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祁谟被問住了,面露難色,就連剝松子的手都不動一下。廖曉拂看太子支吾不語,一下子更急了,起身一掙:“少爺可否與四少爺商量好将那人送出胤城、遠遠安置了?大少爺心狠歹毒,有仇必報,遭此一計指不定要怎樣洩憤,到時候這人若落在他手中了,豈非是羔羊入了狼口?”
“拂兒,這……”并非祁谟有意對小福子有所隐瞞,而是他也被四哥蒙在鼓中。四皇子動手行事從不顧忌他人性命,他早已想好了,自己并非是真太子,凡事不需什麽光明磊落,更無需搏什麽好名聲,只需穩住大局即可。更何況這廖玉林是何人?四皇子可記得清清楚楚,那日五弟在涼井下是如何拼死護着身邊的小太監。若是叫五弟知道自己不顧小太監家兄的死活,将人引去大皇子身邊差事了,太子那個性子,必定是将此計回絕,一不願有人無辜喪命,二不願傷着小太監的家人。畢竟,自四皇子設局起,他就沒想過保廖玉林能全身而退。這條路兇險,總有人要填進命去。
遂而太子只知道廖玉林入朝了,卻不知他就是四哥安排的那人。
“少爺……莫非也沒想過替那人留出後路來?”廖曉拂試着猜問起來。他不曾上過朝堂,想不出步步為營、水深火熱的金銮殿裏是如何兇險,但卻早早見過身邊的小公無緣無故有去無回。白日裏好好地從鐘鼓司走出去,夜裏就叫人蒙着白布擡回來。見得次數多了,心腸也随之變硬,遇事先求自保,這才是廖曉拂的一貫作風。
“不瞞着你,我幾次三番詢問四哥那人的身份,他卻閉口不提。如今他在明,我在暗,各自拿捏着彼此的性命,彼此也不得不防備着。他既下定心思不與我說,再問也是徒勞,只盼四哥他能動一動善念,別叫那人走投無路。”祁谟勸着,心裏也明白,小福子九歲入宮,生離死別之事見得未必比他少,若只憑着一股善心早将命賠付了。可這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不忍,看在祁谟眼裏,就是玉玺上的那條裂紋。那是祖先傳下來的定國寶玺,通體翠綠,盤龍的鱗上兀自裂有一條青色細紋。看似格格不入,将好好一塊玉石雕廢了,留下如此紮眼的瑕疵,實乃祖先有意而為之。
以此警示後輩凡事不可做絕,人皆無完人,事既無全事。只是這個道理,他懂得,小福子也懂得,就是不知四哥肯不肯懂了。
兩日後,胤城。
廖玉林的轎子剛落在太師府別院的偏門外頭,裏面的人就亟不可待掀了簾。這回是真走得急,連往日從不缺少的賞銀都沒顧得給。轎夫只看鑽出的人影像那驚蟄催百谷的翠鳥,剎那間鑽進了院門。
一入了裏室,廖玉林的身子便再強撐不住,踉跄一下險些跌了跟頭。情急之下他伸手扶穩了櫃角,晃動後櫃上擺設齊整的書卷也跌下了一半,淩亂撒開了幾尺方的磚石。可這一摔來得突然,廖玉林還是将胯骨磕到了書案的棱角上,尖銳的酸疼随之而來。
“唔!”廖玉林低頭将悶聲憋回了胸口,捂住磕疼的胯骨尖,只覺得自己此刻最是狼狽不堪。卻不想上天總有花樣百出的法子來整治他,最不想見人的時候,偏偏還是叫那人瞧見了。
“呦,玉公子這是作甚啊?為何一下朝就給小生行大禮?這可受不起,快快請起,快快請起啊。”武樂賢吊在屋檐多時了,翻了個筋鬥就溜進了內室,正巧撞上這幕好戲。
