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其實挺幸運的，從小到大，我也交到過不少朋友，也有幾個朋友知道我家裏的事，他們都表示理解并且替我保守秘密，也不因此歧視我疏遠我，覺得我是同性戀養大的孩子，就也是個同性戀。”
“可能我的幸運前十幾年都用完了。”居則易說，“高中的時候，我最好的朋友，在知道我的父親們是同性戀人以後，一面跟我繼續做朋友，裝作根本不介意的樣子，一面又跟人說我爸是同性戀，我也是同性戀。”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班上的人莫名的開始疏遠我，就像是我身上帶着什麽傳染病一樣，孤立我，中傷我。”
“直到有一天我聽到他跟別人說‘居則易啊，那個同性戀？要不是看他成績好，借作業給我抄還給我劃重點，誰稀罕跟他做朋友’。”
居則易的語氣很平淡，就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卻叫程去非心頭一陣難過。
最信任的朋友在你胸口插了一刀……
還笑嘻嘻的指着傷口給所有人看，說，那是我插的，是他活該。
那該有多痛啊。
“兩年的同學，你可以想象嗎，曾經一起吃飯上下課，說說鬧鬧的朋友同學，突然跟你劃清界限，甚至在背後說你惡心、變态。”
居則易眼底有片刻的失神，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說：“其實也沒什麽不好，一個人也挺好的，樂得清靜。高三的時候，籃球隊換屆，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回到了學習上，想着畢業了就好了……”
程去非動了動嘴唇，語氣複雜：“所以……發生了什麽嗎？”
“那天是個晴天，天氣特別好。”居則易露出了回憶的神情，說，“我吃完飯回教室，有幾個外班的人在我們班玩，聚在後排，圍了一堆人，在看什麽東西。”
“然後他們叫住了我，叫我過去。”
“原本我是不想理會的，但真的太久沒有人那麽主動的，友好的跟我說過話了，所以我過去了。”
“他們在看G|V。”居則易閉了閉眼，到現在想起來當時的情形都覺得胃裏一陣惡心，“叫我過去的那個人，攬着我的肩問我，我爸是不是也是這麽被|幹的，問我，要不要也試試。”
“居則易。”程去非忍不住打斷了他，“你不用說這麽詳細的。”
你不用逼自己去回憶那一天……他看着居則易因為用力握緊而發白的指尖，目光晦澀。
居則易右手的手背上還帶着很淡的淤青，是那天打架留下來的痕跡，他垂着眸，左手一下下的，在右手的手背上輕輕摩挲：“然後我把他們都揍了一頓。”
“教室裏人不多，但是也不少，卻沒有人拉住我。”
“剛開始他們覺得是小打小鬧，他們也都怕被牽連其中，所以大家都袖手旁觀，最後是拉不住了，場面失控，混亂得根本分不清誰是勸架的誰是惹事的。”
“我把人推到了課桌上，按着他讓他道歉。”
“到最後我也沒聽到一句‘對不起’。”居則易又說，“不過也無所謂，大家都進了醫院，誰也沒好過誰。”
“當時臨近高考，打架的事後來鬧得很大，勸架被誤傷到的幾個同學家長鬧了起來，校方很生氣，說要嚴肅處理。”
“可我沒想到，他們所謂的嚴肅處理，是處理我。”居則易笑了笑，特別諷刺，“跟我打架的那幾個人，家裏有權有勢，家長也不管是非對錯，逼着校方開除我。”
“可能學校舍不得我還指望着我替他們‘争光’吧，所以只是給了我一個處分。還因為我給學校造成了不良影響，所以取消了我的各種比賽參賽資格和獎學金名額。要我跟那幾個同學道歉，要我态度誠懇，要我在全校面前讀檢讨。”
“班主任跟我解釋，說這只是為了讓對方家長滿意，勸我忍忍也就算了。”
“太過分了。”程去非攢着拳頭，胸口因為氣憤上下起伏着，“憑什麽，憑什麽要你忍。”
“要處分大家一起受處分，憑什麽都動了手，最後受處分的人只有你，還要你忍忍算了。”
他覺得生氣，也覺得難過。
他想，難怪居則易一直避免和班上的人過多往來，難怪居則易不願意參加奧賽，會義無返的拉周樯一把，會不喜歡李思語……難怪，他會說出‘能壓則壓，私了，意思意思的懲罰一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種話，這得是對曾經的老師們多失望……
