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連日大雪後終得放晴了,祁容被門童迎進了別院,請座上賓,然後門童便知趣兒地退下去了。今日四皇子特穿一身雪貂綴邊兒的錦帶大氅,發上一支青玉碧簪。與張廣之沿着賀家的青石廊走了走,忽而轉過臉問道:“你瞧着本王像不像五弟?”
張廣之抱拳應道:“王爺與殿下一胎同母,必定是像的。”然而沒将後半段說全。雖說有九分相像,可若是與四皇子共事半刻,熟識殿下性子的人必定察覺得出此人并非太子。俗話說相由心生,太子再惡終究心底向善,眉目柔和,溫如寶玉。可四皇子心裏的苦被一口井發酵成千年毒,裝得了一時,稍縱即逝的溫和剛一化開,刺骨陰冷的冰淩就浮上來了。
最不同之處還是手段,太子飽讀聖賢書,大義于心間,萬事不逼人入絕境。四皇子卻招招斃命,好比今日,你惹我一分,我還你一世不得好過。
“像就好,五弟可在書信中提及何時出兵?”祁容取出腰間折扇,撚開扇面問道。這些無用的物件兒在他眼中終是擺設,想不透五弟究竟拿着有什麽好,還日日不離手。
“三皇子月內代君出征,殿下說不出一月他便可出兵北上。”
“三皇子?本王還沒見過三皇兄呢,這就要死了?但願他算計得準。你今日回信一封,就說本王一月內必置齊五十萬兩白銀給五弟助陣。”祁容帶着笑意說道,張廣之一下就怔住了,五十萬兩白銀?太子殿一年賬上能挪用的也就區區幾萬兩,防得就是怕太子私養兵馬。這要是真有五十萬兩,那殿下當真能養一支千人的私兵了!只是四殿下這一張口就開出太子殿十年的賬目,這……當真行得通?
“怎麽?不信本王?”祁容看他面相怔松,偏過身問道。
“自然是信的,王爺敢說,必定是有這個本事。”張廣之趕忙躬下身去。只聽身後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緊接着是男子爽朗笑聲。
“齊兄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賀良材今日也是喜上眉梢,小妹添妝一喜,更難得的是這第二喜,太子當真願與賀家換個交情,肯賞臉來賀府一聚。
那日賀良材被太子親手扶起來,心口冷得發緊,只當這回逃不開閻王殿,腦袋是保不住了。心裏更是恨起家父,怎麽就一時糊塗敢夥同丞縣假傳聖旨!禍連九族,男兒必定是留不下了。只心疼小妹還未出嫁,若知如此,還不如狠心早早将芸兒嫁出去。女兒一旦嫁出去就是夫家的人,娘家再如何也禍不至死。這下倒是便宜了庶妹,叫她落了個死裏逃生。
怎料到太子将他扶起,絕口不提大印之事,也不發作。待旁人退淨,反而上前與自家攀上交情了。賀良材聽了半晌,繞了個雲裏霧裏,半個時辰後總算理清神智。原是太子并未打算要賀家性命,姑且先将這命捏在手裏。只是人家也不是傻的,要你賀家鹽官吏的油水。
竟是沖着錢財來的!
