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那之後的一個周末,在清晨顧瑾果然洗漱穿衣,早早地出門。
坐在桌前吃東西的蔣辰叫住了他,問他去做什麽。
看上去他似乎完全忘記今日是顧瑾和夏薇約會的日子了。
顧瑾回頭看了他一眼,道:“沒什麽,我去單位一趟。”
而父親也并沒做出阻止的動作,似乎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然而在顧瑾走出家門不久後,他便從桌前站起身,連早餐都沒有吃完。
張阿姨一邊擦盤子,一邊道:“蔣先生,這些都不吃了嗎?”
“嗯。”
“可是您幾乎什麽也沒吃。”
“沒事。”
蔣辰頓了頓,道:“幫我沖杯濃茶吧。”
他轉身走到了自己的書房裏。
書中上有大量的資料堆放在那裏,蔣辰的工作不少,即使是周末也從未有休息的時間。
按照平日的習慣,此時他應該開始伏案工作。可蔣辰現在沒辦法集中精力,即使翻開論文,也好像看不懂上面寫的是什麽意思。
他又開始焦躁起來,站起身來回走動。
後來他覺得精神不佳,于是推開門,想要下樓走走。誰想正和上來送茶的張阿姨裝個滿懷,滾燙的熱茶全都潑到了蔣辰的胸前。
蔣辰啊了一聲,痛苦之餘趕快将外衣脫了下來,張阿姨慌了手腳:“啊沒事吧?都怪我,燙壞了沒有?要去醫院嗎?”
蔣辰臉色蒼白,額頭滲出汗珠,但他自己感覺無事,連忙擺手:
“不用——我去洗個澡吧。不怪你,是我走路不當心。請你為我拿些冰敷的藥物。”
在浴室中脫下衣服,蔣辰對着鏡子看了看。幸好并不是什麽嚴重的燙傷,只是胸口處紅了一些。手指輕微觸摸,就有一種刺痛感,但并不強烈。
蔣辰用水沖幹淨身體,穿好衣服後,又敷上藥物,這一鬧之下,倒是沒有剛才那麽焦慮了。
因為心情平靜下來,他重新坐下來,希冀着這次可以認真地開始辦公。
事實卻又是讓蔣辰出乎意料。他還是不能平靜下來。
在将手中的筆狠狠地扔到牆上時,筆囊應聲破碎,墨水灑了一地。
蔣辰心中早已明白,這種苦痛是要伴随自己的後半生的。
但說是苦痛似乎并不合适。為人父母最大的期盼就是兒女成人,又能找到好的伴侶,重新建立自己的家庭。
蔣辰要看着顧瑾一步步走向人生正軌。放他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此後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注)
為了顧瑾的日後,蔣辰可以舍棄任何東西,包括他自己。
顧瑾回到家裏已經是晚上六點,他推開父親的門,看到父親在桌前抽煙,心中頓時不悅。
蔣辰感受到了他的負面情感,将煙頭熄滅在煙灰缸裏,輕聲問道:“今天怎麽樣,玩的開心嗎?”
顧瑾先是不回答,等他問了第二遍,才慢吞吞地開口:
“哦。我以為您不知道我出去是為了做什麽。”
他說話的時候,明顯是針對這蔣辰早上裝作不知道顧瑾要出去做什麽這件事。
“我也是剛想起來。”
“是嗎?”顧瑾嘴角含笑,眼神卻冰冷,“這種事情應該是您來提醒我才對。如果我忘記赴約,對女性其實不禮貌。”
“……”
“她挺可愛的。”
蔣辰微微別過了頭,“是嗎。”
便不再多問。
其實蔣辰是想要多問一些的。
蔣辰知道她是不錯的孩子。畢竟從同事那裏已經了解太多了。可他更想知道,在顧瑾心中,那女孩究竟如何?
……你和她,究竟能不能成?
不要讓爸爸擔心。
有機會的時候,要抓住機會。到頭來,父親的任務就是支持,無條件地支持,只要顧瑾能夠更幸福的話。
而他自己,不談也罷。
顧瑾先是進房間洗了澡,出來的時候也不敲門,徑直走到了蔣辰的房間裏。
蔣辰還在辦公,房間的燈特別明亮,所有的東西一覽無餘。
父親并沒有苛責兒子的不禮貌,甚至還轉過身去看着他。
父親說:“坐下吧。”
顧瑾應聲坐下。
每當這個時候,兩個人的行為模式和相處方式,都非常像真正的父子。這句話或許說的不對,因為兩人明明就是父子。
只不過大多數時候,兩個人的相處方式并不像父子。
顧瑾從身後拿出什麽東西,漫不經心地遞給眼前的父親。
那是一個褐色的盒子。
“拿着。”顧瑾這樣說。
“是什麽?”
