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場,後面幾章暫時先不會看到他啦! (3)

大聲地向我解釋:“這是蓬丘的民俗之一,單膝跪地給心儀的女孩贈上指環,表明今生今世只愛她一人!”

“原來是這樣!”我歡笑着随大家拍起手來。

突然人群裏一聲激動的“快擡頭看!”

大家齊刷刷地昂起脖子,原來放燈儀式不知何時已經開始,天空中正慢慢升起一盞盞挂着小牌子的彩燈。

剛開始是幾十盞,後來便成了幾千盞,幾萬盞……直到如天邊繁星般密密麻麻,分不清是星星還是彩燈。

彩燈升到空中,原本黑暗的夜空頓時比白晝更璀璨奪目。

透着暖色的燈光點亮了每個人微笑着仰望的臉龐,人們眼眸裏映着彩燈的光亮,顯得格外閃爍。夜風輕吹,燈下挂的小牌随風浮動,搖曳着無數個美好的心願。

我仰頭癡癡望着空中如夢如幻的美麗,覺得這萬家的燈火溫暖得讓人心都潮濕起來。

剛剛輸掉比賽的郁悶早已煙消雲散,我禁不住雙手合十對着滿天燈火許了一個願望:願今後每一次萬燈節都能像今日般在蓬丘安然快活地度過。

***

攜着滿身疲憊和歡樂回到風信殿,我正坐在妝臺前把頭上的朱釵一點點卸下來。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我瞟了一眼,認出門口的黑影是泠月,嘟了嘟嘴,沒有理會。

“柒柒。”他敲了敲門,我故意不應。

這樣的小性子和阿娘在一起時就算打死我也不敢耍。看來得寵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能讓你如同生活在蜜汁中,一方面會把你的性子慣得越來越壞。

他在門外靜靜地站着,我靜靜地望着他映在門上的身影。

終于,我忍不住要去開門,可他的影子忽然一下消失。

氣死我啦!我一腳把門踹開,剛想罵人便發現地上躺着一顆渾圓可愛的東西,正是我心心念念的祥瑞蛋!

夜色下,我驚喜地把蛋撿起來,捧在手中細細端詳着,心中漾起一陣暖流。

***

黃昏,我用膳後繞着王宮逛了許久,終于找到了獨自一人漫步在竹林裏的泠月。

“謝謝你送我的蛋。”我有些不好意思道。

“沒什麽,反正我留着也沒用。”他的語氣淡淡的。

“你想要我怎麽報答你呢?”我緊緊跟在他身後。

“不用。”他簡潔地答道。

“來而不往非禮也。我的聖賢書可不是白讀的。”我不依不撓地纏着他。

暮色漸暝,我們不知不覺走出了那片竹林,來到了一個小山丘上。天邊的晚霞已由剛才的彤紅變為深紫,如潑墨般在天際慢慢暈染。

小丘上長滿了蔥綠的狗尾巴草,仰着頭似要望盡夕陽露在遠山外的最後一角。

泠月走到坡頂坐下,眼神有些迷離地望着暮雲邊那顆出來得最早的星星。

我心念一起,快步走到他旁邊坐下:“有了!以後就由我來陪你看星星吧!”

身側的他沒有反應,只是依舊盯着天邊那顆微閃的星辰。

于是從此後,泠月空閑的夜晚便被我以報答為由冠冕堂皇地占據了。

事實證明,我的死纏爛打還是挺管用的。他無論多不耐煩,無論擺出怎樣的冰塊臉,就是沒有辦法甩開我。

時間一晃千年,他終于被我黏得沒了當初的脾氣。

作者有話要說:

