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周日的家長會,擺在每個人的座位上的,是半期考試答題卷。
清河每學期的家長會,都被學生們戲稱為慘無人道的“公開處刑”,因為家長們比學生自己還先看到成績,所以不少學生在強烈的求生欲的驅使下,也會跟着來家長會。
像程去非這樣的學霸當然不擔心成績問題,他跟着他媽媽來家長會,純粹只是,想早一天見到居則易。
如果見不到居則易,見見居則易的爸媽,其實也挺好的。
然而到教室的時候程去非并沒有看到居則易,坐在居則易的位置上的男人,也是個陌生面孔。
他稍微有些意外,還是禮貌的叫了聲:“叔叔好。”
早在程去非第一次月考考了年級第二的時候白薇就知道自家兒子主動搬去跟這位轉學過來的年級第一做了同桌,在家裏也時常會聽程去非提起居則易這個名字,所以她對居則易還是挺好奇的,對居則易的家長自然也很有好感。
她主動跟同桌的男人打招呼道:“你好,我是程去非的媽媽,白薇。”
“你好。”男人禮貌颔首,“我是居則易的父親,居蘭亭。”
白薇笑了笑:“《蘭亭序》的蘭亭嗎?”
兩人就這麽一來一往的聊了起來,程去非在一邊安靜的聽着,心裏疑信參半。
姓居,來參加居則易的家長會,男人沒必要說謊,居則易也不應該會騙他,那……上次他在小公寓看到的男人是誰?
不能直接問出口的問題像是一只在心口不斷撓他的小貓,磨人得緊。程去非忍不住,開口問道:“叔叔,居則易沒來嗎?”
“嗯?”居蘭亭笑了一下,“他啊,在家裏寫檢讨呢。”
“诶?他為什麽要寫檢讨?”程去非皺了皺眉頭。
“說到這個。”居蘭亭看向了他,問道,“他前幾天跟誰打架,你知道嗎?”
程去非心想着居則易臉上的淤青不是都消了嗎,怎麽會被發現打了架?
打架這件事學校既然沒通報,他們回家自然也不會傻到自己提,頂着白薇審視的目光,程去非搖了搖頭:“他跟人打架了嗎?我不知道。”
見他搖頭,居蘭亭也沒追問,只是略帶探究的多看了他一眼。
沒一會兒祝成章來了,家長會開始了。
居則易沒來,崔浩和陸也一他們也沒來,程去非一個人也無聊,就準備去找居則易。反正居則易住的小公寓離學校也近,他一邊往外走,一邊給居則易發微信,問他,“在幹嘛”。
居則易的回複很快,是一張A4紙,上面寫了幾行字,看到那句“我懷着愧疚和懊悔給您寫下這份檢讨書,以向您表示我對打架這種不良行為的深刻認識以及再也不打架的決心”,程去非忍不住笑出了聲。
[存是去非:朋友,你到底是怎麽被發現打了架?]
[居則易:……]
[居則易:我爸是醫生,一看我房間裏的雲南白藥,再看看我手背上淤青的位置……]
[居則易:心情複雜.jpg]
[存是去非:你手背上淤青那麽淡他還看得出來???]
[居則易:還有手臂上……]
[存是去非:???你手臂上也有?我怎麽不知道?]
[居則易:你又沒扒了我衣服看。]
[存是去非:……]
[存是去非:所以家長會你沒去啊?]
[居則易:沒去,我爸守着我寫檢讨呢。]
程去非看到回複的瞬間,瞳孔微縮。
如果居則易的爸爸在守着他寫檢讨,那坐在教室裏的居蘭亭,又是誰呢?
程去非已經走到十字路口了,過了紅綠燈,就是往居則易公寓去的小巷。他看了一眼紅燈的秒數,低頭打字。
[存是去非:居則易,我看到你爸了。]
“居則易,我看到你爸了。”
驚疑不定的把彈出來的回複看了兩三遍,居則易蹭的一下站起了身,一邊撥通電話一邊往外走。
程淵叫住他,問他:“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居則易顧不得解釋,扔下一句“有點事”,就拉開門出去了,程淵甚至來不及提醒他穿上外套換雙鞋子。
電話響了一聲後被接通,居則易連忙問:“你去家長會了?”
