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二日顧瑾精神飽滿地去上班,他家離公司很近,也沒有刻意早起。
八點過後,顧瑾被上司叫到了辦公室。
顧瑾坐在老板辦公桌的對面,面前放着一疊資料。
老板道:“你先看看吧。”
那是一份公司交流的協議。
老板擡頭看了顧瑾一眼:“小顧你工作能力不錯,業績也強。本來今年就應該給你升職,但你的學歷……雖然是名校,可怎麽也是本科。終究比那些博士研究生差一些。”
“……”
“日後你要往高處走,起碼要讀個研究生。”
顧瑾沉默着聽他說。
“正好公司有個名額,在職研究生,你到那邊專心讀書,工資照常發。”
顧瑾沒有表态,他低着頭翻看紙張的資料,問道:“Y大?”
“嗯。”
“我以前申請過這個學校的研究生。”
“是嗎,”老板有些驚訝:“為什麽沒念下去?”
顧瑾擡頭看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輕聲說:“讓我考慮一下吧……出國的事情,要和家裏人商量。”
老板點了點頭:“你明天給我答複。”
顧瑾并沒有很在意這件事情,工作的時候照常工作,資料随手放在了一邊。
他有些厭煩上學這件事情,所以就算拿到了錄取書,也死活不打算上學。
不過老板說的話沒錯,想要升職總要提升學歷,這次的機會很難得。
但他真的是不想再讀書了。
這件事情顧瑾雖然說是在考慮,心中卻已經有了答案。如果不是必須去的話,他應該不會同意出國讀書這件事情。
鑒于單位裏仍然有許多青年才俊,顧瑾雖然是老板眼中最合适的人選,但是肯定也有無數人想要搶到這次機會。如果競争太激烈的話,顧瑾自然而然地退出,反而不會讓上司為難。
在這個時間段,他不想離開家裏。
顧瑾下班就直接回家了。相比較于這個年齡段的單身人士,他的業餘生活未免過于單調些。因為醫生說運動對于治療他的疾病有所幫助,他便健身跑步,其餘的興趣愛好卻幾乎沒有。
領導體諒他身體的原因,也不怎麽讓顧瑾出去應酬。在不加班的情況下,顧瑾就直接回家。
對于一些同事來說,顧瑾這樣不合群的态度實在是不能贏得別人的好感,但顧瑾并不在乎這些人的感受。一旦和別人相處的時間久了,顧瑾害怕自己的疾病會被別人看出來。
那種不正常的暴怒,以及過分追求心中的舒适,實在是異于常人。
當他回到家裏時,蔣辰還沒有回家。
“我爸呢?”
顧瑾這樣問道。
其實這句話基本已經是顧瑾回家後的第一句話,好像從很久之前蔣辰就很少待在家裏。顧瑾經常這樣問,爸爸在哪裏,怎麽還不回家?而張阿姨的回答總是這樣:“他在工作,在忙。”
今日同樣如此。
顧瑾無所謂的看了一眼旁邊,把領帶松了松:“我們先吃飯吧。”
這一等倒是等到了晚上十點。随着時間越來越晚,顧瑾的臉色也越來越陰沉。
他原本還在自己的房間等,到了十點多阿姨進房間休息,顧瑾幹脆坐到了客廳裏,開了一盞小臺燈等着父親。
他給蔣辰發短信,問他什麽時候回來。
蔣辰并沒有立刻回複。顧瑾等了幾分鐘,怒氣成倍地向上翻滾,幾乎控制不住。就在他正要給父親打電話時,蔣辰的短信回複過來。
“你幫我開下門,我已經站在門口了。”
顧瑾冷哼一聲,幾步走到了門前,用力打開了門。
蔣辰被兒子的動作吓了一跳,微微皺眉,卻也沒說什麽,只是低着身子換鞋。
“你怎麽這麽晚回來?”