賀良材自然不敢莽撞行事,跪下求殿下開恩,還請他回府與家父商酌。太子一聽臉色當下就冷了,仿佛料到他會說此話,故而遠遠道:“賀家公子是擔心孤這太子話說不清呢,還是想與家父商讨如何走漏風聲?孤尚且可等,此事也不怕鬧大。大不了散出去孤再給你賀家治一道污蔑太子之罪,連你家選好的祖墳一起抹平。”
賀良材跌跌撞撞跪下磕頭,此事鬧大萬萬不可,當即滿口答應了。不就是鹽官的油水,借財消災,以錢換命,這幾百萬兩換賀家一府老小不虧。
誰料他這算是應晚了,人家太子方才給臉你不要,現在想撿起來,偏偏不給了。只聽太子笑道揮手命侍衛将其帶下,道:“拖下去,記好了,你家小妹添妝之日就是孤血洗賀家之時。孤也不是趕盡殺絕之人,知道賀府侍從衆多,給你幾日打點府上奴才,将銀錢給人算清了,欠着債下地府可要挖心掏肝呢。再去鋪子購置十餘口薄木棺材,連嫁去孟家的庶女兒一起算上。孤也算行善,不叫你賀家走得清冷,連帶她腹中胎兒一起送走,留個全屍。其餘的……全屍是保不住了,總之孤不叫你賀家暴屍荒野,找一處埋了就是。”
賀良材失了魂魄一般踉跄回府,進了家父賀英書房膝蓋一軟就跪下了,将方才之事細細道來。賀英聽完胸口翻湧急火一口,險些這口氣沒順上來,還是被趕來的賀夫人掐了人中才醒。醒後捏住賀良材的手直道:“孽子!你可看清那真是太子?真是太子!可別叫歹人蒙騙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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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當真是太子啊!”賀良材冷汗一頭,怎料今日家中要出大禍,期期艾艾道:“那年孩兒随您上胤城官宴,最近之時僅差太子十步。孩兒當下是想上前敬酒一杯,怎料前頭都是三品往上,不敢逾越。可太子的臉是看清楚了,當真是他!今日那人手握太子玉令腰牌,帶數十禦前侍衛,連孟丞縣的下手都打。還将之前爹爹夥同孟家假傳聖旨之事抽絲剝繭道來,恐怕是……恐怕這回是不妙啊!”
賀老爺剛醒,賀夫人那頭一聽又要昏厥了。賀良材扶穩了娘親,又用醒神的丹片給娘親含在舌下,兩手一邊攙着娘親一邊扶着家父。賀夫人醒來晃過神,大嚎一聲造孽就直直撲到老爺身上捶打,口中咒罵千句萬句。全然忘卻那年全府挪進小涼莊時自己是如何與旁人吹噓,也忘卻那些被逼走的村民如何罵道賀府宅子的基石合得都是人血。
說到底家中還是賀良材穩得住,将哭嚷的娘親勸住後與爹爹商量太子所提之事。賀英原先愁眉苦臉,聽了當即奮起就給了兒子一掌:“你個孽子!太子給賀家一條活路還叫你給堵回去了!老子還有三年便卸任告老還鄉,全叫你個孽子給搭進去了!”賀夫人心疼兒子,撲上來抓撓賀英,幾番推搡亂叫:“當初那事又不是我兒的主意,老爺憑何說我兒孽子!”
賀英也被抓傻了眼,和夫人脫力坐在八仙椅上順氣,堪堪問道:“此事……此事可還有轉圜餘地?莫非老天非要收我賀家老小?”賀良材看到此象,苦苦說道:“孩兒不知太子心性,怕是将人惹惱了,犯下大錯,今夜再去求太子開恩!也就只有這一條活路可走了。”
當晚祁容算好了時機,騰出一間上房專等賀良材上門。月攀房檐一刻張廣之來報:“禀主子,賀家公子求見。”四皇子不喜白日更喜夜色,半邊臉蓋上陰影更顯蒼白,一聽便知賀家這筆銀子算是成了。他已在賀府四周布下人手,若有人敢走馬私逃,通風報信,取齊首級送進賀府中當做名帖。
當夜賀良材和四皇子徹夜密談,允下之前所談的銀兩。四皇子當真沒趕盡殺絕,賞個巴掌還給個甜棗,總歸自己夜間無眠,聊至天邊起白還認下了賀家這個兄弟,以表誠意。賀良材日上三竿才打道回府,手足皆冰涼,慶幸逃過死劫,就看太子說話當不當數了。賀英與夫人也是空等一夜,待兒子回來便急急去問,聽了心裏五味雜陳。聽着太子像是應下了,就看到了那日是紅事還是白事了。
賀小芸是家中唯一不知情的人,日日盼着添妝獨占鳌頭呢。賀良材一早就跪在祠堂上香,盼望祖宗顯靈庇護後人,天可憐見的,完全忘卻當年是如何霸道獨占了小涼莊上百畝的良田民屋,想必更記不得那日被轟趕出門流落漂泊的廖家兒女。
賀良材見太子獨自前來只帶了一個侍衛,報上的名號又是齊家五公子,想來這開局是好的。見下人不在便先給太子跪下道:“賀某擔不起殿下一聲賀弟,還請殿下饒過賀家老小,格外開恩!”