所有的冷漠都有了解釋，可是他骨子裏，還是那個善良的少年啊。
程去非看着居則易，整顆心都被一種叫做心疼的情緒給鋪滿了，簡直想把一中的傻逼老師們都罵一頓打一頓才能叫他的心好受一點。
比起程去非心裏的的波瀾壯闊驚濤駭浪，居則易的心裏就像落下了顆小石子的湖面，只蕩開了一層漣漪。
已經失望過一次了，雖然還是覺得憤懑，覺得荒謬可笑，但居則易心裏早已經沒有當初那麽意難平。
只是程去非這麽氣憤的樣子，讓他覺得，他到底還是幸運的。
因為他轉到了清河，遇到了程去非。
他語氣一松，說：“我拒絕道歉，拒絕在全校面前作檢讨。打架是我不對，但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錯。”
“校方當然不滿意我這樣的态度，或者說是對方的家長不滿意我這樣的态度，但他們拿我也沒辦法——我休學了。”
“在高考的緊要關頭想要轉學是件很麻煩的事，學校不願意放人，也沒有學校願意在這種時候收一個被記了大過，看起來‘品行有問題’的學生，所以我幹脆休學了一個月，也沒去參加高考。”
“聽起來是不是有點蠢？”居則易問他，“我原本可以參加高考的，休學一個月而已，根本不會對我的成績有太大的影響。我大可不必浪費多一年的時間和青春，而是有一個新的開始。”
程去非看着他，緩慢，卻認真的搖了搖頭：“不蠢。”
他說：“你現在不是已經開始了嗎？”
“故事的剛開始，你并沒有什麽錯，但故事的最後，你錯了。”程去非說，“錯了就應該接受懲罰，所以記過也好，取消參賽資格取消獎學金名額也好，甚至被開除，如果是你應該受到這樣的懲處，我想你會坦然接受的。可是學校沒有公平的處理這件事，而是把所有的錯都推到你身上，還要你忍忍算了。既然學校有失偏頗，我們為什麽不能表達我們的抗議？”
“雖然有些意氣用事，但我覺得你很酷。”程去非朝他笑了笑，說，“只要你不後悔，就沒有誰有資格對你的人生和選擇指手畫腳。”
“我爸他們很支持我。”居則易也笑了起來，他說，“他們說，高考是很重要，但有些原則比高考更重要。”
“他們很愛你。”程去非話音一轉，“我可以理解你為什麽那麽緊張害怕我知道你家裏的關系，但是我還是很生氣的。”
“我說過。”程去非靠近他，敲了敲他的胸膛，“我保證不在上面捅刀子，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它。”
他又退開，語氣有些難過：“可你，并不是真的信任我。”
“我沒有……”居則易苦笑道，“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你。”
“你覺得我和那個人一樣嗎？覺得我也只是因為你成績好才跟你做朋友，覺得我也對我們的……友情，滿不在乎？”
“不。”居則易想都沒想就搖頭道，“你們完全不一樣。”他又說，“其實我很羨慕你。”
“羨慕你沒吃過生活的苦，羨慕你有崔浩和陸也一這麽好的朋友，也羨慕你熱烈勇敢，赤忱善良。”
“像你這樣胸懷灑落如光風霁月的人，就算知道我家裏的事，就算你不能接受這樣的取向，你也不會把它當做笑談，也不會把我當做異類。”
程去非眨了眨眼，因為他的誇獎，臉有些不自覺的紅了：“那你為什麽這麽緊張，為什麽這麽害怕我知道？”
“我……”居則易一時語塞，不知該作何解釋。
他想說因為我喜歡你，可是喜歡兩個字太輕巧了，輕巧到可以解釋他的一切小心翼翼和忐忑不安；也太重了，重到只能壓在他的心底，不能叫人看見。
其實全都是有跡可循的，居則易的縱容、靠近、試探、欲言又止、口不對心。他不也是這樣嗎，謹守着朋友的界限，瘋狂跳動着的，卻是一顆以愛為名的心。
想要成為很好的人，想要在他之前解開所有的難題，回答上他所有的問題，想要他總是看着我。
能陪着他就很好了。
站在他身邊的人是我，與他并肩的人是我。
那些居則易說過的話，像是幻燈片一樣，一幀幀的在腦海裏自動放映。程去非發現，自己竟然全都記得，一字不落。
程去非不傻，他挺聰明的，所以那些隐晦的，沒有說出口的，讓他難以相信所以一再自我否定的，在這一瞬間，全都指向了一個答案。
居則易喜歡他。
他們兩情相悅，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傻逼的互相誤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