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養心殿外的守衛平日練就了非禮勿視的本事,只要不礙着皇上,萬事都可當做看不見。今日卻不得不假裝真沒看見。三皇子方才打了個小公公,太子就趕忙出來噓寒問暖了。這不是擺明寵宦還是什麽?更不敢看太子現下的臉色,眼看着越來越沉,寒意刺骨。

廖曉拂嘆了口氣,不知是第幾回勸了,輕道:“殿下還是走吧,小福子也是多嘴,方才頂撞三皇子幾句才挨了打。若叫皇上聽見了,恐怕對殿下聲譽有損。”

祁谟閉口不答,背着身就苦笑了。聲譽?他可是自小就能克死父皇的聲譽,還能再怎麽損着?靜了片刻才按捺住不慎流露出的殺心。廖曉拂只見過太子和顏悅色的一面,此刻也是驚了一驚,知道勸不回去了,心中暗暗給菩薩磕頭。只求滿天神佛随意派個什麽神仙也好,千萬可要攔住殿下的怒火,絕不能叫太子此刻發作。

祁商初進殿時惴惴不安,自己已是有罪之身,不知父皇此番是殺是罰,總歸窺那臉色不像是要開恩。皇上凝神片刻,輕描淡寫提及了西番番儲大斥胤城百姓一事,先将三皇子莽撞惹出大禍着重一說。在皇子微微一頓之時畫風一轉,說道:“番儲怒斥我大昭言而無信,引得朝中軒然。如今北遼又有異動之象,朝臣的奏折堆得比朕還高了。今日叫你們來,也是問問皇子們的意思。”

三皇子聽了心中了然,怪不得五弟急着退下呢。羽翼未滿若冒然出兵,父皇也用不着費盡心機地除掉他了。而特意叫自己前來議事,恐怕是要用自己這皇子的身份上陣鼓舞将士。

元帝又道:“大皇子顧念兄弟之情,特與朕請奏由你帶兵北上,也算是将功折罪。北遼大将被人神鬼不知刺殺于大營,将士軍風日漸低落,人心不安。軍心不定則陣腳大亂,你可願代君出征,以戴罪之身立功?”

祁商垂臉聽完,唇角淡去一抹利刃般的冷笑。可願?他還能不願嗎?遼人兇猛善戰自古皆知,大皇子才沒那麽好心叫他戴罪立功,誰知道裏邊兒有什麽等着呢。可此刻還能有第二條出路?但興許真能柳暗花明,外祖栗州刺史通路北上産糧,若是能得軍士之擁護,說不定此番是福還真不是禍。故而低低一跪,三皇子铿锵拜道:“兒臣祁商願代君一戰,平北遼之邊境,穩将士之軍心,還我大昭之安定!”

“殿下還是帶奴才回吧,師父曾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道理三歲孩童都是懂的……”廖曉拂瞧那兩排侍衛大哥皆不敢側目,小心翼翼拽了把太子的狐裘。誰想殿下擡手就将這一領大氅解下,轉身披在了身後青緞色的衣裳上。廖曉拂今日當職跑得急還沒穿外袍,青緞色的腰間系着一根玉帶,站得久還是擋不住風。太子解下自己的狐裘來暖他,只是這大氅對小福子的身段就不合身了,寬大得襯他更是單薄,從脖到靴面包了個嚴實,內裏暖爐一般。

“莫怕,孤這仇結了不止十年,今日正是時候。”祁谟不慌不忙地替小福子立了立領口,含笑的唇角暖過四月風,心裏頭卻冷似飛鴻踏雪泥。祁商原本正邁出了正殿,擡眼便瞥到門側一抹杏黃,原是五弟還未離開,正給小福子緊袖口呢。那奴才左邊臉頰腫得老高,披着的可是皇後娘娘賞給太子的狐裘,恭恭敬敬站着由太子擺弄。

三皇子心中一顫,這擺明是小寵挨了打氣不過,轉眼和主子告狀了。只是奴才就是奴才,告狀了又能怎樣?太子被人明害暗陰過這麽些年,可沒見着他與人動怒發火,遂而不緊不慢地走過去,淡淡問道:“五弟想來站得久了,怎麽還沒回去?”

說着話,只見眼前那抹杏黃忽而一頓,瞬息轉回朝向自己。三皇子略微一愣,又是一抹杏黃于眼前閃過,啪一聲脆響竟被打了個眼花腦漲。別說臉歪向了一側,就連身子都踉跄一下。

祁谟回身這一巴掌抽痛快了,自己掌面都發疼,可見落掌力道不小。侍衛皆被這一巴掌驚愣了,三皇子先是将太子的奴才打了,誰又能料到太子不走竟是等着打回來呢!隔空都聽得清那巴掌的空響,甚是駭人。可是太子将三皇子打了,這事也不是他們敢上手管着的。

