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暗濤
冷羿蹙眉:“怎麽會這樣?”
沈崖中毒的那支胳膊已經泛出了一大片紫色,楚逸探看了兩眼,臉色愈發凝重:“撐不過一日了……”
沈崖的喘息聲在大殿的角落回響。
冷羿擡眼看了看站在階梯上的白菊公主。
公主乍一接觸到他的視線,整個人微微一怔,周身的冷氣宛如遭遇烈陽一般迅速散去,連着眉眼都柔和了起來:“再給我半日,甜菊丹既可煉成。”
冷羿颔首:“多謝。”
白菊公主凝視着他,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蘇婵!你這是何意?!”先前那個被打落了佩劍的白衣老者喝道:“他們一字未提,你便将甜菊丹供手送上!我等出重金所求,你卻翻臉不認人!可是沒把我江景門放在眼裏?!”
蘇婵冷笑道:“哼,江景門?這迷瘴森林肮髒了百年,豈不是也有你們祖祖輩輩的一份功勞在這兒?我若是将甜菊丹給你們,可對得起我那些受無妄之災而死的族人?!”
白衣老者心頭怒火旺盛,想要發作,卻在看到地上的那條鞭痕之後遲疑了起來。
他平複了心緒,說道:“你若是把甜菊丹給我們,就是于我們江景門有大恩,待我回去救回掌門……”
“咳。”畫中美男子忽然幹咳了一聲。
白衣老者頓了頓,在接觸到那畫中美男子的目光之後,不情不願地改口道:“待我回去救回前掌門,日後于你族也必有助益。”
美男子笑了笑:“師叔莫要多想,不怪公主不賣我們面子,畢竟天行閣在前,我們争不過也是情有可原。”
白衣老者的臉色驟然變了,他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冷羿和楚逸,嘴皮子稍稍動了兩下,卻沒有說出一個字。
楚逸看向那美男子的眼神多了幾分深意:“閣下怎知我們是天行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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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男子揚了揚唇角:“能讓白菊公主主動将甜菊丹奉上,除了天行閣的冷羿之外,還有何人?”
楚逸表面不動聲色,暗地裏卻偷偷瞅了瞅冷羿,那眼神仿佛在說,有這麽多人知道白菊公主喜歡你啊?
冷羿的眼角微微抽動了下。
美男子的目光在楚逸和他懷裏的沈崖之間逡巡了片刻:“江景門新任掌門顏卿,見過三位。”
他話音方落,後頭的白衣老者便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将頭扭到了別處。
楚逸有些意外,他将這畫中美人又重新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地審視了一番,發現他左手的食指上帶着一枚黑底鎏金的戒指,那是歷代江景門掌門的象征。
“在下楚逸,見過掌門。”楚逸笑了笑:“閣下風姿綽約,比得老掌門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顏卿眯了眯眼睛:“楚公子跟我師伯打過交道?”
楚逸笑道:“沒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跑,上回我們閣主跟貴門掌門比武過招,在下有幸遠遠瞧上了一眼,只覺老掌門修為高深,氣度不凡,至今難以忘懷啊。”
衆人:“……”
當初楚逸以天行君的身份收拾了搶徒弟媳婦的江景門掌門,這事在三界已經傳開了,傳聞那掌門被他打得臉紅鼻子腫,險些一命嗚呼,這會兒他居然還當着人家門人的面……
只不過那豬的比喻還是十分清新脫俗的,在場除了那白衣老者之外,所有人都被楚逸惹得暗暗發笑。
顏卿不知是不是心肺受損,這回咳得比上回還多了幾下。他肆無忌憚地打量着楚逸,意有所指道:“天行君沒有來?”
楚逸神色不變:“閣主忙着行俠仗義。”
顏卿笑了笑,他的目光下移到沈崖身上:“我還以為他是忙着在替這小半妖尋解毒之法呢。”
冷羿一直靠着柱子假寐,聞言,睜開眼睛看了看顏卿。
楚逸笑而不語,心道這大美人肚子裏不知道有幾根彎彎繞繞的腸子,可沈崖卻是再也耽擱不起。
他難得一回無視了與美人深入攀談的機會,對蘇婵道:“公主殿下,可否讓小崖兒在此稍作歇息,待我取了承天露再回來照看他?”
興許是因為冷羿的關系,蘇婵對待楚逸的态度還算客氣:“你可知承天露為何物?”
楚逸點頭,盡管陸月華信中沒有提及,但他還是肯定道:“迷瘴森林最東邊的那棵千年老槐樹,取其露水即可。”
蘇婵搖頭:“你是要醫治他的毒,那就要取那槐樹精在清晨十分凝下的第一滴露水,如此方有奇效,否則,以這半妖的傷勢,縱是有甜菊丹為助力,只怕也回天無力。”
冷羿蹙眉:“那槐樹精周圍盡是些不明來歷的兇神惡煞,清晨時分軟土下更有血蚯蚓作祟,此去豈非兇險異常?”
