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廖曉拂近來白天就在殿中苦練騎術,不曾邁出一步。小白菜果真是匹千裏良駒,性子溫順不說,好像通人性似的。它也能覺出新主子不是個善騎的,每每上鞍下馬時刻皆定得穩當極了,偶爾還會用牙去叼小福子的帽帶子,可見這馬歲數不大。就是小白菜見着太子不太.安生,似乎還記恨着殿下蹬它馬肚子上鞍一事,一見了便掃起拂塵般的馬尾扭頭就走。

而這牲口皆是慣什麽樣的毛病就有什麽樣的性子,廖曉拂素來上鞍之前要喂些鮮嫩菜葉與蘿蔔纓給它。這下倒好,吃着幹草料長大的馬兒嘗了鮮,馬廄也待不住了,時時往柴室竈房去晃悠,大有借廖公公名頭來混吃喝的架勢。婆子和粗使丫頭見它乖乖兒的,也不禍害物件,只是嘴饞了圍着菜垛打轉,也順手給廖公公幾分面子,将裏面的菜取出一顆給予它吃。

誰叫這是廖公公的馬呢。殿下寵着廖公公已經是合宮皆知的事,別說廖公公的馬兒想吃一顆白菜,它就是想吃玉米或梨子了,太子殿中的侍從也能給它找過來。

今日清晨時分太子就被養心殿傳去了,陳大公先跟着伺候,廖曉拂便得空送一壇枇杷蜜茶去鳳鸾宮。這法子是廖曉拂從鄉間聽來的,誰知太後與皇後娘娘皆說喝着好,用完了一壇還問太子殿要些。

這事倒叫太子面露難色了,制這蜜茶的時分已過,再得就要夏末。豈料他殿中養着個屯糧小鼠,廖曉拂竟留下了兩小壇,偷摸兒地埋在園子裏呢。這一下他倒是給太子解了圍,忙不疊跑去院中刨出來,抱了個土渣子滿懷,看得祁谟真是又氣又笑。只是心中更認定廖曉拂是老天恩賜他的寶貝。

廖曉拂一路去鳳鸾宮倒是順當,宮人皆是會看人下菜碟,平日見皇後娘娘對廖公公幾分好,便也不刁難這半大的孩子。廖曉拂不明就裏,将蜜茶遞進去該是可以走了,卻轉悠回去找那位溫婉和善的丫鬟姐姐,恭謹有禮地和人家套了近乎。

那位正是皇後娘娘貼身的大丫鬟,本身是不願與殿下寵宦多寒暄的。只因小寵向來心眼子小,得臉時候若招待不周,誰能曉得哪句話就将人惹了?故而面色冷冷的,不得罪也不熱絡,且問廖公公可是還有交代。

廖曉拂姐姐長姐姐短得叫了一通,真問他了又不敢直說,怕自己逾越了。可想起殿下來又是有了莫大膽量,低着頭求道:“……姐姐莫要嫌棄咱家事多,還請問問好姐姐,娘娘宮中每年備下的棠花釀還多不多?若是多出來,姐姐能否賞臉給咱家一小壇?”

嗬,這小寵當真不肯吃虧,一壇子蜜要換娘娘的棠花,算盤打得響啊。丫鬟笑盈盈問道:“娘娘的棠花釀是每年備下,可卻比枇杷蜜金貴多了,哪能一壇子一壇子往外送啊,廖公公你說呢?況且公公要棠花釀作甚?”

廖曉拂搓着凍紅的手心答道:“好姐姐,那咱家不要一小壇了,一小碗也是行的。只因殿下昨夜又犯了胃症,婆婆說到了給殿下做滋補脾胃的芋頭糕的時候了。可殿下素來不愛吃芋頭,咱家是給殿下試菜的奴才,每頓頓看得分明,凡是沾了芋頭的飯菜皆是原封不動送回去。就私心想着求些棠花釀,午膳時用棠花混着豆沙塞進芋頭糕中一同上蒸籠。殿下喜歡娘娘宮中的海棠,興許就……嘗着好,就多用些。”

