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笛聲

沈崖在一瞬間失去了說話的欲望,整個庭院所有蟲魚鳥獸的低鳴聲倏然遠去,天地間仿佛只留下那缱绻不散的音聲。

其實楚逸所說的吹笛子,不過就是吹一片他信手拈來的樹葉。只是那葉子到了他手裏,卻仿佛變成了世所罕見的名器。

他把沈崖吊在胸前的布兜裏,用雙手攏住葉子,薄唇從葉片邊緣緩緩劃過,一節節仿佛仙樂一般的笛音空然而降,将沈崖那混沌迷糊的大腦砸了個通透清明。

胸口的沉悶感在這一聲聲的笛音下漸漸遠去。

音如其人,楚逸的笛音就如他的人一般,飄渺而不羁。時而遠得讓人難以捉摸,靠近時卻又透着一種讓人抓心撓肺的溫柔。

除了沈崖的娘親之外,從來沒有人帶給過他這樣安心的感覺。

可話雖如此,楚逸帶給他的溫暖又似乎有哪裏不同。

沈崖凝視着楚逸的臉,忽然意識到他的師父是不同的。他一度以為自己能像從娘親身上那樣從楚逸這兒汲取溫暖,可直到此刻,他能感覺到,楚逸是不同的。

這個人會把自己一個人丢在屋外跪着、卻會時時關心他的傷口;他會把自己放在天行閣數日不聞不問,卻又比任何人都關心他的生死。

他不是自己的娘親,但他是不可替代的。

沈崖沉溺在那如仙樂般的笛音中,意識漸漸模糊……

笛音戛然而止。

沈崖一怔,身體仿佛離去的魂魄再次入體一般輕微地顫抖了一下。片刻,他的目光變得警惕起來。

楚逸擡手摸摸沈崖的耳朵,仍由手裏的葉片随風而去:“顏掌門既然來了,何必掩掩藏藏,如此夜色美景,自當與掌門這樣的美人共賞才是。”

庭院裏靜了一會兒,一個人影從院門邊晃了進來。

“聽了楚公子的曲子,哪裏還記得進門這些瑣事?”顏卿從橋尾慢慢走了上來,他的臉掩映在朦胧的月色下,比之白日風情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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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在離楚逸大約十丈的地方,眼中唇邊都盈滿着驚嘆的笑意:“在下平生素睐樂曲,今日聞公子之音,方知往日聽的那些……”

顏卿笑着搖了搖頭。

楚逸:“承蒙顏掌門謬贊,不知深夜前來有何要事?”

顏卿看了他一眼,笑道:“聽聞公子素愛美人,在下自诩有幾分姿色,故而……”

楚逸眨了眨眼睛。

沈崖下意識地瞅了他一眼。

顏卿見師徒二人大眼瞪小眼,忍不住笑了出來:“與公子開個玩笑,實在是公子方才吹笛子的模樣……還望公子不要見怪。”

楚逸将顏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認真道:“其實我一點都不見怪。”

顏卿愣了一下,笑道:“那不如……”

楚逸嘆了口氣:“可惜現在有孩子,不好辦事哪。”

他垂頭看了看沈崖,顏卿的目光也跟着落了下去。

沈崖眨巴了下眼睛,這才想起自己還被楚逸像個娃娃地放在胸前的布兜裏,臉上驀由來得竄上了一股熱意,沈崖感覺自己的面部肌肉似乎一瞬間凍起來了

方才他與楚逸兩個人,他也就遷就楚逸任他去了,可眼下又多了個顏卿……

顏卿似乎對于沈崖此刻的狀态姿勢并不感興趣,他的目光落在沈崖發紫的傷口上,挑眉道:“鳳炎?”

楚逸愣了愣,看向顏卿的眼神忽然發生了變化。

顏卿仿佛沒事人似地笑了笑:“我與長青宗宗主交情甚篤,鳳炎乃長青宗獨門秘術,我即便不熟知,也略曉一二。何況尋常的毒,以天行君的手段自然不在話下,又何需勞駕楚公子特意跑到這迷瘴森林來求甜菊丹和承天露?”

楚逸看了顏卿一眼,笑道:“不知顏掌門為何會來此?”

顏卿:“我師伯,江景門的上一任掌門,與天行君交手傷了身子,聽聞甜菊丹能醫百病,故而……”

他頓了頓,見楚逸一直盯着他看,神色漸漸凝重起來:“方才在殿上聽聞公子要去取承天露,我思忖既然這甜菊丹不可得,可否讓我與公子同行去取承天露?”

楚逸笑道:“饒了一大圈,掌門終于說出來意了。”

顏卿翻臉如書,正色道:“公子放心,這小半妖中毒如斯,我絕不會與公子搶那第一滴晨露,左右那千年槐樹精的露水都有治療傷之效,只是此去兇險,故而想與公子同行……”

楚逸:“我自然信得過顏掌門,那明日還要承蒙掌門照拂了。”

顏卿聞言,頓時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他借機又與楚逸攀談了幾句,方才離去。

楚逸靜靜地望着顏卿的身影。

“他走了。”沈崖見楚逸一直杵着不動,也不與他說話,忍不住開口道。

這一聲又是極輕極沉,若是不上點心,壓根就聽不出他說了什麽。

楚逸目視前方,他托着沈崖的背,來來回回輕撫着:“小崖兒,可有看出什麽來?”