蘇婵神色一動:“我自會與你們同去,這林子裏的東西我還是有些辦法的。”
冷羿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出言拒絕。
蘇婵心情大好,連着看那白衣老頭似乎都順眼了起來,她對在一旁呆戰了很久的小樹妖道:“把江景門和天行閣的諸位安頓一下,今夜我要閉關提煉甜菊丹,任何人不得打擾。”
楚逸和冷羿被安排在了同一殿中,當夜,楚逸替沈崖探查完傷勢,正想外出研究陸月華順帶整來的能把半妖完全妖化的配方,沈崖忽然叫住了他:“師父。”
那一聲極輕極細,卻還是分毫不差地落進了楚逸的耳朵裏。
楚逸轉過去,沈崖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子。
盡管這孩子平日看上去硬邦邦的,和人說話也總是語氣不打彎,但楚逸知道,沈崖的心思其實很細膩。而且雖說他活了七十歲,但經歷的人事只怕還沒有某些凡人一生來得多,所以楚逸總是能很清楚地看清他的想法。
楚逸用手撥了撥他額前的碎發,笑道:“小崖兒,你不會有事的,天行君面前從未死過人,知道麽?”
沈崖點點頭,盡管他現在很虛弱,但他的眼神卻依然如楚逸初見他時那樣閃爍着執着堅毅之色。
這種強烈的求生欲望讓楚逸有些吃驚,他見過各種心懷執念之人,活着時恨不能上窮碧落下黃泉,可當死亡臨近之時,卻很少有人能将這種執念貫徹到底,縱是心有不甘,也不過是暗恨自己時日無多,如沈崖這般堅信自己會活下去的人,實在寥寥無幾。
即便這孩子是相信自己能替他解毒,但追根朔底,能讓他這般想要活下去的緣由,還是在于他娘親的大仇。
楚逸用指腹摩挲了下沈崖的臉頰,輕嘆道:“我還讓你不要複仇之心太重,如今看來,還真是凡事有弊必有利……”
沈崖雙唇微啓,他凝視着楚逸,似乎是有話想說,可惜第一個音節還未到嘴邊,就又忍不住劇咳起來。
楚逸見他又吐出一口血,當下喂他服下一顆丹藥,順便用衣袖替他擦去了嘴角的血跡:“可是覺得胸口憋得慌?”
沈崖點點頭。
楚逸眼睑微垂,他将沈崖從床上抱了起來,一路走到院子,沈崖乖乖窩在他懷裏,也不問楚逸要帶他去幹嘛。
楚逸走到庭院裏,院裏栽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生得清秀挺拔,一點都不像是迷瘴森林的特産。
他将沈崖護在懷裏,在這大得有些過分的庭院裏轉來轉去,最後在一座石橋上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冷羿一早就察覺到了楚逸和沈崖的氣息,這會兒轉頭一看,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到哪兒都帶着他,你怎麽不拿個布兜把他吊在身前?”
“他胸口悶,我帶他出來透透氣。”楚逸頓了頓,沒正經道:“瞧你這話酸的,小羿兒吃醋了?”
冷羿:“……”
楚逸跟他比肩而立,視線随着冷羿一同往天上走:“放心,我跟公主說了,你有個蓋一條被子的好兄弟要來給我們送東西,是只鴿子,一旦肖宇飛進來,公主的人就會立馬把他帶過來的。”
冷羿:“……蓋一條被子?”
楚逸睨了冷羿一眼,眉飛色舞道:“難道小羿兒不是這麽想的嗎?”
冷羿:“……”
楚逸:“我可是煞費苦心替你隐瞞,一會兒肖宇來了,你可要藏藏好,要不然被公主發現,你就等着吃紅燒鴿子肉吧。”
冷羿依舊沒有說話,看着楚逸的眼神卻發生了一些變化。
楚逸今夜不知怎的,話尤其得多,見冷羿不回答,又開始滔滔不絕起來。
直到他懷裏的沈崖聲嘶力竭地咳了兩下,他才戛然而止。
楚逸垂首看了眼沈崖,又換了個姿勢将他抱住。
“原來你害怕起來是這樣的。”冷羿冷不丁地說了句。
楚逸微微一愣,嘴裏的話還沒來得急從牙縫間蹦出來,肩膀忽然被冷羿輕輕拍了下。
“他不會有事的。”冷羿道。
楚逸沉默片刻,等他回過神來時,冷羿已經不在了。
“小羿兒還真是體貼。”楚逸對着懷裏面色蒼白的沈崖笑了笑。
沈崖動了動嘴唇,外頭的空氣比屋裏好上許多,但是他的胸口仍然陣陣發悶,連說話也變得極為吃力。
楚逸朝他笑了笑,豎起食指封住了他的嘴唇,月色下,他臉上的神情異常柔和:“想聽吹笛子嗎?”
沈崖點了點頭,漆黑如星的瞳孔裏清晰地倒映着楚逸的笑容。
楚逸一手托住沈崖的腰,另一手去解自己的外袍,手從那頭的袖管伸出來後,又迅速将沈崖換到另一只手上,如此交換着将身上的袍子整個脫了起來。
沈崖不解地看着楚逸,他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吹笛子脫衣裳的。
楚逸笑道:“小羿兒的主意還是不錯的。”
沈崖愣了片刻,等到他意識楚逸想做什麽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何況他現在重病在身,連掙紮的功夫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仍由自己的身體被楚逸用外袍結成的布袋吊在胸前。
雖然他的個子只有人間七、八歲小孩那麽高,但是要将他完全像嬰兒一樣裹起來還是不可能的,所以就造成了眼下他腦袋和上半身窩在楚逸胸前,雙腿則晃晃悠悠地吊在外面的奇景。
“當娘可真不容易,我看那些大嬸都結個背帶布,一邊把孩子吊在裏頭一邊幹活,還以為是多輕松的事……”楚逸無視沈崖的反應,兀自念叨着:“不過還好,咱們小崖兒身子骨勻稱,也不沉,何況生得還好看,真是讓人舒心得很。”
沈崖:“……”
就在這時,一陣清冽空靈的樂聲忽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