祁谟見侍衛吓得面無人色了,怒目中夾雜些許遷怒,故而無人敢多言。又習以為常地揉了揉手腕,方才真是氣急打狠了,腕子都震得慌。

“太子息怒!”此刻敢說話的只有廖曉拂了,忽然驚醒般拉住了殿下的手肘,生怕太子一個沒打夠再落一掌。

“息怒?”祁商再起身臉上收斂了笑意,神色是從未當人顯露出的兇惡。自小他就是皇子中身份低微的那個,忍了皇兄還要忍皇弟。皇子間再算計也是面上功夫做足,可五弟今日這可是要撕破臉不認人了呢。又道:“廖公公當真給主子辦事啊,方才那一句好奴才不給主子添事端算是狗嘴吐出來的不成?竟有本事叫五弟在養心殿外候着還這一巴掌,不虧是一對兒有情有義的好主仆。”

十七載的假戲算是演完了,祁谟卻忍不住笑出來,想起四哥曾說過的一句,道:“打你便打你了,難道還要挑日子不成?廖公公是孤太子殿中的人,別說掌掴,就是碰他一指頭,你挨打也是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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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臉上瞬而腫成一片血紅,腳步晃得虛浮,眼前都是金星閃現。聽祁谟一說又清醒了,冷笑道:“原以為五弟是個精明人,為一個小寵在養心殿将三哥打了,你猜父皇會不會治你個目無尊長?”

“孤何時目中有尊長了?若要治也治得太晚了。再說幕得貴設局引你我二人于此相争,孤也不信你能蠢到将此事鬧大。”祁谟微翹着唇角答道,鼻翼微動,還是忍着火呢。廖曉拂聽了猛然一驚,殿下這是要與三皇子撕破臉啊,豈不是要中了幕公公的陷害,剛欲伸手阻攔只見三皇子行至殿下面前,撫着腫痛的顴骨問道:“這麽說五弟這一巴掌是要和三哥算自小的賬了?”語氣也是極冷。

太子與三皇子平視,往常假意和善的面龐猶如一張人皮面.具,褪下了叫人不寒而栗,明明披着殿下狐裘卻如同周身凝出一層霜。只聽太子說道:“說什麽呢?三哥自小就擡舉自己了。這一巴掌只是還方才小福子那一下,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當了十幾載的皇子就真當前頭沒有太子了?孤與你之間的賬目太多,往後再算。”

“只怕五弟二年之間是沒機會了。”祁商眯起眼眸恨道:“父皇命我代君出征北遼,算不得禁足。莫非五弟還能出宮殺我不成?還是待三哥軍中立威,大勝歸來再算?”

祁谟搖搖頭道:“三哥又擡舉自己了,只待你我兵刃相見、刀劍相向那日,你便知道孤有沒有這個本事了。”話畢回身對小福子緩緩說道:“廖公公既然是孤的人,就該學着長些脾氣,身份不高的打你了你便要還回去,身份高貴的打你了,孤便替你還回去。這風又冷了,随孤回太子殿。”廖曉拂磕巴着允了一聲,跟着祁谟轉身而去。留下三皇子一人在原處,臉色大變,也是忍到了極處。

小涼莊今日倒是熱鬧了,不為別的,鹽政司副使賀家老爺的嫡女兒要嫁從三品的夫家,今日可是添妝之喜。

添妝之喜可以說就是女家最得臉的婚俗了。女兒出嫁前要特特選出一日來作添妝,凡與女家走動好的夫人小姐皆會收到喜餅前來。到了添妝這日,女家要将嫁妝箱子足足擡出來,放在院裏供賓客觀賞。故而家底越是豐厚,添妝這日的嫁妝越是有看頭。而前來道喜的女客皆要帶一件頭飾首飾相送,以表兩家情誼深厚,又沾沾喜氣。這送出去的首飾當日就要封入箱子中,作為主家女兒的嫁妝,故而稱之為添妝。

今日賀家也是熱鬧,一百二十擡的婚嫁箱子在前院整整齊齊,連木頭都是上好的金絲楠,花費叫人咂舌。到了吉時府上開門迎賓客,國子監祭酒司夫人、宣撫使及宣慰使司副使家兩位夫人都帶着女兒上門道喜,從五品以下的外官更是來了不少,可見賀家發出去的喜餅之多,想必賀小芸的嫁妝更是有看頭。

賀小芸身着水粉繡并蒂蓮的錦緞襖裙在閨房坐了半天,只有孟巧兒陪同,悶得心裏長草。恨不得早早就出去同幾位手帕交小姐們顯擺自己的嫁妝。她這一百二十擡真不是平常人家的數,那大件兒家具什子可沒算在裏頭呢。一擡擡的箱子四個屜蓋着紅綢緞敞開來,金銀翡翠琉璃珠寶那都不在話下,還要看女家有多少珍奇文玩陪嫁過去。她這一百二十擡足足比得上人家一百八十擡的份量,過門就可叫夫家公婆高看一等。

到了時辰,賀夫人的丫鬟進來施施然福道:“時辰到,夫人特請小姐出門接妝啦。”這話說完賀小芸才能邁出閨房,否則必定要被女賓嗤笑舉動不穩重。這要是傳出去到了夫家耳裏可就不好了,嫁過去必定要低看一等。

“哎喲可出來了,瞧瞧,瞧瞧。”一位家中五品的夫人頭一個拉過賀小芸來啧啧道:“要我說女兒還是賀夫人養得好,不僅相貌周正,這身子看上去也是個有福氣的。這樣可人疼的女兒嫁過去還不得叫公婆偷樂,如同請了個仙子回來。”

話說得庸俗了些可也是讨喜的,後頭一位夫人緊跟着誇道:“哪兒能是仙子啊?依我看賀家女兒頭上這一副頭面都不止千金了,恐怕是娘娘才有的呢。都說賀家女兒美若天仙,今日一看,天仙見着都要羞跑了吧?”