☆、問世間情為何物

一千年了呀,每日依舊很快樂。

唯一的不同是與每個人的關系越來越親密,越來越不可分割。

蓬丘的夜,星子總是特別閃亮。我從來到這裏的第一晚便知道。

此刻,又是一個和泠月并肩坐在小丘頂的夜晚。

夜空如墨漆黑,而我們周圍卻被銀色的星光一點點照亮。擡頭,無數顆星星像充滿靈氣的小眼睛一樣眨啊眨,好奇地望着地上的一雙人。

我和泠月并肩坐在小坡上,周圍是及膝的黃綠色狗尾巴草。晚風輕柔吹過,身旁團團簇簇的狗尾巴草随風将腰肢擺動,遠遠望去像星光下的海浪一般,一波一波地輕柔翻湧。

這麽美麗的景色,讓人覺得坐上一整晚也沒問題的。

我拂去被風吹到眼前的發絲,開口打破靜谧:“望着星星的時候,你都會想些什麽啊?”

許是同樣陶醉于星夜的靜美,泠月臉上沒有了平時的冷硬,反而透出幾分柔和。

“想一些小時候的事。”他輕聲答道。

“你的小時候?”我一下來了興趣,“不用說,一定錦衣玉食,各種仙婢鞍前馬後……”

他望着夜空,神情無限追思,“那時,娘還在身邊,爹爹很疼我,哥哥也不像現在這般……”

他的語氣中暗含苦澀,我為了安慰他,羨慕地說道:“有爹爹真好,我從出生開始便從不知道關于我爹的任何消息。到蓬丘一千年了,沒有任何人來找我,盡管我那麽期望被找到。”

又一陣柔和的風吹過,讓人舒服得産生了些許困意。

我微微閉上眼睛,聽到泠月嘆了口氣,“你體會過有家不能回的痛苦嗎?我的父親重病在床,而我如果想回去看他一眼,恐怕會立刻被自己唯一的兄弟下令誅殺。”

我猛地睜開眼睛看着他,他唇角帶笑,卻笑得那樣勉強,那樣荒涼。

我的心裏一酸,“這些,之前從沒聽你提過。”

“提與不提,又有什麽區別呢?他為斬草除根尋了我幾千年,對你們來說,知道越少越安全。”他的聲音第一次夾雜了哀傷的情緒。

我心裏難過,往他身邊挪了挪,他沒像平時一樣躲開。我又試探着,慢慢把頭枕在他肩上。

沉默一會後,他低低地喚我名字:“柒柒。”

“嗯?”我用最溫柔的聲音回答。

“如果我和你之前知道的泠月很不一樣,如果真實的我,身上流淌的血液并不似你們的那樣神聖,你是否還會待我如初?”他緩緩問道,安靜中我好像聽到了他比平常急促的心跳。

我想也不想便點頭:“當然。我哥是個魔界的混蛋,在蓬丘你就像哥哥一樣,今後無論何時我都會把你當做很親的人,永遠都不會變。”

聽了我的話,星光下他的神色似悲似喜,讓人難以琢磨。“你很讨厭魔界?”

我剛想回答他的問題,突然一輪圓月從天邊破雲而出,将星星的光芒盡數掩蓋。

蓬丘星光雖好,可月亮卻是一個極大的奢侈物。上一次在這裏見到月亮,不知是多少百年前。

我一下從泠月身邊站起,來不及回答他的問題,轉身匆匆往坡下跑去。

“月亮出來了,我要趕緊去告訴師父!”我邊跑邊抛給他這句話。

***

一路狂奔到桂蘭殿,竟然沒人。

我在月光下飛速地穿梭在王宮的各個院落間尋找他,想着這樣的良辰美景一定不能讓他錯過。

來到蓬丘這麽多年,師父早已不僅僅是師父。他更是一個信仰,是我無論如何也要死心塌追随的人。

其實關于師父,關于我和他,我有太多的夢想。

首先,他一定要快樂。

知道他愛煮茶飲茶,我便翻遍王宮附近的每一座山丘,尋找一個泥土最适合種茶的,讓小侯他們把山丘的泥土全部翻了一遍播種茶籽。我用心地研究各種茶樹的種法,經過許久的努力,王宮背面的那座山丘上新茶遍布,茁壯嫩綠,微風吹過立馬茶香四溢。