“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蔣辰依言打開了盒子,然後愣在了那裏。
“這……?這是什麽?”
“看不出來嗎?”
蔣辰當然看出來,那是一枚戒指。
只是他不知道為什麽顧瑾會遞給他戒指。
顧瑾輕聲說:
“我今天和夏薇逛街的時候買的。是不是很好看?”
他的聲音真得很輕,好像很害怕把房間內安靜的氣氛擾亂,如果不耐心傾聽的話,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可是他說的內容卻那麽讓蔣辰心驚膽戰,甚至覺得殘忍。
蔣辰拿着戒指的手開始哆嗦起來。
那是一枚價格不菲的戒指。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戒指上面裝飾的小巧鑽石是半顆心,而并不是整顆心。
“這枚戒指的設計蠻特殊的。要兩枚戒指拼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心髒。我和夏薇都覺得有趣,立刻就買了下來,看來在審美方面我和她還是很有共識的。”
“……”
“和她相處才一天時間,就覺得她人很不錯。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吧。”
“……”
“那麽爸爸你,覺得這戒指怎麽樣呢?”
蔣辰啞聲道:“你喜歡就行。”
顧瑾盯着他的眼睛看:“謝謝您介紹朋友給我認識。”
“多和同齡人接觸,對我的病也有好處。以前是我太孤僻了。”
蔣辰不知如何回答。
“請您替我保管這枚戒指。”
蔣辰立刻拒絕:“不……這麽貴重的東西,你自己拿着。”
顧瑾搖了搖頭,“我馬上要出國了。帶着這樣的東西,不小心丢掉的話,豈不是很可惜。”
聽了這話,蔣辰皺了眉頭,思考一番後謹慎說道:“就算是怕弄丢,還是你自己帶在身邊比較保險。……萬一,我不小心把你的戒指弄丢了。……”
“不會的。”顧瑾微微一笑,起身拿走父親手上的小盒子,打開抽屜扔了進去。
“就放在這裏,不要拿出來。自然不會丢了。”
顧瑾這樣說道。
在他做這樣的動作時,蔣辰一動不動。
他好像很疲憊的樣子,脊背微微彎曲。這是平日裏嚴厲的蔣老師從不會有的形象,他一向是那麽的充滿活力,對工作和生活都充滿了熱情。
他是顧瑾的、普通的父親,也不過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個。
半晌,房間內都沒有人主動說話。寂靜的空氣好像被壓縮,鑽到耳朵裏,嗡嗡的響。
蔣辰心中有許多話要說,但終究還是沉默着。他知道沉默可能是對待兒子最好的方式,所以與其長篇大論,不如沉默以對。
在顧瑾的凝視下,蔣辰将收着戒指的抽屜鎖了起來。
“我先幫你保管。回來後,你怎麽用,來找我就行。”
說完後,蔣辰有些不自然:“……沒事你就先出去吧。我想吸煙。”
顧瑾的眼睛盯着他看,說:“麻煩您了。”
按照以往來說,顧瑾肯定不會主動走出房間。他總要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然而今天,他毫不留戀,起身便走了出去。
在他打開門的那一瞬間,就聽背後蔣辰的聲音響起。
“你……決定好要出國了嗎?”
