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那一柄薄金打成水沫樣裹珍珠的發梳在賀小芸微亂的發髻間奪目生輝。也不知匠人用了什麽巧宗兒竟将金子打得出神入化,再鑲嵌一排韻色上佳的珍珠,祁容看一遍便火從腹中生。張廣之送廖依依來太師府上那日一同帶來太子親筆一封,裏頭清清楚楚道明這丫頭的發梳是自己送的,莫不可将廖姑娘當做小賊處置了。

那信管家爺過目後交于四殿下,祁容原先還當丫頭的發梳是五弟從宮裏頭帶出來,敢情不是,竟是自己母後做女兒時的珍愛。幾日前聽廖依依哭花臉說被搶了,四皇子當下心裏燒起急火,按捺不發,等廖依依一出屋子臉上再也挂不住了,急召張廣之率幾十個侍衛撒開網去遍莊尋問,不到半個時辰就收回信子來。說是廖姑娘午膳前進了胭脂鋪,也沒買什麽,過了一柱香就跑出來了。後來在街邊捏糖人的貨郎面前正看着新鮮呢,一位小姐帶着侍女小厮上來就動手,一言不合竟将廖姑娘的發梳奪去了。

廖依依不知發梳是當朝趙皇後用過的頭面,只是哭弄丢了齊大哥與三哥哥的心意。祁容豈是那樣好的性子,哪家死丫頭連自己母後的東西都敢搶了?當真是拔了這頭惡蛟的龍須。張廣之是明白人,查明皇後娘娘的頭飾落在了賀府,當即就要領命前去索拿。可四皇子竟忍住了氣,命他按兵不動,他必要親手将母後之物名正言順地拿回來。

這般護母心切的真情若是叫趙皇後知道,恐怕要欣慰地泫然淚下。無奈四皇子是個忒別扭的性子,心裏再恨再想,至今都不肯見娘親一面。

現下親眼看娘親的愛物戴在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頭發髻上,祁容想裝作無事也勉強了,笑裏添了足足的嘲諷。聽管家爺說母後自小受下人愛戴,雖沒見過也能想出是何等端莊清婉,鳳儀天下,怎麽能叫這上蹿下跳的死丫頭戴着娘親最愛的頭飾撒野?他若忍得下這口氣今日就是東邊落日頭!

賀良材沒想到小妹竟闖出來了,連忙叫人看座。家丁搬來一把太師椅擺正,祁容倒也不客氣,慢慢坐下道:“賀弟也莫要叫小妹委屈,統歸今日是叫我唐突了。令妹生性直爽也就算不得冒犯,有話不妨請小姐直說。”

“呸!什麽直說不直說的!放開手!你們都給我放開!”賀小芸甩起身子将小厮罵退,本身這幫小子就不敢真對大小姐動手,小姐一甩便松手了。賀小芸整整襖裙,埋怨瞪了沒用的娘親一眼,冷冷喝道:“你是哪家來的?我與你無冤無仇,更沒見過,你憑何要搶我嫁妝中的東珠,毀我清白!向來嫁妝放進箱中就算是女兒的了,我爹娘現下說話皆不作數!不送就是不送,本姑娘叫你放回去你聽不懂是不是!”

賀英被自己丫頭氣得手掌直抖,顫着半邊身子指着罵道:“反了!反了!這死丫頭……這死丫頭,來人,去給我取戒尺來!今日……今日我非要……”氣得狠了後半句堵在喉嚨裏,嘶嘶嗚嗚過氣。賀夫人從未見老爺對女兒苛責半句,今日竟當着賓客的面要動家法,一合計也扯開嗓子哭開了,跪下拖着賀英直嚷:“老爺要打就先打死我吧!莫要拿芸兒出氣!打死我與女兒,府上就清淨無事了!就讓我帶着芸兒一起去了吧!”

賀良材被娘親與小妹哭鬧得頭疼,仿佛大錘鑿着後腦,暈暈漲漲的。祁容是一副愛答不理的刻薄像,揉了揉眉間,起身道:“今日本是好心為賀府添妝,卻不想倒給府上惹了禍事,是齊某來得時辰不對,就此別過罷了。”

“走?你休想!拿了本姑娘的嫁妝就想走,天下沒這麽美的事!”賀小芸惦記着那幾顆心愛的東珠,剛在手中幾日這就要沒了?死活不肯松口,跳着腳叱罵道。

祁容剛欲轉身又坐下了,道:“姑娘不說還好,這走近了一看……啧啧,還請問賀姑娘頭上這柄發梳從何而來呢?”