他愛風信子的香味,于是我又在另一座小丘的上,種上了一大片風信子。不同區域種不同顏色,粉的,白的,藍的,紫的。陽光下,五顏六色的風信子齊齊仰頭微笑,腰肢輕搖,袅娜的風姿并不比天上的朝霞遜色。

風信子是花的種族中最香的之一,我常常不惜用靈力施法令它們四季開花,保證桂蘭殿裏每天都有一束吐露芬芳的風信子。

他還愛撫琴,我想了許久,決定給他的琴聲伴舞。于是桃林成了我的練舞之地,一望無垠的粉色花海中,我甩袖折腰,踮足旋轉,桃花便紛紛從枝頭飄落,芳菲如雨。

也許因為母親是桃樹的緣故,我對桃林總有着特殊的親切感。在花瓣飛旋中舞得暢意時,我曾大聲宣布:“哪裏有桃林,哪裏就有柒柒!”

可是有一年冬天,風信子和桃林同時凋零,我徘徊在它們之間,最終選擇了用可以分出的靈力保住了小丘上的風信子。

我以為今冬看不到桃花了,可當我返回桃林,無垠的粉色芳菲竟一下映進我的眼睛。顯然有人用靈力催開了滿林花朵。

師父和師兄們都在正和殿,猴兒他們絕對沒有此等本事,我當時還為這事困惑了許久。

最初的師父在我心中就像一個月光中的夢,兼具清冷與柔情。不似現在,柔情更多。

他留在我心中的除了攝人心魂的微笑,還有那聲似乎總在嘴角揮之不去的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嘆息。那輕柔的一嘆,總是漣漪般漾進耳中,讓人聽了微微心疼,同時随他在心裏掀起易感的情緒,眼所觸,耳所聽,全是柔軟。

頭頂的月亮突然一半隐沒于雲海中,我焦急地扯着嗓子叫道:“師父!師父!”

“我在王宮的頂端。”不大卻清晰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迫不及待地踏着檐牙飛身而上。

師父立在九天真王宮頂端,靜靜地俯視着整個蓬丘,身上泛着輕盈的銀色光芒。

我站在他身後凝視他的背影,晚風不時掀起他的墨發和白袍,我連呼吸也抑制着,生怕打擾了他此刻沉吟的深思。

一聲隐約的嘆息傳來,轉瞬化散在柔和的夜色裏。

我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去,整個人靠在他背上。鼻尖又傳來那熟悉的香味。

一千年了,我已長大長高,看起來有人間的十八歲了。可我還是習慣像小女孩的時候一樣,對他無限親昵。他一開始說過我,可我改不了,也不願改。無一例外,我的任性總是換來他的妥協。

身側滿是清亮的月光,我的臉貼着他的背,輕輕道:“師父,你覺得,生活快不快樂?”

他沉默一瞬緩緩轉身,長眉仙逸,眼如幽黑深潭。

因為站在高處,那半邊月亮和閃爍的繁星仿佛就在他身側。這樣一幅畫面,美得不似真實。

我注視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他望着我身後的半片蓬丘,遠處應依稀可見點點的萬家燈火。

“許久之前,我只是因為職責守護着這片土地,從沒想過自己是否快樂,也沒有過發自內心的真實感受。”他停頓,目光慢慢移到了我的臉上,“可現在,有人為我種茶,為我采風信子,給我的琴聲伴舞,在我面前明媚地笑,每一樣都讓我快樂。”

我聽了心裏有舒解和釋然,原來他的快樂挺簡單。

此刻他眼裏的溫柔幾乎将我溺斃,那深深湧動的情緒與平時稍有不同,不過我無從分辨,只覺得心跳得有些快。

“那你為什麽還要嘆息呢?”我輕輕問道。

“快樂是因為,愉悅多于感傷。感傷是因為,沒有快樂得徹底。嘆息,是因為心裏存在着矛盾。”他一下子說了那麽多個因為,我卻完全沒有聽懂。

他注視着我困惑的表情,慢慢解釋道:“打個比方。桃花鮮妍嬌美,不可方物,可她不是沒有遺憾的。我實是不知,該不該替她把這遺憾補上。”

我不解道:“什麽遺憾?”

