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事端

孩子落地,周軒的心也終于放下來了,這些天他的神經一直繃着,加上身上的新傷舊痛,眼下見花澄安然熟睡,他的眼皮也開始打架了。

“周大哥,要不你先去歇歇吧,這裏有我。”段瑜代替操勞了幾日的紗雲,将水和吃食送進了房裏。

周軒撐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已經熟睡過去的花澄,颔首道:“那就勞煩段賢弟了。”

花澄還沒醒,孩子還要靠他照顧,這個時候他可不能倒下。

周軒出門之後,段瑜輕手輕腳地房內忙活了一會兒,就在他準備将茶壺裏的水換新之時,一個聲音猝不及防地從他身後響起:“段小公子。”

段瑜身體一僵,他轉過頭去,發現花澄不知何時從床上坐了起來。她輕輕笑着,可那表情卻透着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嫂子,你……”

“我可不是你嫂子。”花澄笑意更甚。

段瑜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從花澄嘴裏發出的聲音既陌生又熟悉,他遲疑片刻,捏着茶盞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顏掌門……”

楚逸他們在江景門遇到的事,段瑜早就聽肖宇念叨了數遍,包括他殺死薛天,意欲置花澄于死地的事情。此刻附在花澄身上的顏卿在他看來,早就不是那個值得敬仰的仙門師兄,甚至……

“別沖動。”顏卿似乎看出了段瑜想要大叫的意圖,他笑了笑,“我特意借了這狐貍的身子,就是為了來給你看樣好東西。”

早在花澄被抓到江景門的時候,顏卿就在她身上做了手腳,只不過平時花澄的意志力和警惕性都太強,他無法直接壓制她的意識,可眼下她剛剛生育完,虛弱不堪,正是奪取這個身體主導權的絕佳時機。

段瑜暗暗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還望掌門讓我看完之後,速速離開花姑娘的身體。”

顏卿但笑不語,他操控花澄的手在空中劃了半個圈,一潭蕩漾着波紋,仿佛水面一般的東西浮現在段瑜眼前。

水面裏映照出的是一間屋子,屋內燭光搖曳,紅綢鋪地,一股旖旎之氣撲面而來。段瑜本能地蹙了蹙眉,然而接下來浮現的景象卻讓他的臉色倏然發白。

屋內的梳妝臺前坐了一個女子,她背對着鏡像外的段瑜,可即便如此,朝夕相處多年的直覺還是讓段瑜在一瞬間認出了那人,那女子是他失散許久的娘親,顧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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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瑜睜大眼睛,他本能地看向顏卿,後者投給他一個諱莫如深的笑意,示意他接着往下看。就在這時,鏡面那頭忽然爆發出一陣尖銳的慘叫。

顧盈盈的肩膀被人猛地向後一拽,整個人毫無防備地倒在了側面的卧榻上,衣帛撕裂的聲音如針紮一般折磨着段瑜的耳朵,掙紮間,他看到自己娘親臉上恐懼而絕望的神情。

段瑜的眼睛裏仿佛能噴出火來,他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沖進鏡面裏将那看不見臉的人碎屍萬段,就在這時,顏卿擡手,那水潭般的景象瞬間消失在空氣中。

“是你……”段瑜握緊雙拳,身體因為受到劇烈的刺激不住發抖。

“不是我。”顏卿勾了勾唇角,花澄那張天生就帶着媚意的臉,在他那樣的神情下,顯得更加危險,“把你和你娘害成這樣的人,是你爹。”

“住口……”段瑜咬緊牙關,聲音沙啞,“我娘在哪裏?”

他就像是一捆随時會自爆的□□,顏卿毫不懷疑,如果不是自己現在還附身在花澄身上,一定會被這位長青宗少主撕成碎片。

顏卿不語,他托着下巴,眯縫了下眼睛。

段瑜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你想要什麽?”

“不愧是天成的兒子,真是聰明。”顏卿笑道。

“不準喊我爹的名字!”段瑜近乎在發狂的邊緣。

顏卿似乎對于他這副模樣很是受用,他動了動嘴唇,聲音仿佛從地獄深處傳來。段瑜瞳孔驟縮,那一刻,他像一個破敗的布偶,頹然地打碎了手邊的茶盞。

楚逸靠坐在床頭把玩着手裏的小狐娃,孩子咿咿呀呀,似乎在尋找些什麽,楚逸眼底寫滿溫柔:“乖,你爹娘這段日子累壞了,等明日他們歇息好了,我們再去找他們玩,好不好?”