顧瑾的語氣說不上是好。
蔣辰神色有些疲憊,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顧瑾看他這幅樣子,怒氣更甚,就聽蔣辰低聲說了一句:“進房間裏再說吧。”
兒子只好強壓着快要壓制不住的怒氣,等父親和自己走到房間裏。
蔣辰先進入自己的房間,開了燈。他的房間要比顧瑾的房間淩亂一些,因為很多書籍資料擺放在桌子上,而蔣辰的東西張阿姨是不敢去亂碰或者收拾的。
蔣辰坐在書桌前,把書桌上的紙張書本挪開,露出一些空地。然後他從書包裏拿出另外的紙放在上面。
顧瑾不願意坐在蔣辰對面的那張椅子上,便坐在了父親的床上。
蔣辰為了和他說話,不得不轉過椅子,這才能看到顧瑾的臉。
“我能吸一支煙嗎?”
顧瑾皺了皺眉,本想說不可以。但是看着父親因為疲憊而顯得有些憔悴的神情,他頓了頓,說:“好。”
蔣辰慢慢地抽出一支煙,點燃後,打開窗戶,這才輕聲道:
“學界的老先生去世,今天我去他的葬禮。事情太多,不能早回來。”
顧瑾聞言一頓。他也知道這種事情是沒辦法的,神情略微緩和些。
但是他心中還是不悅。怎麽說,如果要是能自己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顧瑾就不需要吃藥了。明知道在這種事情上不能發怒,但是還是忍不住想要和父親抱怨。
“還有一件事情,我知道和你說,你會很不開心。但是……”蔣辰頓了頓,拿起煙,抿着嘴唇吸了一口:“還是要和你說。”
“……”
“你也到了這個年紀了。”
蔣辰把手上剛吸了一口的煙熄滅掉,拿起水杯喝水。他今日吸了不少煙,強迫自己打起精神,現在覺得口幹舌燥。
蔣辰沒有去看顧瑾的眼神,自顧自道:“我想了想,可能是因為你的交友圈太狹窄,沒遇到過什麽朋友,才會對……才會有些暴躁。如果能遇到更多的朋友,心情自然得到陶冶,對你的病情也有幫助。”
“……”
顧瑾好像知道父親要說什麽,他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蔣辰。
“……你不用,想太多。其實就是給你介紹一下朋友,如果性情相符,那自然可以交流下去。如果不行的話,也沒有人強求。”
蔣辰的聲音有些過分的冷漠和嚴謹,就好像一般的家長和孩子說話的口吻,甚至像是講課時說話的聲音。
這樣子的蔣辰讓顧瑾感到陌生。
顧瑾說:
“您什麽意思?”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絲毫沒有生氣的模樣。
蔣辰忍不住擡頭看了他的眼睛,随後又轉頭。然後他說:“我的同事想要介紹一個條件不錯的女孩給你認識。”
聽了這話,顧瑾登時勃然大怒,咬緊了牙,血色逐漸向臉上翻湧。
顧瑾強壓着怒火,臉色變了又變,冷聲問道:“我還是沒聽明白。怎麽介紹?”
蔣辰聲音平靜:“同事家有年紀和你相仿的女生,學歷也好,家世不錯。人家說要把她介紹給你的時候,我就答應下來了。”
“……”顧瑾極怒反笑,冷聲道:
“這是相親?那你應該知道,與其介紹同事的女兒,不如介紹女兒的爸爸給我,說不準有更高的成功率。”
“……”
蔣辰被他噎了一句,停了一會兒,嘆氣道:“你怎麽這麽不懂事。”
“不懂事,……”顧瑾站起身來,在房間裏來回走了兩圈,突然轉過身拎着蔣辰的領子。
父親被兒子的舉動吓了一跳,驚訝地擡頭看他。
人生中從沒有被別人做過這個舉動的蔣辰,有些無措的用雙手握住兒子的手,想要把他的手推開:“你……”
顧瑾的眼神全是憤怒:“我不僅是你兒子!我還是我自己!強迫我對你有什麽好處?”
蔣辰也生氣起來:“我才是不知道這件事對你有什麽壞處。如果你真的不想見——但我只是讓你相親,也不是讓你結婚。”
“我要是能結婚,昨晚還會對你做那種事嗎!”
話音落了,房間陷入沉靜。
蔣辰沉默了一陣,道:“既然你不想去,那就算了。何必這樣發脾氣?”