他的眼睛卻盯着我眼角的淚痣,“你說,桃花若多幾分芳香,是不是會變得更好?”

我想了想,問道:“什麽樣的香?”

他輕輕道:“奇特而熱烈的香。這是她綻放玉立的理由,是世界上最令人動容遐思的心事。雖不知所起卻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有了這種香,能快樂到極致,有時也可能痛苦到極致。不過不管快樂還是痛苦,都是無悔的。”

他的目光盯着我的淚痣,眼神迷茫起來:“這種香不知為何被暫時封存在她體內……你說,她會願意散發這種香嗎?”

他的眸光突然變得深沉難測,有些顫抖地擡起手,輕輕撫上我的臉,撫上我的睫羽。他的表情似有掙紮,迷茫,猶豫和希冀,各種情緒凝成一團攪在他眼底。

一瞬後,他的手掌忽然變得溫熱,我感覺眼睛周圍湧動着異樣的暖流,眼角的淚痣在不安地發燙。

“也許桃花害怕痛苦。雖然沒有那種香味,它感受不到極致的快樂,可同時也避免了難忍的心痛,它得以一直無憂無慮。”我突然開口答道。

他手中的熱度驀然冷卻,眼角的淚痣慢慢恢複平靜。

我驚訝看着,他幾乎是頹然地垂下了手。

“師父?”

“沒事。你說得對,這樣她或許更快樂。”

我對他粲然笑道:“告訴你一個不算秘密的秘密,快樂其實很簡單哦!每當我郁悶的時候,就做一些平常不做的能讓自己開心的事。”

我身形一閃站到他身後的檐牙尖端,他下意識地伸手拉我,最終緩緩松開。

我在風中搖搖欲墜地展開雙臂,将嘴邊的弧度揚得更深:“我們的不快樂總會過去的,你說是嗎?”

沒等他回答,我大笑着向後倒去,從王宮最高的檐尖自由落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利落而潇灑的弧度。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白裙在半空飒飒抖動作響,夜空的星星在迅速地與我拉遠距離。心中剎那間充滿了刺激與暢意。我盯着依舊站在頂端的白色身影,無限感慨。

其實我的快樂又何嘗不簡單。我只是想永遠留在蓬丘,看着桃林花開花落,日日安然地陪在他身邊。他微笑,我就萬分高興;他嘆息,我就低頭沉默;他遠望,我便站在身後凝視他的背影,任天地消亡或是存在,任世界是幻是真,只要他在,只要他不丢下我。

好想就一直這麽快樂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鳳凰

美好的日子總過得迅速。

快樂至今,已有兩千多年。

當然,有時候我也會學着師父的模樣高雅地嘆息幾聲,比如現在為了那只鳳凰的事。

每每闖了禍,我就會窮盡所能尋找證據,力圖證明自己也是對方的受害者。

竊以為,師父應該多安慰安慰想做好事卻受責罰的受傷心靈,而不是讓我用兩千年來不怎麽幹活的纖纖十指洗衣服。

我從桃樹下站起來,輕輕吐氣,旋轉起舞。粉色的桃花瓣兒争先恐後地飄落,在我身側同舞,一時間風華無限。

我心裏挺滿意,根據人間學堂裏賣油翁的故事可以推出,熟能生巧。一個舞蹈跳了這麽久,自是一種不同的水準。

“柒柒,今日的衣服洗完了麽?”身後響起泠月的聲音。

我靜靜地完成最後一串舞蹈動作,桃花已經落了滿地。

“師兄,我不過是不小心給一只鳳凰吃了幾粒神丹,就被罰洗七日衣服,是不是很冤啊?”我上前抱着他的手臂。

他冷聲道:“闖了這麽大的禍還敢喊冤,要知道你差點把天帝的……”