賀小芸聽完臉色就驚了,雙手急着去摸發梳,嘴唇咬得胭脂色都吃沒了,白得發慌。這本就是她在外邊從別家女兒頭上扯下來的,只因其樣子新奇又金貴異常,絕非低價之物。這樣好的東西戴在旁人頭上不配,自己戴着出嫁才正合适呢。遂而添妝這日就顯擺出來,果真無人不誇贊。就說她一百二十擡的嫁妝裏也沒有一樣比這個更拿得出手了。

“這是我在胤城攢珑軒叫人打的!你管我……怎麽?拿了東珠還不知足,又惦記本姑娘頭上的梳子了!你這賊眼可真會挑!”賀小芸急中生智辯道,她才不信今日這人還敢從女兒家頭上搶過去看呢。

“攢珑軒?我倒還真是聽過這間鋪子呢。胤城……想必姑娘得此頭面不下千兩吧?”祁容晃着扇面兒說道,“只不過攢珑軒打出來的物件兒必定要烙上鋪子的名號,若我要說此物不是呢?賀弟,此事你說說看?”

賀良材勉強擠出笑來,道:“齊兄說得有理,有理,是……是這樣。芸兒,還不快摘下給齊公子看看!快回房裏去!你這幾斤幾兩還沖出來與齊公子叫嚷,不想活了!”心裏不知怎麽沒底得很,心道太子下手無情絕不走空,這是要将賀家搜刮殆盡了。

“只是趕巧,我身邊有個得寵丫頭丢了一副頭面,幾日前好端端出門卻散着頭發而歸,還說是叫人搶了。本身倒算不得大事,只是方才忽一眼望去,還真是一樣樣的呢。”祁容轉過臉對賀小芸笑道:“丫頭跟我哭了幾日,心煩得很。賀姑娘若光明磊落,不妨将梳子給在下過目一眼。那丢了的發梳還是我親手挑制的,絕認不錯,如此也好還賀姑娘一個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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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小芸心裏已是懼了,強撐着身子怒道:“什麽丫頭不丫頭的,胡說什麽呢!沒見過,本姑娘一概沒見過……送客!”說罷扭身就往裏屋鑽,也顧不得什麽東珠了。賀良材連頭都不敢再擡,心裏算是明白透了。原先還當小妹高價買得心頭好,原是在街面上硬搶來的!不僅是強搶豪奪,那丫頭還是太子身邊得寵的。這不是自尋死路嗎?故而急道:“芸兒!給我站住!”

“張廣之。”祁容收了折扇慢慢吩咐:“拿過來看看。”

張廣之抱拳得令,蹬腿快蹿了幾步就追上奪門而逃的賀小芸,一手捏住其頭上發梳。只是練家子下手沒準頭,又不知道女兒梳頭有什麽門路,一拽拽不下來,竟是卡在發髻中。再發力一拽就徹底扯散了賀小芸精心束起的美人髻,這才将梳子帶過來給四皇子過目。

賀小芸頭上被男子拽了兩番,顧不上疼就先蹲下抱住散發,堪如受了奇恥大辱。待嫁閨女被男子唐突還當面拆了發髻,看在裏屋的夫人眼裏連調笑都不敢了,一個個攥着帕子不敢吭聲。今日這場面可不是酒淡茶涼後能當笑話說的輕重,若叫夫家聽說了可連聘禮都不用還了,直接推了這門婚事。

“公子請看。”張廣之雙手捧道。念及是趙皇後愛物,心裏不免多了幾分敬重。

“不錯,還真是丫頭的梳子。我可沒見着上頭有攢珑軒的印子,賀姑娘莫要說是被冤枉的。”四皇子細細端看,心裏也是松口氣。可算拿回來了,這幾日只要想到娘親的發梳戴在旁人頭上炫耀,祁容就恨不得将賀小芸滿頭的青絲全數剪了。

“我……爹爹!娘親!我、我不活了!”賀小芸青絲如瀑,垂至腰間,只不過當着滿院子的人,當真是顏面無光,無地自容,這下也不用添妝嫁人了。這鬧戲不出一個時辰必定傳到夫家了,好嘛,下了重聘的清白女兒添妝之喜竟唐突外男,不僅叫男兒拆散了發髻,連頭面和嫁箱裏的寶珠都是公子家的了。哪怕鹽官吏再是個大戶也是不中用了。

賀夫人這回是真厥過去了,連忙被幾個家丁擡回了裏屋,丫鬟緊跟着伺候。賀英與賀良材面面相觑,叫苦連天,唉聲嘆氣,也是猜出來這後果。無奈此事真賴不着太子,人家可是上門添妝道喜來的,本不願入內院,是賀家非要迎進來。怪就怪自家的女兒沒教養好,忍不下氣莽撞沖出閨房不說,之前還張狂無度搶了太子身邊人的頭飾。只能是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

這就不活了?敢搶母後的東西,往後有你哭的。祁容深深看了一眼賀小芸的慘相,與賀老爺及賀良材恭敬拜別,規矩得挑不出來錯處。待他回了客棧,便先問留下看守的侍衛:“丫頭呢?”侍衛說廖姑娘方才借了一吊錢就跑出去了,現下還沒回來。

