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江文成挽好腕子上的束帶,高系額發,火紅色的戎裝宛若西下斜陽。正當他轉身去拿佩劍時,身後窄窄的房門吱呀一響,未見其人,但聞其聲,并探進一只素手,捏了個蘭花瓣的樣子。
“哎呦,師哥這身好打扮,這是要去哪兒?”陳鴛扶着門框站住了,細細的眼挑挑地看着,像不認識這人一般,把江文成從頭打量到腳。
江文成拿劍的身子一僵,頓了頓道:“鴛兒你怎麽、怎麽醒了?往日不到午時都不起身的。”
“哼,合着咱家還不能起早了?我若不起早,誰知道師哥你是不是打算一聲不吭就把我扔下了,自己騎着馬逍遙快活去?沒良心的。”說着,陳鴛邁進一只腳來,将門磕住,關不上也打不開,半身在裏,“說啊,師哥你半夜起身把包袱收拾妥當了,天不亮還換好了戎裝,如此英氣勃發,是要去會哪家的小娘子?看上誰家姑娘了?”
江文成自小就說不過陳鴛去,自知在嘴上讨不着便宜,老老實實地搖搖頭:“鴛兒莫要渾說,什麽找哪家的小娘子,這話說出去聽不得!”
“怎麽聽不得了?咱家都是在宮裏消去了名冊的人,你不說,我不說的,誰人知道咱家是公公?”陳鴛的嗓音細尖尖的,提氣順上幾分唱腔,在這偌大的客棧裏就像那夏日蓮塘裏的彎月菱角,繞着彎子勾人。可江文成卻不敢叫他再嚷嚷了,上去一把将人的嘴給捂住,再一把拉進房裏來。
“鴛兒噤聲,不敢渾說!此事有關四殿下,不是師哥故意瞞你……”江文成把陳鴛拉到椅子上,自己也坐了下來,“你先在此處住個半月,莫急,待事辦成之後師哥再來接你。”
“江文成!”陳鴛拍案而起,從未對大師哥發這樣的火氣,甚至直呼其名了,“你真當我陳鴛的眼是擺設看的物件兒了!如今胤城鬧得人心惶惶,天色不暗就早早上了門匙,明擺着是宮中有變了。咱家是宮裏出來的,沒經歷過也聽過不少。再說,誰家男兒這時候敢着戎裝佩劍,不是叫那禦林軍當箭靶子了?”
江文成一時答不上來:“這事……不是,鴛兒你先聽師哥一句……”
“不聽不聽,我今日就和你把話挑明白了。”擔心隔牆有耳,陳鴛蹭過來道:“師哥,四殿下不是咱們太子那種善人啊,現下他手裏養着私兵,又配太子玉令,想殺胤城一個措手不及也不是不行。可我與師哥情分在,就不能眼看着你替他送死去,這是咱家不幹,你也不準幹!”
“送死去?”江文成忙将人又拉近了些,搖搖頭,語氣篤定:“鴛兒你這就錯怪四殿下了,師哥去這一趟真不是送死去,而是給蘇家兵報個信,好叫他們接應太子入城。”
“蘇家兵?”陳鴛眉峰挑起一個彎來,恨不得拿劍先挑死這個木頭呆子,免得他死在禦林軍手中自己還要心疼,“蘇家兵又是哪位大人的私兵?”
“蘇氏,自然是重陽候蘇元山大人的私兵。”江文成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四殿下為了用他成事,曾将太子親筆書寫的信條給他看過,講過許多不應當講的事,可老六從不知情,“還記得太子伴讀蘇大人吧?那是重陽候的娣孫。重陽候祖上曾從龍多次,除了手握鐵卷,更聽從元祖皇的遺訓。元祖皇身份尊貴,為正統皇後所出,就是怕子孫中出個庶子壓嫡的逆子,才給後人留下重陽候一門忠烈,命其世世代代擁護太子,不可叫亂臣謀位。”
陳鴛這才恍然大悟,問道:“那照師哥的說法,四殿下是命你給蘇家兵報信?”