竟然還是個有情有義的。大丫鬟聽得心坎兒都軟了,合着人家滿心都是主子,不是要來自己用呢。遂而欠身一福,跑去小廚房拿出一壇子封好的棠花釀來。廖曉拂得了此物也不耽擱,謝過後小跑回太子殿,趁殿下還未回來就叫婆婆蒸上了。除卻用棠花和豆沙的味道去壓蓋芋頭的土腥味,還叫婆婆将他存下的南橘皮泡開切絲,一同上了蒸籠。半個時辰後蒸出菱形藕色小糕八塊,一塊給自己試菜,一塊給玉兒姐姐送去。

玉兒這幾日照看小白菜的草料,多見了蘇大人幾面,偶爾想得出神。廖公公捧着個湖藍琉璃葉碟過來,叫她嘗嘗新蒸的芋頭糕。玉兒正是茶飯不思的時候呢,可嘗着也覺得好,在小福子鼻尖捏了一把,誇贊道殿下必定愛吃。

得了誇,廖曉拂心中甜絲絲的,便用一塊幹淨的茶色描銀卷草素布将糕點包住,塞進廣袖去養心殿等殿下出來。

元帝也清楚問不出什麽來,只是用此法震懾太子。祁谟臉上還是一副兄友弟恭、不争風頭的模樣,心裏卻明鏡兒似的。不管他這個太子是順皇上心意也好,逆着皇上心意也罷,自己終歸是他心頭刺,遲早要抓準時機拔掉。而那些從未得到過的父子之情,不要也罷。

皇上手中的折子是關乎番馬性命和西番傷兵的奏折,皆由軍醫與禦醫遞上,自然将功勞攬在自己身上,一句沒提還有個叫廖子孟的守衛。這也是祁谟算到了的,那些宮中浸淫多年的老人必定不會叫區區無名小卒在聖上面前得臉,卻正好中了下懷。現下西番的禍事是一絲一縷與太子沒得牽連,從合八字那日起祁谟就撇得一幹二淨。若是叫皇上探出廖子孟與廖曉拂的關系,那才叫功虧一篑。

“三皇子犯下大錯,已被朕下令禁足。只是他犯下的蠢事要由我大昭将士受苦多勞。”皇上怒色一震,招手叫殿中伺候的宮人退下,沉聲道:“北遼野心勃勃,意圖侵我大昭。西番雖說有七十二大汗卻算不得心腹大患。如今最叫朕憂心的是北邊數十萬的遼兵壓境,可見其狼子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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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緩緩說道,灼灼目光掃過下手三位皇子的面龐。“今日朝堂之上,衆愛卿皆為是守是攻争了個翻天。外憂內患若要動兵,動辄就是十萬數的傷亡。若大昭兵力被北遼牽制,一旦西南邊境被西番擊破,潰不成軍,番人便可直越山巒屏障,徑直攻至胤城。故而西南駐守大軍不可撤。北遼将軍又被骁勇遼人所斬殺,你們看如今該要派哪一位将領親征?”

祁惋皺了皺眉頭,不慌不忙出列道:“兒臣也願為父皇解憂,若自己是個善戰武将必定要走馬親征!大震大昭将士勢氣!可孩兒自來手無縛雞之力,代君出征只怕有損天威,故而向父皇舉薦左右翼前鋒營統領衛大将軍。”二皇子落字铿锵,開口就将荊國公一族的風頭滅了。荊國公手握西北兵權,家中又有男子強盛,怎知在皇上眼中就不是狼子野心、虎視眈眈了呢?

皇上聽了臉色漸漸陰郁起來,低聲問道:“你們又有何要說?可有将領舉薦?”

這種出兵喪命不讨好的差事,祁顧向來是不願理會。皇子親征就說只是個穩定軍心的名號,可上了沙場誰能做主自己的性命?想必五弟更是不願接手。他本就是個根基不穩的太子,父皇也正找時機将他廢掉,若貿然領軍出城豈不是給父皇手中遞了把刀子嗎?父皇若派禦前禁軍前去暗襲,誰又能說清太子是死于遼人之手還是天家無情?

想着大皇子緩緩斜睨,意圖出列舉薦母族武氏暗地中培育的武将。誰知不看不打緊,太子自來是立于皇子左側,以顯尊貴一等,現下右靴微擡,靴底已是離了金磚面,右手掀衣袂,神色凝重。

這是要跪父皇呢,又談何自保?分明是要自薦親征的兆頭。祁顧心中惶惶大亂,五弟怎會在此刻犯下如何大錯?眼下他若帶兵就是個死局,送死之事太子必定做不出來。莫非北遼之事內有隐情?畢竟五弟自來雖一直處于下勢,可吃虧的事卻從沒辦過,一副七竅玲珑心精明得很。母妃及武丞相一族将近十年才削減了趙太師于朝堂中的門生,若是叫太子在軍中風生水起,豈不是蛟龍歸海?

