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由我進入了愁苦之鄉。由我進入了數劫之苦。由我進入了萬劫不複的人群中……”(注)

顧瑾推開門的時候,聽到客廳裏有人在這樣的朗誦。他的動作頓了頓,還是推開了門。

客廳裏坐着的兩個人朝他這邊看了一眼,其中一位男子很快又轉回頭,而坐在他面前的女生立刻站起身,朝着顧瑾那邊鞠了一躬。

“晚上好顧學長。”

顧瑾點了點頭,并沒怎麽回答。相反,他的态度有點冷淡。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感受到了顧瑾的态度,微微皺了皺眉。但他也沒多說,只道:“小孟你坐下吧。按年歲你還比他大,這麽客氣做什麽?”

孟欣聽了這話,遲疑了一下。然而導師的話顯然更具有權威性,她很快背對着顧瑾坐了下來。

顧瑾并沒有任何情感上的改變,實際上他仍然是淡漠的,好像剛才并沒有誰談到自己一樣。

他稍微離客廳中心走近了一些,對着那男人輕聲說:“爸。我回來了。”

被顧瑾稱為爸爸,也就是孟欣口中“蔣老師”的男子這才“嗯”了一聲,道:“沒事就上樓去。”

蔣辰靠在沙發右邊的扶手,手上夾着一支點燃的煙,已經吸了一半。對兒子說完這話,他也不管兒子有沒有上樓,而是自顧自輕吸一口煙,等煙霧在肺中流轉過後,才呵氣将它緩慢地吐了出來。

“你這個論文題目不行。”

蔣辰坐起身将煙碾在煙灰缸裏,熄滅了手上的煙,然後對着孟欣斬釘截鐵地說,“方向都不對,那就是博而寡要,勞而少功。你以為這方面是沒人做,怎麽不考慮考慮是不是做不出來呢? ……”

顧瑾聽他們又開始了學術讨論,覺得無趣,自嘲地笑了笑,轉身走到廚房喝水。

在廚房做飯的張阿姨看到他走過來,連忙幫他脫下外衣,小聲地說:“凍壞了吧?阿姨給你熬了桂圓鹌鹑湯,快趁熱喝點,暖身子。”

顧瑾看了她一眼,道:“別忙了。我喝點水就上樓去工作。”

張阿姨置若罔聞,還是盛了一小碗湯水讓顧瑾喝。她一邊擦了擦手,一邊放低聲音:“嘿,你們爺倆都要工作。”頓了頓,又略帶着開玩笑道:“剛才蔣先生講他學生,你可沒看到,好大的脾氣呀。那小姑娘都要哭出來了,吓得我也不敢弄出聲音來。”

顧瑾垂下眼睑,微微吹了吹手裏的熱湯,喝了一小口。

就聽張阿姨繼續說:“你回來看到你爸爸在給學生講課,居然還敢湊到前面去問好。我一顆心都懸在半空中,生怕你們倆在他學生面前吵起來,讓他在學生面前下不來臺就不好了。”

“怎麽會?”顧瑾輕聲道,“他是我爸。”

況且最近我有好好吃藥,情緒算是穩定的。這句話顧瑾咽下去了,害怕張阿姨聽了又開始難過。

顧瑾在樓上工作一段時間,聽到阿姨叫他下來吃飯。他穿着比較休閑的衣服走下樓。

到到桌前,就看到父親和孟欣已經坐在那裏等他過來。

張阿姨總說在餐桌上吃飯不能看到電視,所以經常用公共筷子夾一些飯菜,端到客廳的茶幾去吃。然而實際上也很少看到她打開電視看。

她大概是害怕打攪到蔣先生工作或思考。

平時顧瑾和蔣辰兩個人坐在餐桌前吃飯,把飯菜端上來前,張阿姨就會自然而然的分為兩份,父子兩個人各吃各的。這近似美式家庭的習慣自然不是土生土長的中國婦女阿姨與生俱來的,顧瑾覺得應該是蔣辰提前吩咐過,要她單獨分開飯菜。

不過蔣辰的學生到家裏來吃飯,分成三份各自吃總會有些尴尬。所以每次他的學生來時,還是普通的往盤子裏面夾菜吃。

顧瑾坐下來以後,和父親、孟欣打了招呼,用沒使用的筷子夾了一些菜放在碗裏,然後才開始吃。

“小孟寒假打算做什麽?”