“又跑出去了?當真是山裏野慣了,一點兒規矩沒有。”祁容揉着眉間,被賀家鬧得頭疼,總算是了斷一事,已經謀劃起另外的心思,又道:“回來就說本王有事,梳子也給她取回來了。”

一直等到過了午膳,廖依依舉着一個新得的糖人,野兔兒般地蹿回了客棧。與她一同到的還有從三品尚書仆射家二公子退婚的信子,與糖人一般都是熱乎的。人家還說若不退也能辦喜事,只是賀姑娘名聲敗了,正妻是娶不得了,只能是二房。賀夫人不忍女兒以偏房的名分入府,忍痛直接将聘禮還回去。

客棧這邊,祁容被廖依依翻來覆去問了幾十遍喜不喜歡,才勉強點頭說喜歡這糖人,實則煩得額頭直上火。

“得了得了,你就不能端莊一些,成天橫沖直撞的,誰家女兒有你聒噪?”祁容将書卷一放,實在被吵得看不下去。

“你可別嘴饞吃了它啊,我還叫貨郎特特做成這個樣式,人家還誇好看呢。”只見一根細竹棍頂着個大公雞模樣的糖人兒,直愣愣地戳在了四皇子的書案上。祁容白眼一瞥,看那頂着大紅雞冠子的大将軍糖人兒在面前鮮活亮麗的,只覺得越看鼻尖兒越疼。

那貨郎怕不是眼瘸吧?好看就怪了。嫌棄來嫌棄去,四皇子還是給它留下了,畢竟頭一回接禮,勉強還算能看。

元志二十一年春,三月初一。皇三子祁商代元帝出征北遼,從玄武門出,随行禦前輕騎五千。二十日後率豫州總兵攜十萬兵馬北上,軍心奮震,朝中軒然。元帝特封三皇子祁商為車騎大将軍,命其北上讨遼。

剛剛将郡主視為妖異的傳聞壓下去,坊間卻又流言四起,皆道因三皇子并非聖上嫡子,代君出征名不當、言不順,只怕老天是要降下天罰。這等謠言元帝必定是不信的,疑心是祁谟故意放出去驚擾民心。只是若真是太子所為,一來意圖太過打眼,二來太子又豈能提前算出天機?

誰料不足一月兵馬剛至奉州,九州大震,天下民心動蕩。奉州原是崎岖山路,九轉千回,兵馬難行,遭遇此劫不知震松了多少山石,十萬大軍困頓不前。後三日急報三皇子攜一萬精兵開山劈路,行軍緩慢異常。待大軍挪出山澗之困,三皇子率總兵統領夜行北上,卻不慎被巨石壓垮的樹木攔倒,危在旦夕。

前朝後宮頃刻亂作一團,胤城謠言更甚。群臣上奏此事半信半疑,說動皇上特招欽天監正史擇日夜觀天象。各宮各殿人心惶惶,只有太子殿中的惬意日子依舊。

遣走了待不住的侍從,肯留下的必定都是可用之人,還落了個清淨。祁谟可不傻,不願這時候給自己招惹是非,除了去太合宮與鳳鸾宮請安,就剩下待在殿中看小福子騎馬,吃一吃他做的菜肴。廖曉拂學得極快,一點就透,開頭笨手笨腳還膽怯幾分,後來竟敢自己翻身下馬了。就是時不時扯得兩腿中間那處疼,當然這種事自然是不敢和別人說。

大勢已近,廖曉拂算不準太子心裏打什麽主意,可只要看殿下不急不躁沖自己笑一笑,所有擔憂和顧慮也就煙消雲散。也更篤定殿下早已置妥了一切,自己只需跟着就好。

眼看欽天監選的日子快到了,小福子也騎得不錯。不僅騎術不錯,還經常與小白菜親親昵昵耳語一番,不知到底嘀咕什麽呢。有時不知說到了什麽,小福子就抱住小白菜的馬脖子不撒手,咯咯笑得歡快着呢。祁谟看不出小白菜哪一點比自己好,只得一人回書房将黃歷翻來覆去閱了個遍,确定自己沒算錯日子,終于等他出宮脫困這天了。

只是三皇兄這一招請君入甕,用得好啊。祁谟心中冷道。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小福子親媽紛紛冒泡,不知有多少太子親媽還在潛水呢???不要急,太子武力值超高的,出宮後小福福就發現殿下更帥的一面了!(小福福星星眼.JPG)

大将軍:聽說你連太子都踹了,66666

小白菜:誰叫他總蹬馬肚子上鞍,還總欺負我主子。

大将軍:不可能,太子欺負他四哥也不會欺負你主子的。

小白菜(吃菜葉咀嚼聲):真的,上次他要我往林子深處去,主子聽着像哭了似的,還說殿下住手,這不就是欺負人嘛。

大将軍:嘿嘿嘿,下次再有這事你就跑,往人多的地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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