顧瑾攥着他衣服的手指用力到發白,然而他的聲音很輕:“不想去?不,不。我應該感謝父親這麽想着我,這麽好的機會我一定要去了。”
手上一松,道:“把時間地點發給我。”
說罷轉身,顧瑾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
蔣辰坐在那裏,半晌沒有移動。聽到隔壁房間有人用力摔碎水杯的聲音後,蔣辰深深地嘆了口氣。他的脊背一直挺如松竹,此刻卻好似脫力一般頹了下去,眉眼顯出無窮無盡的倦意和疼痛。
三日後中午,一家中式餐廳內。
顧瑾神情淡漠地坐在桌前,而旁邊坐着蔣辰。
兒子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不客氣道:“你為什麽過來?”
蔣辰聽到顧瑾這樣說,皺了皺眉:
“出門在外要注意禮貌。”
顧瑾嗤笑一聲,不再作問,抿起嘴唇喝了一口茶。
他早晨去跑步鍛煉,又洗了澡,現在頭發仍然是濕漉漉的粘成一縷縷。一坐下顧瑾就喊餓,蔣辰拿他沒辦法,雖知提前點餐并不禮貌,但還是叫了服務員,讓顧瑾點菜。
顧瑾說要三個水煮蛋就可以。蔣辰問怎麽吃這麽多雞蛋?會對身體不好。
顧瑾本來有些不耐煩,又好像是想起了什麽,慢條斯理地說:
“我需要蛋白質。”
蔣辰便不再多說。
顧瑾不覺得父親是因為好奇而來,大概是介紹人說要有家長在旁邊才可以,這樣的相親才會顯得更加具有儀式性。
有些時候明明只是結交朋友的事情,卻弄得興師動衆,好似已經要結婚一樣,一定要考核對方人品事業家事。哪怕只有一項不符合對方的心意,也會千百般的猶豫。
顧瑾只覺得無聊,卻表現的很馴順。
他們等了沒幾分鐘,一個女孩子和家長走了進來,輕巧地坐在顧瑾的對面。
随着這兩個人逐漸走近,蔣辰的心理愈加緊張。他一直提防着兒子可能會做出出人意料的舉動,然而讓蔣辰驚奇的是,顧瑾表現的就像一個正常人。
完全沒有蔣辰猜想的那種情節發生,實是出乎意料。
顧瑾擡起頭,露出幹淨的臉,微笑着和對面的女生問好。
這是他最具有優勢的時候,因為曾有人反複說過,顧瑾微笑時不容易讓人産生負面感情,即使是有些敷衍的笑,仍讓人心情愉悅。
那女生“呀”了一聲,臉色微紅,也讷讷地回複。
随後,就聽那女生說:“我聽說介紹的人叫顧瑾,沒想到居然真的是你……”
顧瑾不明白她說的意思。
那女生道:“我是夏薇啊。”
見顧瑾皺了皺眉,還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夏薇的臉更加紅了。
她說:“不怪你不記得我。我是和你同一個部門的,但只在開會的時候見過你。我從來沒在會議上說過話,你不記得也是正常……”
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這讓顧瑾有些煩躁。
可是看到旁邊垂着眼喝茶的父親,顧瑾耐下性子,聲音放得低了:“我記得你。你也是S大畢業的,辦公地點在三樓靠着飲水機旁邊的辦公桌,對嗎?”
夏薇愣了一下,用手把耳後的頭發推了下來遮住臉,仔細看的話,她的手都在發抖。
她并不是第一次遇到顧瑾。但卻是第一次離他這麽近。
單位裏的小女生在進入單位時,多多少少會幻想與某個男同事情投意合。其中顧瑾無疑是被幻想最多的男生,他的長相實在是過于英俊,又肯努力,除了過于冷淡外,沒有其他缺點。
只是顧瑾不怎麽參加單位中的活動,這讓很多女生失去了機會。
而此時,顧瑾是夏薇的相親對象,正坐在她面前,微笑地看着她……
坐在夏薇旁邊的家長看到女兒這幅模樣,自然什麽都知道了。
夏薇的母親和蔣辰是同事,雖然兩個人并沒有怎麽接觸,但是夏母也在其他同事口中聽說過蔣辰,知道他人品不錯,學術水平高,家境優越,在學生群中也很有口碑。她覺得這兩個孩子的事兒說不定能成,于是笑容滿面,揮手叫服務員點餐。
顧瑾和夏薇在同樣的公司工作,對于彼此的工作內容和工資水平都一清二楚,相較于其他的相親對象來說,可說的話題少了很多。
況且顧瑾也并沒有很想繼續聊天的樣子,兩個人說了不到五分鐘,就已經沒有什麽可以說的。
在一旁一直沉默地聽兩人講話的蔣辰,在這時開了口。
“你也是S大的,什麽專業呢?”