祁容朝張廣之施以眼色,聽張廣之道:“我家主子今日不願掃興,又不是言而無信之人。賀家生死攸關皆在賀公子手上,且看賀公子抉擇了。”說完扶賀良材起身耳語又道:“主子今日不想見血,但屬下佩刀未摘,百名侍衛于牆外等候太子發令。賀公子掂量着辦。”
“是是,還請齊兄與張大人往裏邊兒請。別院雖好畢竟招待不周,還請主院一坐,我叫小姐們退下就是。”賀良材急急拜道,袖口擦擦鬓角冷汗。若面前只有太子令牌他必定是不怕的,只是自己親眼見過的人絕認不錯,不敢不信啊。
“诶,那如何使得。”祁容和煦一笑,搖頭道:“小姐們皆是閨房女兒,特來給令妹添妝,若是叫孤這外男撞上豈不是唐突了?還是在別院坐坐就好,聊表誠意。”轉身對張廣之命道:“東西帶了嗎?”
“主子要的必定帶着。”張廣之從襟口摸出一個榆木匣交給四皇子。四皇子将其打開遞過去,道:“孤此番來得匆忙,身上只有這一支象牙玉的發簪,總不能空手而來,算是給令妹添妝了。”
這、這是給小妹添妝使的?若在平日賀良材必定不敢接,但老祖宗有規矩,添妝是喜,不可不接,推脫犯忌,故而跪下雙手捧道:“賀某代小妹謝過殿下!太子大恩大德賀家永世難忘!”起來又道:“殿下這禮都送了,就不得不去內院一坐。否則就是賀家不懂禮數,叫祖宗叱罵。”
祁容原本就是假意推脫,這簪子也是市集現買來的,統歸不到二兩。但添妝之物一旦接了就必定要被迎入內院喝一盞酒水,再如何也推不得。只好點頭,好似無奈随賀良材去了。
這可是你非要迎我入院,請神容易送神難吶,祁容心中暗道。張廣之見四殿下鳳眸狹長鋒利,比太子兇惡百倍,不禁替賀家擦了擦汗。
這邊祁谟回了太子殿就急急召牧白前來,給陳白霜倒是吓得一驚,還當太子出了何事。特上前去問殿下也不說,只見自己徒兒躲在太子身後不敢出來,兩只手攥着殿下的大氅不松,垂着腦袋一副犯了大錯之象。陳大公是何等精明啊,兩眼一眯就知道是小福子又惹禍了。
“受傷的可是廖公公?”如今小福子已有官職在身,哪怕身為師徒也得在太子面前叫一聲公公,陳白霜向太子問道:“若是,還請殿下準老奴先看看吧,廖公公若真傷着了也可知道提前預備些什麽,別叫牧白師傅慌忙了手腳。”
不止廖曉拂不敢出來,祁谟也不敢叫他探出頭來呢。白淨的小臉兒落下那麽大一個掌印,祁谟還怕陳大公怪罪起自己來。自己身為太子,霸占了人家徒兒還護不住,當真是禽獸不如。
師父都開口了,廖曉拂再藏着就沒規矩了,只得不舍走出殿下身後,捂着臉道:“師父別氣,小福子頂撞三皇子,挨教訓是應當的。不怪殿下,殿下那刻不在,否則必定不會叫奴才吃虧。殿下仁義,還替奴才出氣,一出氣就又将三皇子給……就給打了。”