小狐娃把爪子含在嘴裏,腦袋上的狐耳含羞帶怯地動了一下,她眨巴着眼睛盯着楚逸,咯咯地笑了一聲。

“沒想到師父這麽喜歡孩子。”沈崖端給楚逸一杯水,整個人擠到床沿坐下。

楚逸騰出一只手接過,對于沈崖的行為故作淡定地笑了笑:“我只喜歡有長成美人潛質的孩子。”

沈崖勾了勾唇角,燭光将他的神情照得很柔和,甚至帶着一種誘惑:“這麽說,師父覺得我不美了?”

楚逸眨巴了下眼睛,眼睜睜地看着沈崖将他的一縷頭發放到指尖把玩:“師父當初從未抱過我這麽久,也不肯收我做徒弟……”

他神色不變,楚逸卻感覺到了一絲危險,他張嘴想要說些什麽,沈崖卻忽然傾身過來。小狐娃眼睜睜地看着頭頂的光線變弱,有些驚慌地發出叫聲。

“要壓到孩子了。”楚逸提醒沈崖。

“我也是孩子啊。”沈崖認真道,“師父可不能偏心。”

那固執的樣子,像極了當初那個追在楚逸身後,求他收自己當徒弟的小狼妖:“師父,你趕不走我的。”

楚逸覺得這少年有要狂化的嫌疑,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

沈崖愣了愣,就聽楚逸道:“你是我的徒弟,我永遠不會趕你走。”

眼裏閃過一絲亮色,沈崖還沒來得及高興,楚逸又開口了,聲音異常堅定:“可是你想要的,為師這輩子也給不了你。”

那一瞬間,沈崖覺得楚逸的眼睛是空洞的。就像從前好多次一樣,他抓不住這個人,明明近在咫尺,兩人之間卻似乎橫着永遠都無法跨越的鴻溝。

沈崖的眉宇間纏繞着一絲黑氣,他沉聲道:“師父,你到底是誰?”

楚逸愣了一下,等他發現那只是沈崖近乎疑問的自言自語之後,又迅速恢複到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沈崖越壓越下,他忍不住動了動身體,就在這時,屋門被一陣勁風重重地敲擊了一下。

門一開,陸鍺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

楚逸心領神會,他抱着小狐娃去看沈崖,希望他能暫時照顧照顧小狐娃。然而沈崖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他的背後,他淡淡道:“走吧。”

聲音裏透着一種不容拒絕。

楚逸其實有一百種法子讓沈崖留在屋裏照看孩子,但是看着少年堅定決絕的背影,所有到嘴邊的話都融化在了嘴邊。

罷了……左右也不會有以後,現在就由着他吧。

“先是江景門,再是麓山,我以為這回你會多讓我休息一陣呢。”楚逸半開玩笑地進門,陸月華一如既往坐在書桌後,只不過這回她的手裏沒有寫寫畫畫,而是一臉嚴肅地望着門的方向。

楚逸心裏咯噔一下,稍微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怎麽了?要三界大戰了?還是天要塌了”

陸月華面如死水:“孤墳嶺的亡魂,失控了。”

楚逸瞳孔驟縮,沈崖從後面走上來:“不可能,我出來的時候還特意加強了那裏的封印。”

那時他出關,那些亡魂受到他妖力的影響蠢蠢欲動,所以他加固了一層封印,沒道理會在此時失控。

陸月華打量着沈崖,這狼妖的進化速度遠比她想象還要快許多,只是……陸月華凝視着沈崖眉宇間那團被刻意壓制的黑氣,緩緩開口:“這就說明,有人解開了那裏的封印。”

沈崖轉身要走,楚逸的聲音響起:“不用去了,若是真得失控,那就是在一瞬間的事,現在去也于事無補。”

陸月華盯着楚逸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說道:“我已經派人去收拾局面了,可是你應該很清楚,這些亡魂一旦跑到人間,不說凡人,即使是修士,也會遭受無妄之災。”

楚逸抱着小狐娃的手指微微蜷縮,女孩在他懷裏不安地動了下。

“當年我就跟你說過。”陸月華擡了擡眼皮,眸子裏倒映着楚逸沒有笑意的臉,“但凡是有七情六欲的東西,都要小心提防。不是每個被你救回來的人或者妖都會感恩戴德的。一旦那些名門修士知道這些亡魂是從天行閣流出來的,你覺得……”

“好了,大美人。”楚逸扯動了下嘴角,截斷了陸月華要說的話,“我不會讓天行閣裏的任何人受到牽連。”

他的聲音極輕極細,真正就像一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仙人。可沈崖卻從他身上感覺到一種讓人心慌的氣息,就好像一個早已不在乎生死的人站在懸崖邊,能退則矣,非要前進的話也無不可。

與其說楚逸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不如說,這人從一開始就不在乎生死。

楚逸感覺到自己的衣擺被人拽了一下,一轉頭,就看到沈崖無比認真地看着他:“我跟着你。”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可那一刻楚逸忽然覺得,沈崖似乎窺見了他埋藏在內心深處,最隐晦、最不足為外人道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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