沈崖擡眼,師徒倆心有靈犀似地對視了一下。

沈崖沉聲道:“我不喜歡他。”

楚逸笑出聲來,他頗為寵溺地捏了捏沈崖的臉頰:“你以後可千萬不能長成他那樣的大美人,好看是好看得很,只不過肚子裏的小九九實在太多。方才若不是為師切入主題,他指不定有一晚上的閑工夫在我這兒繞話呢。”

沈崖點點頭,仿佛忽然想到了什麽,又道:“明日……”

“随他去吧,他今夜能來,說明還是顧着江景門的臉面的,不怕他明日與我們争搶。”楚逸道:“何況,他也不是真心想救老掌門。”

沈崖不解地看了眼楚逸。

楚逸:“你見過有哪個孝順弟子說掌門被人打傷的時候是笑着說的?”

沈崖回想起顏卿方才說話時的神情,心裏驀由來得有些難受。

他的眉頭正要蹙起,眉心忽然猝不及防地被楚逸捏了一下:“好了,下學了,今日課程已結束,不準再想了。”

沈崖看着楚逸,想起他先前拿顏卿對自己作“諄諄教導”的認真樣,再對比眼下這副嬉皮笑臉的樣子……

沈崖望了片刻,忽然擡起那只沒有中毒的胳膊扯了扯楚逸的臉。

楚逸微微一愣,卻看見沈崖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那是一種全身心的信賴的笑容。

楚逸的心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除了冷羿之外,他還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自己要做的并非是為沈崖解毒,而是要将他完全妖化,包括對沈崖。

雖然沈崖不說,但他知道其實沈崖一直很介意自己的半妖身份,他不知道當沈崖得知這件事後會有什麽的反應,中毒者最忌情緒大起大落,他眼下還不打算告訴沈崖。

可就算沈崖不怪自己擅作主張,那他一旦完全妖化,徹底變成一頭狼時……

從古至今,沒有人可以馴服狼,這種動物太過桀骜不馴,他們絕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

如今沈崖能對他這樣笑,或許是因為他還是只半妖。

楚逸先是覺得有些失落,繼而又覺得十分好笑,忍不住搖了搖頭:“當初你還不要收人家做徒弟,如今倒是寄托上了。”

話剛說完,楚逸忽然意識到沈崖還在自己的懷裏,他急忙低下頭,卻發現沈崖不知何時又昏睡了過去。

楚逸莫名松了口氣,他将人從那假布兜裏抱了起來,宛如哄孩子一般拍着他的身體,吊兒郎當地笑道:“睡吧睡吧,肖宇也該來了,明日咱們就坐鴿子去找老槐樹。”

讓楚逸沒有想到的是,肖宇是來了,靈獅粉也弄到手了,只不過這鴿子進來的姿勢有些與衆不同,他是被蘇蟬的手下橫着擡進來的。

寅時三刻,楚逸抱着昏睡的沈崖在宮內招搖過市,他一走進肖宇的屋子,就看見床邊一站一坐杵了兩個人。

冷羿和蘇蟬。

“這是怎麽回事?”楚逸的出現巧妙地打破了屋內冰冷的氣氛。

蘇蟬探看完肖宇的傷勢,木着臉色站了起來。

冷羿像被人施了定身術,連楚逸進來都不能讓他動哪怕一根手指,他只是僵僵地坐在那裏,盯着肖宇被繃帶緊緊纏住的胳膊和後脊。

“不是讓你們去接人了嗎?怎麽弄成這樣?!”蘇蟬對着跪在一旁的兩個小菊精一頓怒喝。

小菊精們雙雙打了個顫,其中一個哆哆嗦嗦地開口道:“本來帶得好好的,可肖公子……他半路發現一只要被食肉花吞掉的兔子精,下去救兔子的時候,不小心被毒荊棘纏住了,然後……”

“強詞奪理!”蘇蟬瞪着杏眼,手裏不知何時多出一根綠色的鞭子。這鞭子比昨日她打白衣老者的那根要短小許多,但卻絲毫不影響它散發出的那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氣息。

楚逸默默地探看了一番肖宇的傷勢,毒荊棘的毒并不劇烈,只是毒性會有所反複,好在肖宇才一傷到,就得到了蘇蟬的救治,眼下雖還未蘇醒,好在應無性命之憂。

那兩個小菊精被吓得頭都擡不起來,眼看鞭子就要臨頭劈下,急忙閉上眼睛。

就在這時,那鞭子忽然在半空中卡住了。

蘇蟬愣了愣,楚逸笑道:“公主息怒,這本不是這些小菊精的責任,不必責怪他們。”

蘇蟬蹙眉:“我的人絕不容許出這種閃失,公子還是不要多管閑事了。”

楚逸撞了一鼻子灰,他自覺這麽多年,從未遇見過這麽不給他面子的姑娘。

“出去吧。”冷羿的聲音忽然響起。

蘇蟬微微一愣,她看向冷羿,發現後者居然也在看她。

冷羿用那一聽就是許久沒喝水的嗓子道:“多謝公主替他療傷,眼下他還未好全,需要歇息調養,所以……還望公主見諒。”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最近蠢作者比較忙,所以都兩天一更,對不住寶貝們啦,給大家發紅包包作補償,麽麽噠T ^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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