“是啊!鴛兒莫要耽擱時辰了,殿下的馬車恐怕明日就到城郊,若無人接應恐怕……”
“是你個烏龜老兒王八蛋吶!”陳鴛立馬不幹了,推搡着就把人往裏室裏面推。江文成自小就讓着陳鴛,依着他的性子,更不敢用勁抵擋,怎麽打也只能挨着,就這樣兩人一直退到了塌子上。到了這地步還不滿意,陳鴛往前撲上,整個兒身子把江文成壓住了,手指頭點着師哥的腦門兒,一個字一個字地罵他:“你這裏頭是空心的?怎麽吃這樣多幹糧都不長點兒心眼?這時候叫你去報信擺明了找你做個替死鬼,你還看不出來四殿下是什麽人啊?”
“這……什麽人?”江文成被問懵了。
“你傻啊!他能是善人嗎?他和咱們太子不一樣,四殿下是個過河拆橋的人精,咱家絕看不錯他。用師父的話說他,就是道行比你多了千年不止。”錯綜雜亂的幾件事叫陳鴛的小腦瓜子一轉就理清楚了,一口一個傻子呆子罵着。要說陳鴛這人有什麽忍不了的,恐怕就是忍不下旁人當江文成是真癡傻,拿他開涮,看他笑話。
陳鴛剛到鐘鼓司的那會兒,就因為長相最是出挑好看,身段又輕柔,總是叫大常随當丫鬟使喚,就連夜裏頭也要叫進屋裏去,幹些端茶洗腳的活兒。後來被陳白霜挑走,好歹有江文成護着,這人是個愣性子,大常随只喚陳鴛一個人進屋去,他也偏偏要跟着,說是多個奴才多把手,暗地裏護着老六,不叫大常随的毛手占便宜去。
大常随被氣惱了,命人拿煙杆子打他,燙他,江文成捂着腦袋也不知道躲。第二日去找師父要塊膏藥往臉上貼片葉子,到了夜間仍舊笑呵呵跟在陳鴛後頭,見了大常随照樣跪下磕頭。司裏的人那時候都背地裏說陳大公的大兒子光長個子不長心眼,恐怕身子裏頭都是空心的吧。
後來陳鴛大了,有兩處在司裏數一數二。一是長相,陳白霜收了九個義子,加上廖曉拂都沒長過他的臉去,其二就是這要命的記仇,外加一把刀子嘴,比毒蠍子蜇人還疼呢。遂而旁人對江文成才規矩起來,不是懼他,而是懼他身後有個美人陳鴛。
“四殿下自己手裏頭有得是兵,憑甚就叫你去了?是你騎術了得一日千裏了還是你這幾把舞劍的招式出神入化?”陳鴛撕扯着身下這身礙眼的戎裝,好似有仇似的,“還不是想叫你引開禦林軍。光天白日的,你這一身裝扮跑在林子道上,禦林軍還不追着你殺啊。別說給蘇家兵通風報信了,咱家看你連小命都留不住!”