我打斷他:“可之前是那只鳳凰一下子從我頭頂掉下來,差點把我砸得一命嗚呼,這我又去和誰算?”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是最後一天了,前六天都是師兄們輪流幫你洗的,第七天你總要……”

我使勁搖着他的袖子懇求道:“哥哥,你順便吧!想想我平時對你怎樣,那可是掏心掏肺、肝膽相照啊!”

我說着把臉埋進他的肩膀裏,之前這一招總是屢試屢爽。

果然,他主動地卷起了袖子,長嘆了口氣:“傻柒,以後少幹荒唐事吧,受累的總是我們。”

什麽荒唐事啊,鳳凰以為自己是天帝的親戚就可以随便往人頭上砸嗎?再說了,我當時明明一片好心,是他自己積德不夠,承受不起。

“老規矩,我去幫你洗衣服,你去分散師父的注意力。”泠月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道:“雖然你長了那樣別扭的手腳,可跳起舞來還是蠻不錯的。”

泠月走後,我提起裙子往九天真王宮走去。

穿過幾個精致的亭臺水榭,踏過幾條布滿落花的小徑,來到一個被紫色海棠環繞的古樸亭子前。

師父一身月白長袍,正靜靜地坐在亭子裏撫琴。

聽了五千年他的琴音,還是覺得有些被那清泠高遠的聲音蠱惑,我不得不穩住心神上前請安。

“起來吧。”低沉好聽的聲音響起。

我擡頭,映入眼睛的是他溫潤的笑,好像春風吹開了千樹萬樹雪白的梨花。

我在心裏感嘆,要不是在蓬丘看了他兩千年,剛剛肯定會像某些沒見過世面的神女一樣噴鼻血暈死過去。

“丫頭,為師正好有事找你。”琴聲再次響起。“今日我查看了你的星象與命格,你飛升神君的天劫已經臨近,不會超過五百年了。”

他的聲音輕輕的,帶有微微的嘆息。

我驚呼出聲:“這麽快!可師兄們比我入門早得多了,他們怎麽還沒飛升?”

他邊撫琴邊平和地解釋:“你師兄們拜師時神階不知比你高了多少,神階越高飛升下一級越困難,所以他們還有很多時日。”

我走上前去伏在師父的膝上,手指不老實地亂撥着擾亂他的琴。多少年了,這個姿勢總是沒變。樹上淺紫色的海棠花忍受不了混亂的琴聲,顫抖着飄落下來,沾了我們一身。

“柒柒飛升神君之日,也是師滿之時吧?”我擡頭望進他的眼睛,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

“是。”他用手順着我的頭發,眼睛望向遠方,裏面有我讀不懂的情緒。

“師父,柒柒撿到鳳凰那天,您生氣擔心不是因為他的身份地位,而是不希望我升神君前額外生枝,對麽?”我用一雙自以為炯炯有神的眼睛将他望着。

“是。”他回答,眼裏流淌的全是溫暖與呵護。

“您罰我只是為了給鳳凰一個說法,所以即便知道全是師兄幫我做的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麽?”我禁不住為自己的聰明得意洋洋。

“是。”他依舊答道,“原來丫頭都知道。”

“那當然。”我往他懷裏靠了靠,深深嗅他身上沁人的清香味道。

“師父。”是泠月的聲音。我擡起頭來對他笑,卻看見他眼裏劃過一絲惆悵。

“柒柒,你先下去吧。過幾日天帝為皇三子旭羽殿下舉辦慶生盛宴,你陪為師去吧。”師父随意揮了揮手,原本快燃盡的香又長出許多。

***

接下來幾天,師父都與泠月在正和殿裏閉關,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于是我很無聊。

除了認真清修,在桃花林裏跳舞之外,還是忍不住打聽了一些天帝家裏的破事。

原來之前我的女伴們話不離口的旭羽是天帝最寵愛的兒子,其真身是一只五彩鳳凰,每五千年會涅槃一次飛升一級,每次涅槃後天帝都會為他風風光光地舉辦慶生宴會,今年也不例外。