廖玉林一向自視甚高,更是不願在阿斐面前丢了面子,起身站得筆直,撣撣官服的袖口,無事人一般走到淨手的盆子前面,将自己這雙執筆多年的手好好洗一洗。
“你怎麽又闖進來了?莫非尋柳居的恩客都被隔壁花娘搶了,沒生意做了?”他背着那人,聲音中沒什麽好脾氣。武樂賢呢,反而就愛看他虛張聲勢的架勢,讀書之人總拿腔拿調的,自己晃着身子往榻上一倒,也不介意腰上別着的短刃露出來。
“小生的恩客都敢搶?也不怕自己無福消受。”武樂賢輕蔑笑談,猶如置身風月,卻不想手肘的血漬蹭了幾痕,明晃晃殷在了狀元郎的枕邊,“只是聽說今日胤城多事端,風聲緊,玉籽鋪裏頭死了人,雖不打緊,小生也特來看看玉公子可還安好。”
“什麽?你說死了人?”廖玉林正拿那帕子來回擦淨雙手,原本心裏是盤算着如何将這人快快遣走,離得遠些,才不要叫這人瞧見自己這副鬼樣子。可阿斐不說則已,說出來的話就是寒冬驚雷,他自小就是個讀書的,從未經歷過殺生之事,更是不懂這一條好端端的人命到了這些人的口中怎麽會如此低賤,一剎将身子轉過來怒斥道,“怎麽會不打緊了?是那家掌櫃還是小童?”
武樂賢身輕如燕,一發力便從榻上起身,幾步就到了眼前,虎口卡住了廖玉林的下巴,将他的臉掰偏了過去:“诶?玉公子這臉……怎麽叫人給打花了?”
兩頰均叫人打得通紅,分明還落着指頭印子,武樂賢不由地捏緊了手指,怒氣卻冷不丁從指縫裏洩出來。“大皇子今日動怒了?這是叫人掌玉公子的嘴了吧?小生說什麽來着,玉公子自視甚高,就是不肯收手。你說入朝要尋靠山才尋上了大皇子,我姑且信你。早知那玉墜子能惹出這樣多的事端來,還不如叫穆小公子踏踏實實雕個玉釵戴在小生發間!”
到了這時候,廖玉林還覺得臉上不好看,擡起官袖來緊着遮面,往後躲着:“我的事,自然與你無關,算自作自受也好,都與你無關……你先說玉籽鋪裏究竟死了何人?”身子往後躲避,語氣卻仍舊逼人,叫武樂賢看得恨極了,松手将人一推。
“玉公子真想知道?呵,你這一塊麒麟墜子送出去可痛快,鬧得胤城風雨忽變。宮裏有主子不悅,又無法把氣撒在面子上,自然是叫宮外的人來出氣。那玉籽如何來的,怎樣來的,都要一一訊問仔細了,問過了,自然是不留活口。”
廖玉林又是一個沒站穩,險些把盆子打翻了。說心底不懼怕那是假的,今日下朝見識了大皇子的怒火,就算早有準備可雙腳還是軟着呢。但四皇子要他辦好的事,他不能不做,如今大皇子盛怒直沖九天,在轎子裏賞了幾個耳光都是下手輕的。
廖玉林明白,大皇子若想要他的人頭,他今夜就該鬼神不知地暴斃了。四皇子也并未畫出後路來,是生是死都在自己手裏。遂而他才會一口咬定自己尚不知情,激怒了龍子,才被掌了嘴。
不光咬死自己不知內情,廖玉林還按照四皇子吩咐,将這事都推到了皇上身上。一口一個喊冤,說自己明明只叫人雕個狻猊,那日大殿下也親眼見着了,怎麽在養心殿留了一夜就成了麒麟了?想必這事保不齊就是皇上有意而為之。
父皇格外看重這胎,大皇子早已怨恨在心了,再加上他本性多疑陰毒,也不是沒往這處想過。可是他也不是傻的,若這麒麟是廖玉林所為,那必定是聽從太師府吩咐加害于己,幾番思慮,不管這玉是如何成就的,只看結局,父皇到底是賞給了安婕妤。