顧瑾停頓了腳步,輕聲說:“當然。”
随後,走出了父親的房間。
當天晚上蔣辰難以入睡,他總是覺得腳踝處疼痛的厲害。
其實顧瑾在酒店的衛生間,只是咬了一口而已。雖然力度較強,但也不至于到現在仍然疼痛。
蔣辰知道這大概是心理作用,是因為太過于重視腳踝處的感受,所以才會覺得疼。
當時顧瑾強硬地擠進他的雙腿之間,握住他的腳踝,仔細地看。蔣辰不知道他是看什麽,但這種姿勢讓血液全都湧向頭頂,他的臉燒了起來。
斥責的話當然要說,要對他進行責罵。但是顧瑾權當聽不見,對着腳踝咬。腳筋處最敏感的地方被這麽咬,蔣辰疼得瑟縮起來,想要掙紮又被制止。
他幾乎能感覺到牙齒進入到血肉裏,直到咬出血,那人才罷休。
“……”
蔣辰翻了個身,覺得不應該再去想這個問題。
朦胧中,過了很久,他似乎是睡着了,因為他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了許多往事。
他看到逐漸長大的兒子,模樣越加英俊,低頭側目的面容,讓他心悸。
那時候顧瑾不過十九歲左右,正是充滿着向上朝氣的年齡,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讓蔣辰挪不開眼睛。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蔣辰既羞愧,又震驚。
有時候坐在桌子前辦公,他都會走神,想兒子的事情。然後蔣辰就扇自己的臉,強迫自己忘掉顧瑾身上的每一個細節。
從那時起,他開始服用鎮定的藥物。可惜效果并不顯著。
甚至在不久後,蔣辰詫異地發現,他只要聽到兒子說話的聲音,下身就會勃起。
當時他們正在餐桌上吃飯,顧瑾只是随口說了幾句話,蔣辰幾乎坐不住。
因為那個充血的地方硬得發痛,頂着褲子,好像要從內褲中鑽出來一樣。
蔣辰的手蜷縮着,不過在夢境中,他記不清楚當時的自己是怎麽逃離這樣的窘境的。
從那時起,蔣辰變得有些不想接顧瑾的電話。
反應越強烈,他對兒子的态度就越冷淡。他害怕暴露出什麽,就拼命的尋找別的事情,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也是那段時間,蔣辰開始吸煙。只要和兒子說話,他就忍不住想要拿出一支煙來,哪怕是只在手裏拿着也好。
顧瑾是沒有錯的。誰能說他有錯呢?
只是越明白這個道理,蔣辰就會越加難以面對自己。
他只好躲開兒子,盡量減少和他的交往。
按理說,夢中是沒有道德感的,可是這個夢境是如此的逼真,那種心中的羞愧感讓蔣辰擡不起頭,好像多看兒子一眼都是罪無可赦。
蔣辰想要醒來,他知道自己在做夢,卻無論如何也睜不開眼。
沒過多久,蔣辰突然覺得怪異。
他夢到有人在吸吮他的胸口。
那種粗糙舌面磨蹭乳頭的感覺,是如此的真實,以至于蔣辰開始呻吟起來。
白天被熱水燙過的皮膚微微腫起,也被人愛憐地舔過,帶來疼痛的同時也帶來興奮感。
蔣辰上身弓起,想要躲過牙齒的撕咬,卻被人扶住後頸不讓動彈。
乳頭被更深的咬進了嘴裏,那人雙手環抱着蔣辰的後背,中切牙固定住瑟瑟挺立的乳尖,又用舌頭抵住那處吸。
“啊…啊嗚……停、別……”
因為這種感覺太過于奇異,蔣辰掙紮着要醒來,卻不知為什麽有心而無力。只能一次次在那人的咬噬下低吟,痛時還會出聲叫。
等到那人把他咬得乳頭挺立,黏膩的口水粘在上面,呼吸蹭過時,那地方可憐地發抖,這才松開了嘴。
蔣辰知道自己在做春夢,于是他放心地叫出了兒子的名字,“顧瑾”“顧瑾”,不停地呢喃。
那人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舌頭向下滑,放在背後的手指也逐漸向下靠攏。
蔣辰唔了一聲,因為他的內褲被人用力向上拉扯,變成一條線擠壓着肛口與會陰處。蔣辰想要逃脫着不舒服的內衣,微微張開了腿,又被強硬地合上,甚至雙手用力将他的臀部并在一起。
然後蔣辰感覺那人的手指探入到了內褲的裏面,在穴口處徘徊……
蔣辰一下子醒了過來。他屏息了數秒,才後知後覺的開始大口呼吸。
是夢。
他想,幸好是夢,這是夢。
眼前一個人都沒有。
因為松了一口氣,蔣辰整個人都放松了起來,然後才發現身體有些異樣。
上衣的扣子被打開,整個胸口的暴露在外面。借着外面的燈光看,上面還有痕跡。
因為在內褲裏射精,那裏濕噠噠的讓人非常不舒服。
蔣辰整個人尴尬起來。他覺得這大概是在做夢的時候自己撫弄自己的原因。
雖然感覺很奇怪,因為之前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但歸結于白天總是想着顧瑾的事,夢中出現他也不奇怪。
他就這樣說服了自己,起身洗了澡,重新入睡。這次,他沒有再做奇怪的夢。
對于蔣辰來說,顧瑾說要出國交流,大概是個玩笑話。
他了解顧瑾的性格:總是要出其不意的在某些地方做出格的事,讓蔣辰生氣。随後不大用心地道歉,再坦然接受責罵或者懲罰。
那天顧瑾是因為相親而生氣,說出的話自然不可當真。
沒想到過了幾天之後,蔣辰真的看到顧瑾在準備簽證的事情。
“你什麽時候走?”