孟欣吃飯的時候小心翼翼,既要看導師的臉色,又要顧及顧學長的表情,不可謂不辛苦。

蔣老師看她這麽糾結的模樣,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

孟欣立刻緊張起來:“肯定要先把論文的事情準備好,草稿一定要完成……”

蔣辰沒想到他問的一句話反而讓學生更緊張,不好再給她壓力,就低下頭沒說什麽。

因為導師沒有再詢問關于論文的事,孟欣顯得輕松了一些。

她是在分了專業後第一次到導師家吃飯,剛才談話過程中收獲了不少,現下緩和起來,才察覺顧瑾從剛才起就沒吭聲。于是她主動開口:“顧學長,我和薛老師一直在談論文的事,希望沒有打攪到你,不好意思……”

她以為這父子倆關系詭異完全是因為自己,所以連忙道歉。

顧瑾頓了頓,擡頭看了她一眼,剛想要說些什麽,就看到蔣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滿着警告。

顧瑾微微一笑,轉眼間變了态度,熱絡地說道:“沒關系。這是爸爸的工作,我都習慣了。”

孟欣因為他的态度而放松了不少,也笑笑:“顧學長還在讀書嗎?當年你畢業的時候可是轟動學校的大事。”

“哦?”顧瑾輕咬着筷子看了她一眼,“怎麽說?”

“因為學長是唯一拿到Y大Offer的學生呀,當年的校園人物還有你呢。”孟欣的話語帶着羨慕。

“是麽……”顧瑾緩慢地垂下眼睑,輕聲道:“我拒絕了所有學校的錄取,也不在念書了。”他這是在回答孟欣第一個問題。

“啊?”孟欣吃驚地将目光轉向蔣辰,希望蔣老師來解釋一下為什麽。但見蔣辰默然不語,仍舊平靜地吃飯,似乎不想提到這件事,孟欣更加大吃一驚:“這、這個……”

“你是要問我為什麽不接受吧,”顧瑾輕笑了兩聲:“很簡單,我就是不喜歡念書,學習那些有什……”

“系裏面申請Y大很難嗎?我記得有和Y大的交流項目。”

在顧瑾沒說完的情況下,蔣辰突然淡淡地插了一句。

孟欣思索了一下,道:“對于我來說肯定難……其實整個學校也沒有幾個被錄取,可見要求條件還是蠻高的。”

她扒了口飯,朝着靠近她最近的碟子裏夾了一筷子菜,心想蔣老師剛才為什麽要打斷顧學長說話?

如果顧學長說不想念書,并且拒絕了所有的錄取——那當初為什麽還要申請呢?

更何況自從開始吃飯,這父子從來沒有互相說一句話,這肯定不是正常家庭中父子的相處模式。

不過蔣老師家也不是普通家庭就是了。

孟欣完全搞不懂他們父子倆到底怎麽了,簡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但更讓她感到離奇的還不是以上,而是從剛才吃飯起,顧瑾就只夾了一次菜。他碗裏的菜很快就被吃掉了,就慢吞吞地将米飯送到嘴裏,竟也不去吃別的菜。

看他吃了七八口白米飯後,孟欣終于忍不住道:“學長,您都不吃菜的呀?”

剛問出口,她就知道自己是唐突了。

孟欣對于顧瑾這個“學長”,态度還是很複雜的。雖然稱他為學長,然而實際上是她上學晚了一年,顧瑾正好在她上一屆。又因為顧瑾是蔣老師的兒子,就這樣兩人雖然不在同一系院,也還是認識的。

可這認識真的就只局限于認識。一開始孟欣還懷着一些小心思,想着會不會有近水樓臺先得月的美事,然而時間久了她就發現,真不像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顧瑾不僅是長得冷峻,就連性格也很孤僻,從來沒見他和什麽人來往過。就連碰巧在校園裏遇到了父親,他也只是點頭而過。

兩個人認識一年多,只是點頭之交。孟欣站在蔣老師身旁尚且不能換得顧瑾的目光,更別提學校裏的其他人了。

這次貿然到蔣老師家裏,大概已經給顧瑾添了麻煩,何況兩個人又不熟,卻在飯桌上一個勁的問人家隐私話題……

孟欣正在苦惱,只聽一直沉默的蔣辰突然開口問:“顧瑾,你怎麽不吃菜?”

顧瑾擡頭看了一眼父親,好像是要說些什麽。

“快吃吧。”

父親這樣說。

顧瑾沉默片刻,自嘲地笑了笑,挑了一盤他們兩個人都不怎麽動的菜放到自己前面,輕聲說:“我吃過的別人就別夾了。”

“說的什麽話。”蔣辰神色不悅道:“又在耍小孩子脾性嗎?”