“兒臣願……”祁顧管不得其它,先一步左跨出列,掀了衣擺猛然跪道:“兒臣願……”

祁谟見大皇兄咬鈎,伸手撣了撣右膝頭的綢緞,沒事兒人一般又将腿撂下了。大皇子話說一半就已察覺不妙,驚覺中了五弟一計,當下悔不當初,責怪自己莽撞行事。只是這跪已經跪了,再跟父皇推舉外人就行不通了。原先還當五弟只顧自保,這下分明了,太子不僅自保還将他也算計了。

只是大皇子的心眼兒也不是白長的,你虛晃我一招,我便順水推舟,急急一拜便道,小心窺視元帝面色:“兒臣願替三弟一求,還請父皇開恩,給三弟一個将功折罪的機會!三弟闖下大禍,禁足皆是父皇輕饒了他,怎樣都不為過。可西番與北遼正是用兵之際,若不一舉拿下只怕釀出大禍。如今最要緊的不當是遷怒,而是大震我軍将士勢氣。将軍首級被取,可大昭聖上沒有退縮,更派去一位皇子前去助陣!三弟已失了郡主一位正妻,心裏必定也是願意戴罪立功,以熄父皇盛怒!”

祁谟不急不忙地往右跨步出列,夜枭般的神色隐隐淡去,如同與大皇子那般誠心替三皇子求情,道:“大皇兄所言極是,還請父皇給三皇兄一個補過的機會。”

皇上思索片刻,荊國公手中握有西南兵權,武相一族掌管禦前親兵,太子倒是沒勢沒權,可安貴人與蘇貴人的肚子還沒動靜,不是廢除太子的時候,故而垂下了嘴角說道:“即刻傳朕口谕,三皇子鑄成大錯,閉宮禁足,朕念其有面壁悔改之意,特傳祁商入養心殿議事。”

三皇子祁商已被禁足九日。禁足不是将人困在殿中就得了,而是外頭的人進不來,裏頭的人出不去,連一紙書信、一句口信都流通不得,吃食皆是從小門洞進出往來。還要抽走九成九的侍從,只留一個貼身伺候的就得了。馮貴人只得在崇坤殿外頭轉悠,再無上月意氣風發之姿。加上纏綿病榻,短短十日就消瘦得快要脫相。

祁商回宮面壁,靜心倒是抽絲剝繭将思緒理出來了。那畫師邺淺必定是受了何人之托,特特将消息放出來引母妃入局,着實是直沖自己而來。但大皇子祁顧、二皇子祁惋、太子祁谟,哪一個都有害他的因由,倒叫他不好下手了。

正當他陷入苦局時喚來一道父皇口谕,當真救他出了火海,遂而換衣洗面随幕得貴速速前去。途中祁商與幕公公左右周旋,想套出幾句父皇旨意。幕得貴卻只能搖頭賠禮,不敢揣摩聖意。

待幕得貴進去通報的功夫,祁商只得在殿外候着。明明自己好歹是個皇子,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場,還需像個奴才候着。怎麽想都叫三皇子怒火中燒,連同九日滔天的怨恨一起沖向胸口,撞得他胸膛生疼。

此刻急着給殿下送芋頭糕的廖曉拂也到了,只因太子臨走之前他已許諾會來養心殿外候着,殊不知前頭風雨欲來,便往靜候的門口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幾章的太子和四皇子簡直太蘇了,蘇得我要昏過去!!!一個是溫柔總裁打你便打你還要挑日子不成,一個是霸道總裁挑日子就挑日子偏偏不動手打你。

廖曉拂:哎呀這個好這個好,那個也好,存起來存起來,通通存起來。

祁谟:蒼天啊,誰在孤褥子底下藏了那麽多大棗和花生!拖出去斬了!

廖曉拂:那是奴才給殿下存的零食……

祁谟:孤聽聞民間嫁娶取其諧音,有早生貴子之意頭。(莫不是小福子在暗示孤……嘿嘿嘿,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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