若沒有後一句陳白霜恐怕還真動不得大氣,聽完便驚炸了。這禍豈不是捅破了天嗎?奴才不能攔着主子發作,還引事端,惹得皇子相争,氣得陳白霜當即就要廖曉拂伸過手來掌二十手板。太子連忙将人攬住了,好似方才英勇回掌三皇子那人不是他,低眉順眼給陳大公賠了好幾個不是。還說小福子是在自己眼下受傷,若要罰也當是罰他。
這話說得陳大公就苦笑了,有誰敢賞太子手板啊,真是一箭雙雕。既在徒兒面前當了好漢,又替徒兒擋下一罰。可小福子滿臉的敬仰崇拜,怎麽都看不夠殿下的樣子,還就偏偏吃這一套。遂而無奈搖了搖頭,出去叫小廚房準備出五個熟雞蛋,端來叫殿下先給徒兒敷着。
祁谟頭一回自己剝雞蛋,笨手笨腳的,雞蛋白也挖得慘不忍睹,一剝一個坑,只勉強能用。見小福子疼得往後直躲,問道:“啧,這法子當真有用?來人,去給孤看看牧白師傅慢在何處了!沒瞧見廖公公疼得都受不住了!”
“殿下莫要催促了,這法子消腫有奇效,奴才耐住疼,敷一敷就好。況且也不是大傷,看了反叫牧白師傅笑話。”廖曉拂忙解釋道,還惦記臉面呢。只是午膳未用,又是消食快的歲數,聞着臉上敷用的熟雞蛋耐不住餓了,肚子咕嚕一響。
“又餓了?”祁谟笑道,捏住熟雞蛋在他臉頰上滾來滾去。這雞蛋白雖然彈軟順滑,可終究還是小福子的臉蛋好摸,禁不住下手捏向另一側,不願松手,“想吃什麽?孤吩咐玉兒先給你備上。”
廖曉拂悄不聲兒從桌上摸了個熟雞蛋,輕道:“要不……殿下就先賞奴才吃這個雞蛋吧,方才還不餓呢,聞着雞蛋香了,奴才這不争氣的肚子就不依了。”說罷一邊別過臉頰由祁谟又敷又捏,兩只小手也不閑着,在殿下眼前三下五除二就剝了個渾圓全乎的雞蛋出來。可比太子剝的那個标致耐看。
“我說怎麽聽見有人肚子震天響呢,原是廖公公想吃雞蛋了……”沒說完又聽一聲咕嚕,可這次卻不是對面腹中所出,輪到太子的肚子不依了。
“咳……此乃人之常情,孤也只用過早膳,不準笑了,否則治你個以下犯上,去禦膳房剝雞蛋去。”祁谟捏住小福子未受傷的那邊臉說道,如同捏住一團新發的羊乳小馍馍,還未上蒸籠那種,軟軟得甚是好捏。
廖曉拂剛要下口就聽殿下肚子也叫了,與太子正面對坐,想了想便道:“那殿下先用吧,我再剝一個就是。”說完咽了咽口水,舉着遞過去。
面前是個羊乳.香的絕.色小馍馍,還遞來一只噴香的熟雞蛋,祁谟笑得很是放肆了,道:“好啊,那就麻煩廖公公親自喂孤,孤這手還忙着呢。”
作者有話要說:
調.戲小福福是一件很有樂趣的事,殿下吸小福子上瘾,可能要變毛手毛腳(不許碰我兒子你個禽獸!)
登基前
祁谟:哎呦好累,小福子過來,叫孤捏一捏臉臉!
廖曉拂:殿下不要!
登基後
廖曉拂:哎呦好累,陛下過來,叫咱家也捏一捏臉臉!
祁谟:廖公公難道不想捏一捏朕其他的地方嗎?????嗯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