說完,自己夾了菜,放到了顧瑾碗裏。

顧瑾看了看自己碗裏的菜,輕微皺了一下眉,但這表情也只是稍縱即逝,很快就恢複了平時的表情,順從地吃掉。

孟欣感覺自己在這樣奇怪的氛圍裏幾乎無法下咽。

吃完晚飯後孟欣又和蔣辰談論了一會兒。後來蔣辰又點燃了一根煙,吞雲吐霧之間,緩聲道:“明年入學的時候,會有好多外校學生會湧過來報名。你直接跟着我走,到辦公室把名簽了。不用太緊張,研究生好好幹,肯定不會在畢業問題上為難你的。”

孟欣千恩萬謝,恨不得剖心表忠誠。又說自己平時只睡六個小時,一心撲在學業上,肯定會努力的。

臨走前,她還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說:“有我這麽蠢笨的學生,真是難為老師……”

蔣辰含笑看她一眼:“行了。都是知根知底的,沒什麽為難可說。”

就這樣讓她回家了。

張阿姨在旁邊收拾廚房和客廳,蔣辰一個人在客廳裏待了一會兒,随即拿了今天的報紙就走進書房裏。

除了吃飯的時間外,蔣辰很少會在樓下過多的停留,多數時間他是在自己的卧室兼書房度過。

他有太多的書讀不完,又有太多的工作沒辦法完成。與其說這裏是他的家,其實不過是條件稍微好一點的辦公室罷了。

顧瑾在家裏也很少和父親交流,吃完飯就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這時他出來倒水,只覺客廳裏靜悄悄的,方知孟欣已經離開。

正巧看到張阿姨走出客廳,顧瑾問道:“她什麽時候回去的。”

“剛走沒多久,”張阿姨擦着手說:“今晚上怎麽吃得那麽少?阿姨今天做的你不愛吃呀,我看你碗裏還剩了那麽多米飯和菜。”

“沒事。”顧瑾輕描淡寫地略過,反而問:“我爸呢?”

“蔣先生已經上去工作了。”

顧瑾頓了頓,道:“我上去找他。您晚上沒事的話就不用上樓了,早些休息。”

張阿姨有點奇怪的看着顧瑾,因為他這個之前從沒有這樣的要求。不說張阿姨除了早晨打掃外很少在樓上活動,就是獲得了允許上樓,也擔心打攪到蔣辰的工作,因而小心翼翼絕少出聲。

然而在提了這個奇怪的要求之後,顧瑾沒有解釋什麽,态度自然地拿了半滿的玻璃水壺,緩步走上樓。

顧瑾先是回到自己房間裏。他将自己的杯子倒滿了水,蒸騰的水汽蔓延開來,遮住了顧瑾所有的表情。

他又坐在桌前,手裏握着自己的杯子,也沒有喝水,只是握着它轉了兩下。

顧瑾和父親的關系比較複雜,既不像普通父子那樣相愛,也算不上有什麽仇恨。因為沒有血緣關系,顧瑾在家裏總顯得有些拘謹。

但是……

他想到了上次曾經對父親做過的舉動,一瞬間感覺血氣湧上了頭頂,連帶着眼前都有暈眩的感覺。

不好,這感覺不妙。

顧瑾心中自知,嘆了一聲糟糕,連忙拿了藥就着水吃下。然而心中那份焦躁不但沒有緩解,反而愈加洶湧。

想起今天回到家,看到了父親正在指導他學生的場景,顧瑾就覺得內心中一片翻騰,好像有刀子在心口上攪動。

明知道不應該這樣想下去,但是顧瑾好像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他皺着眉用牙齒咬住了手指,腦海中卻還是在思索蔣辰和學生之間的關系,甚至還妄想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他對自己的學生真是用心良苦。

可是,顧瑾又很清楚父親的為人,既然身為教師就絕對不會做違背身份的事。但是妄想就是明知事情不會發生卻還是忍不住去想萬一發生了怎麽辦吧?

不能再想下去了。心中明明一直這樣對自己說,可是那種暴躁的感覺抑制不住地向外翻滾。

他再也忍不住,喘着氣打開了抽屜,從深處拿出了什麽東西,合上抽屜後,思考了幾秒鐘,還是站起身向父親的房間走去。

在走過去的那段時間內,顧瑾希望自己的感情能夠迅速的冷卻下來,哪怕是頭腦冷靜也好。然而遺憾的是,這兩件事情都沒能實現,他幾乎是疾步走向了父親的房間。

顧瑾站在門前,輕敲了兩下門。聽到裏面說進來,才向下按門把。

父親正坐在書桌前寫字,連頭都沒擡起一下就輕聲問道:“什麽事?”