賀小芸聽了滿心沾沾自喜,低頭只笑,絞着帕子做足小家碧玉惹人疼愛之姿。可心裏頭确實得意非常,瞟看着自己那幾個手帕交的嫡小姐,果真一個個妒紅了眼,恨不得貼過來仔細問問這樣的好首飾是哪家鋪子打的。

可不是嘛,賀小芸今日身上穿的、手上戴的、脖子上挂着的皆是胤城玲珑閣和攢珑軒的新花樣,每一樣不下百金。更別說頭上這一副發梳,那才叫鎮得住婦人家挑剔的毒眼。可別當這些夫人小姐是真好心來添妝的,一箱箱的嫁妝必定會依依看過,再依着這嫁妝的薄厚來添自己那份兒,故而丫鬟手裏都準備了兩手。

“芸兒姐姐這發梳當真難得一見呢,簡直是宮裏頭的物件兒。真是難得了。”祭酒司家的貴小姐贊道,忽而又說:“對了,方才我只在院子裏匆匆瞟去一眼,那頭八擡裏可有一個漂紅綢镂百喜的檀木盒子?瞧着裏頭裝着的可是珍寶呢。”

賀小芸聽了更是得意,卻紅着臉點點頭道:“是了,那是家兄為我添妝準備的份禮。家兄說自小視我為掌上明珠,故而執意要送九顆東珠于我。這必定是不行,芸兒當下就推脫了,只說哥哥這份心意小妹明白,物不在貴重,別說東珠,哪怕是一顆六品珠妹妹也珍視萬分。只是勸不住家兄的厚意……還是叫他滿胤城尋來九顆,足足小一萬兩的銀子花得叫芸兒心疼,幾日睡不安穩。”

孟巧兒算是半個親戚了,今日到得早,連帶賀家嫁出去的庶女也回娘家給姐姐添妝,聽了這話自然明白如何接下去,道:“芸兒姐姐還是安心收着吧,賀老爺家只有你一個嫡女兒,人家都是千金,你可是萬金的明珠呢。”說完回身從小嫂手中接過禮盒道:“這裏面的份禮有三,祥雲鳳翎羽鑲貓眼石掩鬓簪是家兄心意,紅寶石鑲珠玉壺耳墜子是妹妹的心意,取福祿好意,願姐姐有福,未來夫君升俸祿。還有一副金玉雅致的鴛鴦花蜂紋金钏子,是我家小嫂心意。從沒見過哪家嫁女兒這樣大的陣仗,還請芸兒姐姐不嫌棄孟家禮薄,收下了吧。”

賀小芸又是面露難色一陣虛意推脫,無奈添妝之喜怎得也要收下。各位夫人眼見孟老爺家的禮都這樣貴重了,自家的份若是輕了面上也挂不住。更何況人家賀家東珠都有九顆呢,自己這點子算什麽,不如賣個好給賀家。一時衆人紛紛上前獻添妝禮,樣樣均是好的,足足夠賀小芸嫁去半年不重樣子。

禮都收了,賀小芸攙着丫鬟儀态端莊地起身福禮謝過,引得衆人大贊其禮數周全,萬中挑一。最風光之時莫不過眼下,就差領着人去內院觀賞嫁箱了。此刻忽聞門口報喜,小厮高聲唱道:“接喜——齊家五公子帶侍從到!”

“這……今日怎會有公子莽撞而來?”一時屋中夫人小姐神色微亂,均看向賀小芸。添妝素來只請女客,忽而來了個齊家五公子,這種冒犯之事如何使得?但瞧賀家女兒又不是那般狂三詐四之人,那人到底是何來頭?

賀小芸心中也是一慌,忙看向窗外。此事關乎自身清白,可大可小。念及屋內還有衆多夫人姐妹,賀小芸乖順一福,羞愧難當,只道自己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前來添妝,還是請家兄出去看看才好。可手中絲帕卻是要撕破了,賀小芸忙捏了個丫鬟的手出氣,養了一手的好蔻丹險些就要折斷。

作者有話要說:

夭壽啦,太子與三皇子撕破臉,就要拿他開刀。但三皇子也不傻,也有天羅地網設計。太子快上戰場啦,激動!

廖曉拂:殿下咱們快走吧,在養心殿門口打架不好,這道理三歲孩童都懂。

祁谟:實不相瞞,孤今年兩歲。

廖曉拂:……殿下你這話叫我沒法接,侍衛大哥都笑了。

衆侍衛:阿彌陀佛,太子千萬別遷怒啊,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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