夏薇說是法學專業。
蔣辰又問她跟的導師是誰。夏薇略顯困惑,支支吾吾地說并沒有讀研,如果畢業論文跟的導師也算是導師的話,那就是……
蔣辰每個問題都問得詳細,好像要刨根知底一般,這讓夏薇有些緊張。
聽到這些奇怪的問題,顧瑾朝父親那邊看了一眼,聲音不冷不熱道:
“問這麽詳細做什麽,您明明早就知道這些基本信息了。”
蔣辰被他說得尴尬起來,皺了皺眉,喝水時用茶杯遮擋自己的臉。
雖然現在蔣辰表現如常,但是他自己心裏清楚,如果不多說話,或者多有些舉動,那麽蔣辰就很難保持平靜。
當那女孩子走進來的時候,蔣辰就覺得從心中翻湧出一股負面的情緒。這是之前從未發生過的事情,讓蔣辰吃驚不已。
本來以為這只是異常的反應,過一會兒就會消失掉了。然而當蔣辰在一旁聽到兒子和對面的女生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時,蔣辰的心理越來越不舒服,厚重而綿密的黑色情感完全籠罩着內心。
不知為何,他竟然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子抱有這麽大的惡意,蔣辰既吃驚又難受,幾乎喘不過氣來。
“哎,長輩肯定是想要多了解一些情況,這也不算是代溝吧!”夏薇的母親微微一笑,“蔣老師,您随便問。夏薇這孩子老實得很,就是太內向,幾乎沒什麽玩伴,一和長輩說話就緊張。要我說,她早就該鍛煉鍛煉自己了。”
顧瑾的神情仍舊淡漠:“可是來相親的是我,不是他。”
他說完這話,四人之間的氣氛頓時尴尬起來。尤其是夏薇和她的母親,她們從父子之間的對話中已經感受到了一絲奇妙的氛圍,卻又不能點明,也不能說出口,一時間不知所措。
蔣辰在桌子下面輕輕用膝蓋頂了他一下,暗含着警告的意味,顧瑾裝作不知道,剛要說些什麽話時,恰好服務員來上菜。
父親在他要說話前就開口:“先吃飯吧。”
雖然這父子兩個人之間相處的方式有些奇怪,但這并不影響夏薇母親對于顧瑾的好感。
現在的年輕人或多或少會和父母之間産生摩擦。就連家裏這個內向溫和的女兒,都會時不時撒嬌吵鬧,更何況一個正值壯年的男孩呢。
夏薇的母親問:“顧瑾在學校有很多女孩子追吧?”
聞言,顧瑾頓了頓,輕輕“嗯”了一聲,道:“但是沒有談過戀愛。”
“不可能吧,”夏薇母親張大了嘴,“大學四年都沒有啊。”
“學業有些忙。”他用這個借口搪塞着。
這時,夏薇突然插口問了一句:“你是不是下半年要去Y大讀研究生?”
顧瑾愣了一下。
他沒有想到這件事公司裏的人已經知道了,畢竟顧瑾還并沒有同意下來。
然而顧瑾只是愣了一會兒,便立刻換了一副神情,略顯冷淡地說:“是。”
對面兩個女人還沒有發表意見,而坐在顧瑾旁邊的蔣辰一下子站起身。
夏薇驚訝道:“怎麽了?”