若沒有特別的大事,師父其實不怎麽願意出蓬丘。官方的說法是尊上淡泊慣了,更願意靜靜待着修身養性。

可五師兄曾神神秘秘地湊在我耳旁說:“其實啊,是因為每出去一次就總會有姑娘從此害上相思一病不起,病得還能站起來的就到蓬丘排着長隊來倒貼。我還從中收過好處,得了許多賄賂。”

我伸手掐他,哼哼道:“有這種好事也不給你妹知會一聲,獨樂樂豈如兩人樂樂?”

他挑眉道:“告訴你不是自封財路嗎!你這小鬼,把師父的喜好摸得這樣清楚,你若稍稍指點一下賄賂你的姑娘,我這邊的姑娘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我哈哈笑道:“五哥的口氣,小妹聽起來怎麽覺得酸得很。”

他憤憤道:“小鬼,我早就嫉妒你分了那麽多師父的寵愛!二師兄是茶砌得最好的,可師父每次都要喝你砌的!哼,連我每夜站在他身旁磨墨的位置也被你搶走!你若再不回頭是岸,我,我和你拼了!”

兩千年來,記憶中幾次師父離蓬丘較久的日子都是因為當今六界動蕩不穩的局勢。這個時代,真的很動亂很危險。

比較嚴重的兩次,一是一千五百年前妖族皇族發生重大政變,另一次是八百年前的鬼族之亂。戰争鬧得六界不得安寧,天帝便把師父派出去鎮壓。

這些戰争雖還不能算是驚天動地,卻也奪去了許多生命。

每一次師父要帶兵上戰場,我都擔心得吃不下飯。他只好用臨行前的整晚時間一遍遍地安慰我,保證他會平安回來。

忘了多少次,我在桂蘭殿的燭光下為他縫戰袍,極盡細心,一針一線密密麻麻,牢固無比。眼睛看得花了的時候,便趁機擡頭多看他幾眼,大多數時候會發現他也在看我,眼裏同樣有眷戀不舍和溫柔的笑意。

他走的時候,我會在送別的那個臨海的山丘站上許久,然後開始一天天地計算他的歸期。沒有他的蓬丘,再美也讓人覺得黯然。桃花和星辰,看在我眼裏總是缺失往日的風采。

當他終于快要戰勝歸來,我每天都把王宮打掃好幾遍,保證一切溫馨整潔。

當九天真王宮傳來第一聲急切而帶着喜悅的“七小姐,尊上回來了!”,我會以最快的速度飛奔到那個臨海的山丘上,看準那個日夜思念的臉龐,一頭撲進他的懷中。

他會伸出手用力把我抱得雙腳離地,旁邊的人則吃吃地傻笑:“尊上,瞧小姐的樣子,您要再晚回一天她就要奔到戰場去了!”

“師父,桂蘭殿已經準備好了你最愛的芙玉雪霞羹和用春雨新釀的竹葉青,柒柒已經吩咐人準備好了溫泉和熏香,要是覺得累就去泡一泡,不想泡的話到床上躺一會也行,孔雀翎白絨和雲被我已經洗過鋪好了……哦,今天窗臺上的風信子也是剛采的,今日花瓶裏正好是你最喜歡的淡藍色呢!”

他會溫柔地笑,“丫頭辛苦了,回家真好!”