程去非說:“去了。”
“你在哪兒?”居則易跑着下了樓,一句“我過來找你”還沒出口,就看到了站在樓下的程去非。
初冬的天已經冷起來了,程去非穿了件厚牛仔外套,黃色的,看起來就很暖和。他單手揣在兜裏,握着手機偏着頭貼在耳邊,嘴角輕輕的抿着,像是并不怎麽高興的樣子,可他擡頭看過來時,又輕輕的笑了。
居則易不知道他在笑什麽,他只覺得,程去非不笑的時候,叫他方寸大亂,笑起來的時候,叫他芳心大亂。
程去非不是他的裂痕。
是他的東非大裂谷。
他拿他,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程去非也在看他,看他因為匆忙出門沒來得及換還踩在腳上的毛茸茸的拖鞋,看他只穿着一件衛衣就下樓來凍得發顫的手,還有手上拿着的筆。
“怎麽了這是。”他把他曾經用來打趣他的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他,“後面有老虎在追你?”
後頭倒是沒有老虎在追他,但前面,有程去非在等他。
他艱難的動了動喉結,問他:“你想聽我講故事嗎?”
“聽啊。”程去非笑,“你打算在這兒講?”
這麽冷的天,當然不可能就這麽站在冷風裏講故事,不然也太慘了。
居則易只好帶着程去非上了樓。
然而他出來得急,外套沒穿鞋子沒換,鑰匙是什麽東西,早就被他忘到了九霄雲外。
所以程淵聽到敲門聲來開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自家急沖沖跑出去的兒子,領了個男孩兒回來。
也就那麽幾分鐘的事,這個男孩兒他還有印象,記得是居則易的同桌,叫程去非,所以他愣了一下後,讓人進了門。
他看着居則易給程去非找拖鞋換,鞋櫃裏多的拖鞋,也不知道這孩子是什麽時候備下的。
然後,他聽到居則易跟程去非說:“這是我爸,程淵。”
“參加家長會的……”
“小易!”程淵連忙開口打斷他,卻聽他繼續道。
“居蘭亭,也是我爸。”
“他們是一對同性戀人。”
程淵臉色發白,看向了程去非。他不知道這兩個孩子之間發生了什麽,但這般近乎于攤牌的介紹,讓他心裏覺得不安。
然而他并沒有在程去非的臉上看到他預想中的厭惡和驚訝,他看到程去非朝他笑了笑,就像他第一次見到他那天。
程去非說:“叔叔好。”
“別擔心。”居則易知道程淵在擔心什麽,其實他現在心裏也忐忑得不行,但他還得強作鎮定,“檢讨我晚一點寫,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程去非說,所以,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
程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程去非,然後轉身朝廚房走去。
他說:“我給你們榨點果汁。”
其實來找居則易的一路上,程去非就已經做了很多心裏建設了。他幾乎把所有狗血的設定都想了個遍,同性戀人的假設也在其中,所以他才不怎麽驚訝。比起其他亂糟糟的倫理關系,同性戀人已經是非常簡單又純粹的關系了。
他比較在意的問題是,居則易的父親們是同性戀人的話,居則易應該,也有可能是喜歡男生的吧?就算不是,也至少不會讨厭他的這份喜歡吧?
就在他亂七八糟的想了一堆事情的時候,居則易開口了,他說:“我是我爸他們領養的。”
“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領養了我,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的親生父母是誰,不知道他們是否還在世,在哪裏,在做什麽……”
“他們在我眼裏,就是我的親生父母一樣的存在。”他看着程去非,語氣認真道,“你可以不能接受這樣的關系,但我希望你,尊重他們的感情。”
“把我養育成人的他們,付出的不比任何一對父母少。”
“你就這樣想我嗎?”程去非皺了皺眉,是真的有點生氣了,“我當然尊重叔叔們的感情,我欽佩他們把你教得這麽好,讓你正直、勇敢,又善良,我……”程去非頓了頓,才接着道,“我很謝謝他們,給了我另一個可能性。”
“什麽可能性?”居則易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
在沒有完全确定居則易的心意前,程去非不敢冒險,他想,萬一只是他的錯覺,萬一他先說了朋友都沒得做,那他找誰哭去?
他搖了搖頭,說“沒什麽”,然後岔開話題道,“你不是要講故事麽,這是講完了,還是才開始?”
“才開始。”居則易嘆了口氣,說,“這只是個楔子。”
作者有話要說:
還記得《酒醉換來月下眠》裏總是身上帶着糖的兒科醫生程醫生嗎?
東非大裂谷:世界大陸上最大的斷裂帶,被稱為“地球傷疤”。【之前引用的那句“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進來的地方”,在這裏大概意思就是,程去非是居則易的裂痕,還是最大的裂痕,他生命裏的光,都是程去非照進來的
楔子(xiē zǐ):小說的引子,用以點明、補充正文,或者說引出正文或是為正文做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