誰料江文成往日一向對陳鴛唯命是從,這回倒是有自己主意,将鴛兒腕子捏住,輕嘆一聲:“鴛兒,你說的這些,我懂。師哥這回,不是要幫四殿下,而是要幫太子一回。”那捏住腕子的手指用五成力,陳鴛就掙不開了,只能聽着:“今日聽你也說太子是個善人,我這心裏就安定了。我看人時常不準,你絕看不偏,老九跟着殿下吃不了苦,師父也安定了。如今啊,幫太子就是幫老九,若沒人跑這一趟,殿下的車馬叫禦林軍押住了,那老九……老九的命不也就搭進去了?我這當師哥的,護不住其他幾個,就剩你和他了啊……”
陳鴛的嘴唇叫自己硌出紅印子來,心裏頭撲簌簌翻淚花,就是不愛哭罷了。他就知道江文成才不是真傻呢,而是像師父說的英雄大義那樣,是個大智若愚的人。四殿下将太子的信條給江文成過目,無非就是叫他也看清如今局勢的兇險,利用江文成的仁義來跑這一趟有去無回的路。
如今市郊官道上和林子道上都是皇上的兵,這一身戎裝乍現,不僅報不成信子,更是能将殺意引開,好叫四殿下自己的私兵長驅直入,逼至城門。可陳鴛猜個千回也沒猜透,江文成都看出這回是一條死路了,竟然丢下他執意而行。
“師哥啊,你說鴛兒好不好看?”陳鴛抿嘴問道,幾縷青煙似的細發搭在江文成幹幹淨淨的下巴上。
“鴛兒莫要胡鬧了,聽師哥一回……”江文成試圖把人從身上搬下來,可掌心觸到陳鴛的腰帶上就不敢再動了,像懷裏抱着個成形的靈胎,不知如何是好。
“啧,沒胡鬧啊,師哥你說,鴛兒是不是司裏頂頂好看的那人?”陳鴛不依,鼻尖厮磨着江文成的唇珠。
江文成的下唇抖了抖,一口氣越沉,越沉,恍如古蓮子沉了千年,蓄着晨露,等剎那開出一朵花芽。如今一別,再見無期,索性也就認了。“好看,頂頂好看。自你來,師哥就看你是頂頂好看。”江文成從不敢這樣滿是柔情地專看陳鴛,眉心、鼻尖、唇角,看不夠,再繞回去重新看,“待事成之後,師哥回來接你。”
“接我?”陳鴛明知這是扯謊呢,還要問,淚珠子挂在睫毛尖上,“接咱家作甚?娶我啊?”
怕什麽來什麽,江文成就怕這人當着面哭成淚人,長了薄繭的指腹輕輕把那燒心的淚水擦了,點頭道:“娶,待事成之後,不管旁人如何看待,師哥回來娶你。再帶你去戲班子裏看戲,就怕那些人都沒鴛兒唱腔正,身段好,你便上臺去,穿青衣的袍子,唱夠了再下來。”
“傻子,那叫水袖,老袍子袍子的……”陳鴛咬咬牙,抽抽着鼻子嗔道,也将這人看遍,從眉心、鼻尖、唇角,看不夠也繞回去重新看,“那這事就說定了啊,咱家是頭一回嫁人,要紅頂的嫁冠,正紅色的那種。我娘親也有一身,當寶貝似的收着,只不過當年她是個偏房,只能用水紅色的。我可不要,娘說正妻要用正紅色。往後你也不準娶偏房,敢娶了咱家就拿劍挑出去……”
“我哪兒敢啊,就你一個。”江文成知道這話不能再說了,扯謊的話越說越圓滿,越圓滿了就越圓不滿,往後叫鴛兒一個人怎麽過啊,便使勁将人摟一摟,拍一拍背,“鴛兒起來,叫師哥也好起身,時候不早了……唔!”
一方浸滿了草烏與迷醉仙桃兩種藥材汁子的帕子猶如天降,穩穩糊在了江文成的口鼻上。人這時候若不喘氣也就罷了,可偏偏急着說話,兩口氣吸進去就卸了力氣,待再吸一次,那雙搭在陳鴛的細腰上的手便松松一歪,掉在了褥子上。
“那師哥可說好了啊,這輩子若不行,下輩子也得娶了我去,要正紅色的嫁冠,水紅色都不行。”陳鴛笑道,兩行清淚自美人面龐灑落。
作者有話要說:
過節真的好耽誤更新……走親戚買年貨,啊啊啊,扶我起來,我還能寫!
大家不要慌,豆豆是親媽,劇情再曲折,最後也是HE……
小福福:豆豆你說,我是不是文裏最好看最好看的小受受?星星眼~
太子祁谟:是啊,豆豆你就說實話,沒事的~磨刀準備ing
豆豆:呃,這個嘛,其實本文裏最好看的小受受是陳鴛,但是……
太子祁谟:來人啊!把這人拖出去斬了!
豆豆:但是小福福是最可愛的!最可愛的!最可愛的!
小福福:哇~~~我就知道六哥最好看了~~~開心~~~
太子祁谟:來人!把這人拖回來再搶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