對啊,若蓬丘是我永遠的家……今生該有多圓滿。

自嘲地笑笑,當年我在雪地裏使勁磕頭,為的只是有一個容身之處。如今蓬丘收留了我這麽久,師父和師兄這樣待我,我又在貪得無厭地想着怎樣才能永遠留下來了。

漫長的十日過去了,師父和泠月竟然還沒從正和殿裏出來。

我心裏亂亂的,總覺得像有不好的大事要發生。不會又是戰争吧?我可不想讓師父離開那樣久了。

近日,三師兄已多次唠叨我的煮菜水平下降,若不是他法力比我高太多,我一定一棍子炒勺将他擊暈。四師兄和五師兄也在碎碎念我不夠平時帶勁,有空只會盯着王宮的主殿看。

我煩不勝煩,只能威脅如果再敢吵鬧我就讓小侯散播他倆已經在一起的真相。

他們齊齊上來弄亂我的頭發:“臭丫頭,你知道什麽是真相?”

我一邊抵抗一邊毫不示弱:“真相就是祝你們早生貴子百年好合!”

作者有話要說:

☆、何況到如今

師父和泠月閉關的第二十天。

我凄凄慘慘戚戚地靠着正和殿的門口坐在地上,身旁是一堆抓掉的頭發。

無助地抱着雙膝,此刻的感覺,有些像被人遺棄。明明他們就在裏面,一扇薄薄的門卻将我想知道和想關心的一切緊緊封死。

恍惚中,想起了離家五年後我偷偷到人間看阿娘的場景。

還是那座凄冷偏僻,只有一個小院子的簡陋矮房。院裏原本由我照顧的月季和薔薇已盡數凋零,枝葉枯黃,剩下幾個破舊的花盆和一排挂着殘枝的籬笆。

擔心地看向寝房,裏面卻是另一番景象。房裏的擺設整整齊齊,床單和被子幹淨得纖塵不染,原來阿娘也可以讓家這麽溫馨。

廚房裏,我驚訝地看見阿娘正揮舞着炒勺,加鹽添醋的姿勢,與我一模一樣。她面色紅潤,美麗的眼睛閃着一種從前極少見到的光芒。繼父一身粗布青袍,站在她旁邊替她洗菜,他們時而閑聊幾句,時而相視一笑。

我忘了看着這一切時靜靜站了多久。只覺欣慰的同時心口隐隐作痛。

我離開時曾賭氣地想,不跟着阿娘自己會好過一百倍,卻從來不曾想過沒有我,她會過得好上一萬倍。

正和殿裏貌似響起了一絲動靜。

我沒有去注意,只是迷迷糊糊地想到,阿娘對我幾千年來生死未蔔的反應,已經淡漠得超出所有的想象。

忽然,主殿的門吱呀一聲開啓,我重心不穩摔了進去。

入眼的是一截月白色袍尾和一截藍色袍尾,師父和泠月一下子蹲下來把我從地上扶起,共同驚訝道:“柒柒,你怎的這樣憔悴?”

我在他們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帶着近乎惶急的心情看他們的臉,想尋找異樣,然而什麽也沒找到。

我抓住師父的衣襟怯怯問道:“究竟出了什麽事?為什麽你們一進裏面就待了這麽久?”

一陣沉默。

泠月無言地低下頭。師父看着我的眼睛,用以往溫和的語氣說:“明天你會跟我參加九重天的慶生大宴。”

***

暮色四合,天邊晚霞萬裏,迷漫絢爛。

師父靜靜立在九天真王宮頂端,玄黑長袍上的銀色圖紋被夕陽鍍上一層細細金光,讓他愈顯神聖高貴。

除了月白長袍,師父最常穿的便是黑色了。白色仙逸出塵,黑色沉穩深邃。

我站在他身後,眼睛一直望着他的背影。

“這裏,是整個蓬丘離九重天最近的地方。”他輕輕說道。

我沒有答話。九重天與我們何幹。

耳邊忽傳來一聲淺淺的嘆息,我心內一動,看見他轉過身來。玖朵說過,即使就站在他的面前,還是咫尺天涯。所有人都想不顧一切靠近他。于是我不自覺地向他走近了一步。覺得不夠,又走近一步,直到比咫尺之遙更近。

不知為何緊張得微微發抖。還好,面前的他沒有後退。

他的眼神,迷離中帶着掙紮,渴望中含有自抑,那樣讓人難懂。我無可避免地沉淪在他的眸光裏。他真的很遠嗎?如果是,為什麽我能時刻待在他身邊,感受他的每一分悲喜?不遠嗎?那為什麽我總得不遺餘力地去靠近?