顧瑾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反手将門鎖住,朝着父親的書桌走過去。

然後他在杯子中倒了一些熱水進去。

氤氲的熱氣蒸騰着向上翻滾,好像在空中自然書畫的水墨。顧瑾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才緩聲說:“想看看爸爸在做些什麽。”

這句話說得讓人難以理解。顧瑾今年已經22歲,卻用小孩向父親撒嬌的句式來說話,訴說着自己的行為,幸而他沒有用撒嬌的語氣。

聞言蔣辰微微皺眉,把自己寫的論文放到了一邊,擡頭看了他一下,才說:“你先坐下。”

顧瑾依言坐在一張工作椅上,雙手交疊着握着杯子,微微垂下眼睑。

蔣辰從桌子旁邊摸索出了一支煙,點燃後深吸了一口,又緩緩吐出,半晌沒有說什麽。

最近兩年蔣辰在疲倦時會頻繁地吸煙。經常有人說他吸得太多了,勸誡他最好不要在年輕時就這麽拼命。他自知吸煙不是好事,也從不會在課堂或者公共場合內吸煙,只是繁忙起來難以顧得上休息,所以會在辦公室和家裏吸煙。

一開始蔣辰并沒覺得這有什麽。年輕學者在工作的時候大多數都會沾染上吸煙的毛病,自從他接管研究生招生考試的工作,便日益繁忙,也就順勢吸煙了。

他自認為自制力較強,沒什麽可能會沾染煙瘾,大概想戒掉的時候也會很容易。于是就這樣放松下來,結果到現在幾乎煙不離手。

蔣辰看了一會兒電腦,又吸了一口煙,才淡淡地說:“你今天怎麽回事?”

“是您先把學生帶回家的。”

“……”蔣辰沉默了片刻,道:“她因為畢業論文的事兒找我了很多次。最近幾天太忙,我抽不出時間,只好帶她回家談事。”

“我沒說您做的是錯的。”

“那你為什麽擺出那種臉色?”

顧瑾朝窗戶外面看去:“難道我連不開心的權力都沒有嗎?”

蔣辰一下子生氣起來,顫抖着嘴唇好像要說什麽,但最終只是說了幾個“你”,後又冷靜了,沉默半晌,索性低下頭去修改自己的論文。

誰想到蔣辰這個無意的舉動激怒了顧瑾,兒子猛然站起身,一下子把蔣辰手中的碳素筆打落。

只聽一聲“啪”的脆響,那根筆墜落下去,骨碌碌滾到床底深處。

“……”

蔣辰手指還保持着握筆的姿勢,有些驚訝地擡頭道:“你……”

話音未落,顧瑾向前走了一步,俯下身深吻住了父親的嘴唇。

剛剛碰到了柔軟的兩片,耳邊就響起風聲。顧瑾本能地向後一躲,堪堪躲過父親的拳頭。

“你瘋了!”蔣辰的聲音隐藏着極其的憤怒。

顧瑾直起身站立。

他的臉頰被拳骨蹭了一些,現在有一道嫣紅色的劃痕慢慢腫起。

顧瑾毫不在意的蹭了蹭自己的嘴唇:“您第一天知道我是變态?”

這種事情,他之前也對父親做過。

體檢出得病的那一天,顧瑾不讓父親回學校工作,而是強硬地讓蔣辰陪在自己身邊。

然後在房間裏,他從後面抱着父親,慢慢地……蹭了出來。

父親拼命掙紮,期間揍了他不少下,一邊呵斥一邊和他扭打。到最後,蔣辰先沒了力氣,就順理成章的被他反扭住手,脫下了上衣。

蔣辰一開始還叫罵着,等被摸了乳頭後,就嗚咽一聲把臉埋在枕頭裏。

不過還是反抗。因為他掙紮的很厲害,顧瑾只是掏出了那根硬東西,在父親的臀部摩擦,射出的精液噴到了父親的衣服。

那天之後顧瑾又挨揍了,不過這次他沒有反抗,而是安然的接受父親的怒火。大概是從來沒有單方面的打過人,蔣辰只是打了兩下,就放下手,坐到旁邊抽悶煙。

顧瑾走到父親身前,彎膝跪下,緊緊抱住父親的雙腿。

那一瞬間顧瑾覺得自己就是正常人,所有的負面情緒全部都煙消雲散。

因為父親是他一個人的,父親所有的愛都覆蓋在他身上。

沒有人可能會比他們更親密。

即使兩個人沒有血緣的聯系。

注:但丁《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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