當發現顧瑾真的打算出國交流時,蔣辰這樣問他。
“二月份。”
蔣辰有些驚訝:“這麽着急。你的手續都弄好了嗎?”
顧瑾微微垂下眼,道:“這就不用您擔心了。”
蔣辰不知道怎麽回答。
那一個月正是蔣辰最忙的時候,他升上了副系主任,系裏的事無論大小,都要讓他參加。瑣碎的事情把所有的時間都打亂,他實在是沒時間管家裏的事,忙起來的時候,恨不得住在學校裏。
等到學生放了寒假,稍微空閑的時候,蔣辰一看日歷。
竟然已經二月了。
當天蔣辰在上午上完課之後就匆匆回家。讓他覺得奇怪的是,平時他的工作稍微忙一些,顧瑾都會拼命地抱怨,一定要給蔣辰找不痛快。
而這一個月,顧瑾幾乎沒有和蔣辰見面。
當蔣辰忙的時候,他顧不上這些。開車回家的時候,這些事情才逐漸在腦海中出現。
顧瑾現在心情一定非常不好。蔣辰在心中默默地想到。
當蔣辰趕回家時,顧瑾居然也在家中。
明明今天是工作日,但是顧瑾好像并沒有去上班。
“您怎麽回來了?”
顧瑾有些驚訝的看着他。
“……工作完成了,就回來了。”
蔣辰一邊把外衣脫下,一邊詢問兒子今天沒有上班的原因。
“啊,因為後天就要出國,老板說讓我在家裏整理一下東西,多做準備。”
聽了這話,蔣辰愣了一下:“這麽快?”
“嗯。”
“不好意思,這幾天工作太忙,都沒有時間陪你。”
顧瑾很快說:“沒事。本來也不需要什麽,我自己一個人就搞定了。”
“那也還是要和你說一聲對不起。”蔣辰就站在門口,從煙盒中拿出一根煙,也沒有點燃,就叼在嘴裏。
随後,他輕聲說:“你今天有空沒有?”
蔣辰讓顧瑾挑選自己想要去的地方,他決定今天要替兒子準備好一切。
顧瑾一開始覺得自己一個人做就可以了,但在蔣辰的一再堅持下,他思索一翻,道:“有件事情,還是爸爸跟我一起去比較好。”
于是兩個人一起走出家門,坐上車。
顧瑾說想要買幾本書籍,這樣在飛機上不會無聊。最好是以前沒看過的名著,又不會太過厚重。蔣辰看的書比他多很多,如果跟他一起挑選的,可以給他不少意見。
蔣辰聽了他說的話,決定和他一起開車,到市中心最大的書店。
他們從家門出發,開到那邊大概要半個多小時。
而剛要開車的時候,蔣辰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站在車門外接聽,顧瑾道:“還是我來開車吧。”然後順手接過父親手中的鑰匙。
蔣辰略顯尴尬,卻也沒辦法,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
電話是系裏辦公室打來的,女教研員詢問蔣辰什麽時候才能回辦公室。
蔣辰用手遮掩住嘴,輕聲說今天可能都不會回去了。有什麽事情嗎?
電話那頭明顯愣了一下,随後說:“哦……其實也沒什麽事情。但是我沒想到蔣老師會回去。今天,不是校領導要過來嗎?我想,您多少還是要過去招待一下的。”
“我沒有收到通知。”
“按理說您确實不必要過去。但是副系主任這個職位的話,往年都是要過去打聲招呼的。”
蔣辰有些生氣,但聲音還是低沉的:“我今天趕不回去。”
那邊的聲音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雖然很沒有必要,但是,面子上的事兒……”
正在這時,旁邊的顧瑾心不在焉地說了一句:“爸,您是有什麽急事要回去嗎?”