“我去下洗手間。”
說完這話,蔣辰朝兒子那邊看了一眼,徑直走了出去。
蔣辰對于兒子出國讀書的事情一向非常贊同。首先是家裏的經濟條件十分寬裕,出國的錢對于父親來說不痛不癢。其次蔣辰本人也是在國外讀的碩士博士,對于國外的學校和教授都很熟悉。
當年顧瑾讀完大學,蔣辰曾經強烈的要求他一定申請國外的大學,等到顧瑾拿到了錄取通知書,精神方面的疾病卻更加嚴重,父親也就不再給他施加更多的壓力。
這樣的顧瑾是不能出國的。蔣辰在心中這樣默念到。
顧瑾從父親的眼神中讀出了他的深意,于是在父親起身去洗手間時,他也十分“不好意思”地跟着他去了。
蔣辰靠着窗戶吸煙,聽到有聲音,轉頭看是顧瑾跟了過來。
他将手裏的煙熄滅,不急不緩地問:“你出國是怎麽回事兒?什麽時候申請的,怎麽不和我說?”
顧瑾看了他一眼:“我也是剛得到消息。”
蔣辰有些急躁,神情不悅,皺着眉。然後他說:“你不能出去。”
“為什麽?”
“你的病……”
“我沒病。”顧瑾眼神變得很冷:“看不到你,我就是正常人。”
蔣辰幾乎啞口無言。
然而在思考了片刻之後,蔣辰重新鎮定起來,他道:“這事兒你說了不算。要是你在國外出了什麽問題,我不能第一時間趕到,也不能照顧你。再怎麽說,我也是你的監護人……”
顧瑾冷笑一聲,道:“您是怕我給別人添麻煩?”
蔣辰含糊着點了點頭。
“那我倒要問您,因為我的病,所以您覺得我不應該出國。那麽您在讓我相親的時候,有告訴人家我是神經病嗎?你有沒有告訴過介紹人,我對着父親的臉射精,強迫你吃我的精液?”
顧瑾的聲音冷靜到了極致,因而顯得冷酷,
“您看,其實您只是想滿足自己的喜好,想要挑選一個合适的人和我結婚,讓我過正常人的生活。一旦發現我要有什麽不正常的舉動,就巴不得和我撇清關系,害怕我拖累你……”
一開始聽顧瑾說話時,蔣辰只是驚訝和羞恥。而後越聽越多,蔣辰克制不住,氣得發抖。他雙手握成拳,聲音哆嗦着:“你……你就這麽想我?”
顧瑾盯着他看。
蔣辰在學校裏,講臺上,永遠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雖然他對學生要求很嚴,總是給自己指導的學生挑錯。然而他卻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發過脾氣。
作為一名接受過專業訓練,看過無數本教育學心理學方面的書籍的人民教師,蔣辰從來都以最為克制的姿态,對待自己的學生。
在生活中,他也保留着這種态度,克制守禮,顯得有些脫離于日常。
曾有人說雖然現在的大學食堂裏混雜着各種各樣的人,外面的公司員工,學生,還有各種退休了的老人等等,他們都要在食堂中就餐。可是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來,哪一個是大學教授,哪一個是企業人員。
因為他們表現出來的姿态神情截然不同。
那種人在人群中仍顯得孤獨,最終表現的不是那麽血氣方剛,他們充滿複雜的情緒克制。
當然,說了這話的人如果看到蔣辰現在這個樣子,也一定會大吃一驚。
蔣辰覺得自己把一輩子的怒火都表現在兒子面前,此時的他理智全無,眼眶處有熱氣升騰上來,好像是怒氣自己要從七竅中釋放出來一樣。
他毫無姿态可言,哆嗦着問:“我在你心中就是這麽個父親?”
看着蔣辰這幅模樣,顧瑾非但不覺得後悔或者害怕,反而興奮了起來。
他輕聲說:“有什麽錯的,勞煩您指出來?”
邊說着,邊擡起手,摸了摸父親的脖頸,“我給你的項圈呢?”
蔣辰在氣頭上,氣得連帶着脖根處都湧上了血色,便推他的手,卻又沒推開。
“我給你的項圈呢?”