這他若是還看不明白,那活該死在龍位下的丹陛之上了。若再往深處想,父皇連夜命匠人趕至,将狻猊的鈎爪磕去一趾,也絕不是毫無可能。遂而不管這玉是誰的主意,父皇廢長立幼的勢頭是百官進谏也攔不住了。
廖玉林殊不知自己逃過了一死,只因那時他身在宮裏,若弄死了個朝廷命官如同惹禍上身,大皇子才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辦這等蠢事。皇子争鬥自來殘酷,皆是從娘胎就開始的,打了廖玉林哪裏能解心頭之氣,大皇子一聲令下,武相府上養着的刺客就閑不住了。禍及殃魚,凡是與這玉墜有過牽連的人都逃不開一劫。
“不留活口?莫非……莫非是都死了?”廖玉林拽住了阿斐的袖子,撲上去問。
“玉公子說呢?”武樂賢看不得他臉上的印子,被人掌了嘴還看不清局勢,歪着頭笑問,“宮裏的人要撒邪火,小生還能攔着不成?要怪,就怪玉公子惹了不能惹的大人,闖了不能闖的禍。”
這不拽還好,一拽觸手濕涼,廖玉林猛然将手收回,掌心卻已斑斑血跡,好似無聲埋怨起他來,這幾條人命都是折在這雙手裏。
“怎麽?怕了?現下害怕還不算晚,給宮裏的大人辦事,有去無回是遲早的。你我都如蜉蝣,晨起夕滅,若玉公子怕了,就趁早收手。莫要等到……”武樂賢的話點到為止,他自小就是武相暗養的刺客,如果廖玉林執意如此,那他來收小狀元的命便是遲早之事。只是一向愛惜翎羽的小孔雀叫人掌嘴,武樂賢怎麽想怎麽惱,惱他不知天高地厚非要送死,惱他平日裏話說重了都忍不下的性子,這時候指不定怎麽不好受呢。
“擦把臉,臉都叫人打花了,哪裏有個狀元該有的好樣子。”武樂賢随手将盆子旁的絲帕扔過去,那人卻沒有接,幹淨的絲帕随即掉在了腳邊,“啧!怎麽玉公子還鬧性子啊?挨打了還不知道收斂,你這身官服,當真比命還重要?”
廖玉林不言不語蹲了下來,把那絲帕抓起來,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擦着。他愛幹淨,手上沾了墨都要擦,頭一回沾了血,覺得那比胭脂暗些的血水怎樣擦都擦不下去似的,黑烏烏地黏進了掌紋裏。
“自然重要,為榮華,為仕途,為我前程錦繡。”廖玉林應道,說完将絲帕扔進盆子裏,染紅了那幹淨的水。話說一半藏一半,武樂賢精于風月場又如何聽不出來,他才不信小孔雀為了功名利祿連命都敢舍了。
這只漂亮的孔雀啊,最在意一身翎毛,名譽臉面才是看得最重的。只不過十日之後,武樂賢萬萬沒料到的是,謎底竟叫他肝腸寸斷。
而身在小涼莊的四皇子卻已蓄力多時了,任由廖依依為自己梳發戴冠。最後他将那柄白玉扇收于腰間,對銅鏡中那個與五弟極為相像的人影笑道:“太子,雙龍戲珠,該動身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豆豆被母後大人押着買年貨去了……
小福福:诶呀這人可一定不能有事啊!啊,松子~~
連忙喂松子的太子:往後這種事還是孤自己來辦,來,吃松子~~~
等小福福知道這人就是二哥後
跪搓衣板的太子:拂兒,我真不知道我四哥派的人就是你二哥,但你大哥你二哥都是我哥,孤一定不放過四哥!
自己磕松子的小福福:殿下,你這句話是不是學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