蔣辰皺了皺眉,對着手機輕聲道:“我現在不在學校。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吧。”
說罷,蔣辰把手機關機,對顧瑾說:“不是大事。沒有我系裏還是能運營的很好,更何況我已經加班一個多月了。”
顧瑾輕聲笑了笑,不再關注這個話題。
他也沒再提讓父親回去上班的事。
S城市中心的書店置辦得像圖書館,裏面的人并不多,也沒有人大聲說話。
蔣辰和兒子一起走到了二樓,那裏有比較多的原典書目。蔣辰擡頭看到一本書,擡手想要抽出來的時候,顧瑾在他之前就抽了出來。
他們兩個人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一起。蔣辰很快就把手收回去了。
“您也想要這本書?”顧瑾輕聲問。
“不用,我有一冊。”蔣辰把手垂到身側,也将聲音放低:“倒是你。怎麽想看這方面的書……”
顧瑾用手捏住書本的扉頁,從前向後翻閱:“我之前沒看過。好像從哪兒聽到這個名字,就随手拿來看看。”
蔣辰抿了下嘴唇。
他手裏拿的那本書,正是孟欣想要做的畢業論文,關于拉辛古典主義作品的研究,舉例書籍為《費德爾》。
“這是關于什麽的故事?”顧瑾這樣問。
“……”蔣辰說,“我沒怎麽看過這部書。”
“您剛才還說自己有一冊。”
顧瑾盯着蔣辰的眼睛,而後者的眼神有些躲閃。
“有是有,但是沒仔細看過。”蔣辰道,“在書店裏還是不要說話的好。這本書我有,你就不用買了。”
顧瑾卻說:“不,我想看。”
說完,他把書拿到眼前,仔細看了看,間或問蔣辰一些問題,類似:這個譯本怎麽樣?是買精裝本,還是簡裝本?哪個出版社的好一些?
蔣辰雖然有些語塞,但還是一一回答了他的問題。他說這個譯本不錯,老先生學問紮實,沒有語言上的漏洞。精裝本只貴幾塊錢,還是精裝的好些。出版社要選擇這兩家……
蔣辰說話的時候,語速變得很慢。
這應該是他最為自然的狀态,但是沒過多久,蔣辰發現自己的手指在輕微的顫抖。
就好像異常緊張的模樣。這讓蔣辰十分驚訝。
兩個人聲音壓得很低,在交流過程中,時間過得飛快。等到兩個人抱着幾本書走出書店時,已經是黃昏時刻。
在結賬的時候,收銀員問顧瑾要不要塑料袋。顧瑾看了看書的數量,衡量一下,就說不用了。所以現在,他像是小孩子一樣,把書抱在胸前,雙手托着。
顧瑾慢慢地走在前面,因為沒有什麽着急的事情,他好像放松了許多。
而蔣辰跟在他的後面,看着他有些孩子氣的舉動,心中異常寧靜。
本來他聽說顧瑾要出國的事情,負面的情感充斥了心中的全部。但是現在,他覺得也可以讓顧瑾嘗試一下新的生活。
他想,之所以會覺得人生美好,是因為對未來有所期待。
正因為人生是在期待中完成,因此,無論是悲傷的結局,或是欣喜的過程,都同樣讓人感動。
如果有一個人,能夠踏入另一個人的人生場域,并帶着對于未來的憧憬。那麽後者的人生才被激活,花才會再度開放。
顧瑾略顯散漫地向前走,然後他在一處廢棄的高牆前站住。
他随口說:“你有帶煙嗎?”