不知不覺間,我慢慢踮起腳尖,雙手扶上他的肩。他身體輕輕一動,然後一點一點地緊繃。我體內有東西悸動不止,心髒狂跳得要蹦出胸腔,眼角的淚痣不知為何在隐隐發熱。

沉浸在他溫柔的眸光裏,顧不了那麽多,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我閉上眼睛慢慢貼上他的雙唇。這似乎有悖師徒之禮,我以為他會将我推開,然而他并沒有這麽做。

他的唇柔軟無比,帶有我所貪戀的全部溫暖。我顧不得淚痣此刻滾燙的溫度,只一心想要纏綿想要索取。唇之所觸,溫度越來越高,我閉着眼睛感受此刻的甜蜜,心裏的熱浪如天邊的晚霞無盡擴散。他一動不動,可是我能察覺出他極力的、狠狠的克制。

我伸出舌頭碰了碰他的唇,他終于渾身一顫伸手将我揉進懷中,雙唇變成傾壓。我心裏滿滿都是幸福,覺得此刻離他好近。

他緊緊将我抱着,卻并沒有深入,而是将嘴唇緩緩移至我的嘴角,又順着臉頰一路綿延而上,最終貼在那顆淚痣上。眼睛周圍皆是一暖,突然有一股想流淚的沖動。

在我以為馬上就要流下今生第一顆眼淚時,緊接着的卻是他一聲游絲般的嘆息。他輕柔地将我的頭按在他肩上,“丫頭,答應我一件事好麽?”

“你說。我什麽都答應。”

“今後的不知多少個日子,替我好好保護你自己。”

嗯?這個期望聽起來怎麽有些奇怪,我想擡起頭詢問,他卻似乎舍不得松手。于是我只能繼續靠在他肩上說:“這有何難呀。柒柒答應了。”

許久,他又叮囑:“凡事不可像往日一樣猛撞,要多留心。還有,當年你的身體三番五次受寒氣侵襲,格外受不得涼的,若是起風了要記得先添一件衣服,不要因貪玩忘了……”

已經說了許多,他還在蹙着眉繼續思索,生怕有所遺漏。為了寬慰他,我顧不得此刻心裏的疑問,輕松說道:“師父放心,柒柒早已不是當日那個在雪地裏任人欺淩無法自保的女孩了。”

停頓一瞬又鄭重其事地加了一句算是提醒:“不過柒柒永遠都是蓬丘的女孩,是師父的女孩。”

所以千萬不要将我扔下。

他撫摸着我的頭發,寵溺地喃喃道:“我的女孩!”

我像他回應我第一次叫師父時那樣堅定地答了一句:“嗯,我在!”

半晌,耳邊傳來一句飄忽的感嘆:“如果你懂,該多好。”

我又困惑,懂什麽?懂我為什麽流不出眼淚,懂他為什麽幾次把手貼近我的眼睛升高溫度,卻最終緩緩垂下嗎?我的确不懂。

天空不知何時已布上稀稀疏疏的星子,淺淺的光不足以讓我看清他眼裏的情緒,只是他懷抱依舊溫暖。如果可以,我願永遠保持這樣的姿勢。

如果可以!

***

從王宮頂端下來後,我摸着嘴唇坐在床上,腦海裏回放着王宮頂端的那一幕,覺得心髒跳得很是不對勁。裏面有什麽東西像是被束縛已久想要脫殼而出,比之前的所有感情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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