顧瑾固執地又問了一遍。
本來不想回答他這個問題,但是現在還在餐廳,外面又有他的相親對象在等着。蔣辰實在擔憂兒子會做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舉動,只好咽下一口氣,努力克制着自己:
“……我怕太明顯,戴在腳上了。”
“給我看看。”
“……”
當日蔣辰憤怒且強硬地拒絕,甚至罵了髒字。然而顧瑾更加強硬一些,拒絕無果後,被兒子抱到了偌大的洗手臺上,露出腳踝讓他觀賞。
蔣辰走回餐桌的動作有些別扭。
他的腳踝處被人兇狠地咬了一口,輕微的滲出血。
這點疼痛對于一個男人來說當然算不了什麽,而其中包含着羞辱的意味,卻讓蔣辰難以忍受。
不過他也無法反抗兒子,手原本是推着顧瑾的肩膀,到最後變成緊緊攥住他的衣服,在顧瑾耳邊到吸着冷氣。
一般來說,父母在孩子長到一定歲數後,心中都會有矛盾。他們總是希望孩子能留在自己身邊,卻也希望孩子出去打拼,任其自流。
而蔣辰心中充斥着的矛盾,和一般的父母截然相反。
一方面他想要讓兒子搬出去住,這樣對兩個人都好;而另一方面,他又絕對不想在這種時候讓顧瑾出國留學。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
兩個人重新坐回到了餐桌旁,顧瑾不再像剛才那麽冷漠,起碼臉上的表情和緩了些。
夏薇的母親對着顧瑾說:“剛才不是說你出國留學的事情嗎?那是一件好事。我和蔣辰老師是在一個大學工作的,他也最清楚現在留過學的人前途最好。上次來我們系應聘講師的小姑娘,人品和性格都很不錯,又是國內頂級大學的博士,到後來也沒能成功應聘。就是因為她沒有留學的經歷。”
蔣辰也聽說過這件事,但完全不同意夏薇母親的說法。
“最大的原因是她沒有拿得出手的論文,跟學歷關系不大。”蔣辰神情不大好看,“有才能的人到哪裏都是學校追着要的,學歷只是敲門磚。”
“多少還是不一樣吧,”夏薇的母親不大高明地轉移了話題,“而且明年年初,我家夏薇也要出國。和顧瑾去的是一個國家,也是單位要求去的,呵呵。到時候兩個人還能相互照顧一下。”
“……”
蔣辰給兒子斟了一杯茶,聲音不大:“顧瑾不一定去。他體檢可能不行。”
“哎呀,是身體有什麽問題嗎?”
“也不是……”
顧瑾在這時突然插了一句:“誰說我不一定去?”
他看也不看蔣辰的表情,輕描淡寫道:“有機會還是要争取下。”
當天四個人吃完飯就各自回家了。夏薇的母親讓夏薇和顧瑾互相留下了電話,說有時間的時候兩個人一起出去玩。
顧瑾囫囵地點頭,打開車門坐到了副駕駛位子上。
蔣辰在外面匆匆地吸了一支煙,這才坐了進來。
開門的時候,他帶進來一陣冷空氣,夾雜着煙草的味道,這讓顧瑾有些煩躁。
顧瑾一邊伸手拉扯安全帶,一邊責難道:“戒煙有這麽困難嗎?”
好像沒有聽到這個問題一樣,蔣辰一直保持着沉默。當車子在等紅綠燈時,顧瑾收到了一條短信。
因為短信提示聲音在寂靜的車廂內十分突兀,蔣辰也朝那邊看了過去。
顧瑾先是一愣,然後慢吞吞地打開了手機。
他的交往圈子很小,想不出有什麽朋友要給他發消息。然後顧瑾看了看手機,突然笑了出來。
是一則短信。
他知道蔣辰在朝這邊看,也毫不猶豫地點開閱讀。
“顧瑾你好,下周末不知道你是否忙碌?如果有空閑的話,請與我聯系,我們可以出去逛逛。”
發件人是夏薇。
“您為我找的相親對象挺可愛的。”
顧瑾這樣說道。
蔣辰沉默不語。綠燈亮時,他松開手剎,向前行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