蔣辰愣了一下,從口袋裏拿出煙盒給他。
顧瑾從煙盒裏拿出一根,又用打火機點燃。他一擡頭,就看到蔣辰一臉不贊同的表情,于是輕聲笑了。
“我不會吸煙。就試一下而已。”
顧瑾今年已經将近二十三歲,早就不是需要父母管制的未成年人。就算是吸煙這件事情,只要他決定這麽去做,蔣辰就沒有否決的權利。
顧瑾慢慢地含着了手指夾住的煙,剛吸了一口就咳嗽出聲。
他被嗆得眼睛都紅了,于是不再去吸,只是拿在手中看。
“這麽難受的東西,怎麽還能成為習慣呢。”顧瑾輕聲說,“不過确實能讓人保持清醒。”
“不要刻意去吸煙。這習慣不好。”
蔣辰雖然不是好榜樣,卻還是說了這樣的話。
顧瑾把手中的煙熄滅,扔進了垃圾桶,然後說:“你也戒掉吧。”
這不是顧瑾第一次說類似的話。聽了這話,蔣辰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顧瑾有時候說話并不禮貌,想的起來時就用敬語,想不起來就随意叫。作為父親的蔣辰當然希望他越禮貌越好,可這種事情很難通過語言就讓一個人改變。
因為對別人的尊敬,很大程度上是取決于這個人自身。如果他本身就不足以讓別人尊敬,敬語都是表面功夫而已。
在有外人的時候,蔣辰總會提醒顧瑾的禮貌問題;而在私底下,他不再過多的追究。
“爸爸,我這幾天冷靜地思考過。”
太陽逐漸隐沒在地平線下,卻仍有光暈粘連在雲上。在微風的吹拂中,顧瑾輕聲開口。
“因為突然多了很多自由的時間,我總是在思考以前對您做的事情。”
聽了這話,蔣辰神情一變。
顧瑾好像沒看到一樣繼續說着:
“我去看心理醫生,按照醫囑服藥。也因為最近很少看到您,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想,我心中所有的暴怒、狂躁,大概都是因為我不能放下。如果您不在我身邊,我的情感就能夠被我控制。
“大概是您對我的影響,太大了。”
顧瑾說話的時候,陽光從他的斜上方灑下,在他的衣服上,睫毛上,安詳的停留着。
當顧瑾略微垂下眼睑時,他的臉和往年記憶中的重疊,讓蔣辰的心髒狠狠一跳。
要不就算了吧。就算顧瑾是他的兒子,但是兩個人都沒有血緣關系。因為莫名其妙的倫理束縛,非要把自己逼上絕路,讓顧瑾離開他的身邊——誰能忍受得住呢?
只要顧瑾在他身邊,隐藏情感就不痛苦。可是當顧瑾要離開他時,暗戀的情愫就蠢蠢欲動,拼命掙紮着要出來。
現在蔣辰想要直接告白,把自己的心,清清楚楚地擺放在他面前,随便他怎麽踩踏,蔣辰都甘之如饴。只要他不走,不離開,怎麽樣都可以。
蔣辰的心情持續的激蕩,手指無法抑制的顫抖。他覺得,他要把自己醜陋的情感全部傾瀉出來,完整訴說自己肮髒的渴求,又略帶強迫性質的讓顧瑾自己選擇。
然而,當蔣辰正在組織語言,仔細思索怎麽說的時候,就聽顧瑾涼涼地說了一句。
“……我欠您一個道歉。以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對不起,爸爸。您把之前的事情,都忘記吧。
“對不起。”
蔣辰愣了許久。
他只想着怎麽表達自己,卻沒想過顧瑾已經不要了。
如果他不要了,蔣辰能怎麽辦呢?
過了許久許久,天色完全暗了下來,蔣辰這才喃喃地開了口。
他緩慢地說了一聲,沒事。
蔣辰想,之前顧瑾表現的對他那麽執着,可能也是因為生病了。實際上顧瑾也沒有那麽喜歡他。
想到這個原因,蔣辰才能夠解釋,為什麽現在顧瑾能如此輕易地放手。
因為顧瑾的病,痊愈了。
後來兩個人慢慢地開車回家,彼此之間都沒有再說話。
蔣辰覺得如果顧瑾不出去的話,可能蔣辰會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向他告白。
所以大概顧瑾出國才是最好的情況。
蔣辰怎麽樣倒是無所謂,關鍵是顧瑾願不願意聽他說那些話。而從現在來看,大概顧瑾是不想聽的,畢竟名義上的父親對他的告白,只能成為他的負擔。
在蔣辰的反複糾結中,無論蔣辰怎麽體驗時間的快慢,實際上顧瑾出國的時間還是很快就到了。
顧瑾要走的那一天,蔣辰和他一起到了機場。
“給你買點水?”
“不用。”
“那買點零食吧。”
“不用。”
父親沉默着,上下看了顧瑾幾遍,才緩聲道:“什麽時候回來。”
“不大确定。提前知道後,我給你發消息。”
“嗯。”蔣辰突然很想吸煙,但卻忍住了。他低着頭,手背擦了擦幹燥的嘴唇,然後說:“還有錢嗎?”
