰了,誰知頭一遭就……
“還不都是你個婢子不好!今日叫她踩在我前頭,明日這千月院的主位就是她了!”蘇答應用團扇拍向樂心的發髻,打散了一頭烏絲,扔了團扇又撕扯起自己的帕子來,嫣紅色的蔻丹簡直要撕破了那方絹絲。她平日裏在府上已被驕縱慣了,只是不敢罷了。這次入宮娘親又是喜上加喜,早早便與各位夫人打出包票,心中暗仗着許了九千歲好處,自家女兒必定更勝一籌。
蘇妤雅本也是如此想的,還将私房錢拿出給畫師打賞,怎麽能料到螳螂在前,黃雀在後,焉不知太子一手将她算計了。
“糊塗婢子!早便與你說不可小氣!絕不可短了畫師與那小公的打賞錢,都是你這賤婢私自做主,只賞了畫師,省了小太監那一份兒!殊不知下邊兒挨過刀的人心思陰毒,怕是記恨在心,恐怕就是他從中作梗,用了什麽法子叫那一位頂了我的盛寵!”蘇妤雅厲聲斥道,美得不可方物的仙子之态全無。
樂心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地落淚,心裏也是委屈。小主進宮就帶着那些有數的銀錢,不省着早早發散光了。挨了打也不找自己錯處,哽咽地胡罵起來:“必定是了!奴婢也是好心為小主省下來些,光憑着小主的畫像,皇上怎麽能選那位沒顏色的東西侍寝!是奴婢一時糊塗,叫那身子髒污的玩意兒鑽了空子,叫主子委屈了!那小太監嘴甜心狠,必定是仗着太子撐腰,還以為自己是個尊貴身子了,呸!還好今日沒進小主東廂來飲茶,否則奴婢必定連夜将牆面地磚都喚人擦洗一通,不沾着他身上的尿臊氣!”
蘇妤雅雖說還是氣頭上,聽着自己丫頭罵了一通也出氣不少。物随其主,主子就是個不知自己檢讨的,奴婢自然會學着來。受了大氣心口憋悶了一下,蘇妤雅喘了喘,踢了一腳道:“起來吧,到底是自小跟着我的丫頭,這事兒給你我長個記性,切不可小看了宮中的閹人!現下只希望皇上新鮮勁兒過了能想起我來,別将我放置在這處忘掉,傳出宮叫爹娘臉上也無光。”
“是,小主放心,皇上也就圖個新鮮。安答應那種性子不是個會讨媚的,哪裏比得上小主撒嬌可人呢!”樂心見主子氣撒了,一下一下給順着後背理氣,又道:“小主放心,今日畫師也說了小主臉上有福,想來明日便可被擡進交崇宮,過不了幾日興許就要擡位分了呢!”
“行了!就你油嘴滑舌!快去給我倒盞好茶來,氣了一兩個時辰,口都幹了。”蘇妤雅吊起了眼角說道。
“都聽清了嗎?”祁谟攬着廖曉拂的腰,作低伏狀,兩人一同趴在千月院蘇答應的屋檐之上,如同夜蝠。
作者有話要說:
天啦嚕 太子耍流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