“嗯。”
顧瑾似乎是不大耐得住了,連連看了看手表,輕聲道:“時間太緊,我先進海關了。”
蔣辰沉默了。
“你等一下。”
說完,蔣辰擡起了自己的手,向兒子那邊靠了過去。
即使是在上班的時候,顧瑾也通常穿着寬松舒适的衣服,因為單位在這方面要求的并不嚴格。而今天,明明并不需要穿的多麽正式,顧瑾卻穿了正裝。
以前蔣辰很少見他穿西裝,所以不知道兒子這麽适合穿這種衣服。因為他肩寬腰細,腿長,又有一張禁欲的臉。胸部和胳膊在移動的時候,肌肉會鼓起,顯得衣服有些緊繃,然而這又是另一種美感。
“你的領帶歪了。”
蔣辰這樣說。
顧瑾低頭一看,輕笑道:“啊,我不大會弄這個。早上還覺得自己打得不錯呢。”
蔣辰擡起手給他解開了領帶,重新系好。蔣辰問:
“那麽長時間的飛機,為什麽要穿西裝?”
顧瑾沉默了一陣,道:“總感覺好像自己長大了不少。”
“……”
他這話說的莫名其妙,似乎不能夠作為答案。
蔣辰感到奇怪,不經意間擡頭,就看顧瑾垂下了眼睑,正盯着蔣辰看。
那眼神不再像過去一樣映射出悲喜,所有的情愫都被埋藏在深沉的眼瞳之後。
因為沒有感情,所以讓蔣辰感到害怕。
蔣辰退後了兩步。
“到了之後給我打電話。”他還保存着作為父親的威嚴,說這話的時候帶着命令的意味。而顧瑾好像并不在意,從書包裏拿出護照,又和父親道別,只身走進了海關。
蔣辰看着兒子走去的身影,突然很想吸煙。但他當然不能這樣做,只是把手放在嘴唇上摩擦。
“……”
機場裏明明是嘈雜一片,亂哄哄的人群擁擠在一起。然而蔣辰卻沒有感覺,他仿佛已經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
顧瑾走進了海關,他的飛機還有一個小時。
蔣辰覺得自己應該回家了,在半年之後,再次來到這個地方,把沒有變化的心愛的兒子接回家。一切都是照常進行。
只要忍耐這半年就好了。
蔣辰走出機場,這時天色還沒有亮,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呼出一口氣。
蔣辰想起了他逐漸疏遠顧瑾的時候。
那時候顧瑾年齡還不大,(注,已經十九歲了)但明顯已經感覺到了父親的态度,眼神中充斥了小心翼翼的恐懼。然後顧瑾開始謹言慎行,表現的無比乖巧。
蔣辰知道他受到了傷害,卻沒有辦法。對兒子只能越來越冷淡。
因為他無法控制住自己躁動的心情。
《費德爾》中的繼母愛上了她的兒子,因此兇殘地對待他。可是繼母畢竟還是神話故事中的人物,她可以說自己是無辜的,愛上兒子只是因為神的旨意,怎麽對待兒子都是情有所原。
而蔣辰完全不能找借口,他就是被顧瑾吸引住了,盡管這完全不符合情理,完全不能被人接受。
蔣辰想要回家,但是總覺得心中并不情願。他覺得好像還差一些什麽事情,沒有對顧瑾交代。
可是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事情沒有說清楚。
蔣辰這麽站了一會兒,突然轉過了身,再次走進了機場中。
他走的那麽快,讓他自己都感到驚訝,好像途中撞到了人,他只是下意識地說“抱歉。”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但是,他開始跌跌撞撞地跑起來,到最後大步向前跑,用盡全力的奔跑着。
他好像跑過了漫長的歲月,褪去了年少時光,脫掉了衰老。
他的人生重回初始,幹幹淨淨的狀态。
所以他能夠肆無忌憚的去愛,去大叫,去放肆。毫無顧忌。
蔣辰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他拿出了自己的護照,沖進了海關。
他要立刻到兒子身旁。即使什麽都不說,但他相信顧瑾一定能明白。
蔣辰看到了正在排隊辦理登記手續的顧瑾,這時候,尊嚴或者素質都已經不在蔣辰的考慮範圍內了。
“顧瑾。”
蔣辰大聲的叫,叫他的名字。然後眼淚順着臉頰落下來。
他聽到了。
然而,他沒有回頭。
顧瑾只是徑直向前走,逐漸消失在蔣辰的視線中。
周圍的人好像看瘋子一樣看着蔣辰,他們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男子表現的如此難過,蔣辰的手扶住膝蓋,眼淚倒流着滴落在地上。
他想說對不起,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