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圍攻
“這裏封印的大多都是生前怨念而死的亡魂。”孤峰嶺內的墳頭極為低矮,一眼望去沒有擋風的屏障,楚逸和沈崖一前一後,行走間衣袂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所以我當初不想放你到這兒來修行。”楚逸低着頭,目光在那些墳墓間逡巡。一個沒有靈氣,只有鬼氣的地方,能修煉出什麽來?看看他家小崖兒,都修煉得走火入魔了。
“神君給的冊子上說,無論鬼氣還是靈氣,只要能得心法,都會學有所成。”沈崖頓了頓,突然從後面湊近楚逸,“還是師父覺得,弟子就是在這種地方修行,才膽敢生出那樣大逆不道的念頭?”
可不就是在這兒修行的原因。楚逸心裏默默作答,還沒來得及追念當初那個純潔無瑕的小徒兒,腳步驟然一停。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低矮的土堆,四周坑坑窪窪留了好些不規則的洞,那裏原來是楚逸下封印的地方,“果然沒了啊。”
楚逸蹲下身去看那殘破不堪的土堆。
沈崖沉聲:“這裏的封印,還有誰知道?”
“這封印不是什麽秘密,閣內很多人都知道。”楚逸道,“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找到的。”
他在這裏施加的封印不是肉眼能瞧見的,而且因為是他施的,所以如果不是道行靈力都出衆的人,是沒法發現的。
沈崖看了看楚逸,後者已經開始重塑封印。他的眉宇間凝聚着揮之不去的憂色,沈崖知道那是楚逸在擔心那些外飛的亡靈會給人間帶來災禍。但除此之外,對于那個解開封印的天行閣人,他只是讓陸月華去查,表現出的也只是那人害了萬千生靈的憤怒。可更多的……
明明人是他救回來的,卻擅自解開這要人命的封印,那人背叛了他,還将天行閣推到了風口浪尖上,眼看天行君的名聲就要毀于一旦,可這人卻出乎意料的淡定。
為什麽?是這個人當真一點私心都沒有,還是……
陸月華的話激起了沈崖內心深處的疑問,天行閣的存在從一開始就很不合理。不收分文只救人,甚至為了救一個全然沒有關系的人,楚逸願意搭上自己的性命。若是普通的義薄雲天也就罷了,可天行閣簡直就是為了救人而生的,不但救人,還救妖魔,莫說是開在三界裏的那些善堂,沈崖自問即便是菩薩在世,也絕跡做不到這種地步。
一切的不合理背後都該有跡象可循,沈崖隐隐覺得,天行閣這種反常的存在應當與楚逸那撲朔迷離,不願向外人透露分毫的過去有關。
施術時靈力所産生的光映照着楚逸的側臉,沈崖感覺自己心裏那團想要将這個人剝光、從裏到外看個通透的欲望愈發強烈。
就在這時,楚羿微一蹙眉,神情出現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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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看這樣子,應該是封印出了問題。
“封印沒有完全被解開。”楚逸難得表現出困惑,“若是那人存心要将亡魂放到人間,不應該還保留最後這一點,因為越深入的封印,其下鎮壓的亡魂越強大。”
沈崖若有所思:“會不會是解不開?”
楚逸搖了搖頭:“不知道,不過……”
就在這時,一道亮得發白的閃電将夜空撕裂,緊接着沉悶的雷聲轟然而起。勁風襲過,楚逸和沈崖轉過頭,就見陸鍺兀自站在黑暗裏,閃電将他那張原本就面無表情的臉照得更加滲人,仿佛一場曠世災難就要降臨。
“啊——”伴随着一聲慘叫,天行閣門前的巨石在一股強大的力量沖擊下微微震動了幾分。冷羿化成了一只豹子,豎黃的瞳孔中倒映着一排被他掀到在地的白衣青年。他的牙齒在夜色中閃着陰森的光芒,才轉過頭,那些本來圍着他的人就紛紛向後退去。
“怎麽?你們人間所謂的名門修士,就這點道行?”
“妖……妖孽!休要猖狂!”人群中響起顫顫巍巍的恐吓聲。先前冷羿不過一爪子踩了踩地,就有人被震得直不起身。雖然早就知道天行閣裏沒有好想與的貨色,卻沒想到竟到了這種地步。
“你們退下!”那些白衣青年頭頂忽然出現了兩個禦劍而來的修士,他們跳進包圍圈,将冷羿前後夾了起來。
“我還當是誰呢。”冷羿哼了一聲,下颚微揚:“上回咱們閣主要撤退,沒法子,這回……”
他發出一聲低吼,除了那兩個宮主以外的人都感覺到一陣心悸。
兩個宮主不再多話,飛身與冷羿纏鬥起來。
肖宇化作了一只大鴿子,仿佛守護神一樣牢牢守着天行閣的大門,他一扇翅膀,霎時狂風四起,掀得要沖入門的衆修士人仰馬翻:“你們他娘的想幹嘛!”
他的聲音裏包含着憤怒。入目所見,天行閣前人海為患,大多都是說得上來歷的修士。平時這群人面和心不和,暗地裏沒少對別家幹些見不得人的龌龊事,這會兒卻難得沆瀣一氣,齊聚在一起,将天行閣門前堵得水洩不通。
“妖孽!你天行閣為禍人間!如今還敢在這兒大放厥詞?!”人群裏開始有人叫嚣,肖宇認得那人,是某個不上不下門派裏出來的掌門。
“你爺爺才為禍人間!”肖宇很不給面子地吼道,“你現在拿劍的那條胳膊當初還是咱們公……咱們閣主給你接上的!早知如此,還救你這個老禍患做什麽!”
那掌門把肖宇罵得面色鐵青,旁邊又響起一個聲音,“功過不可混淆,貴閣放任亡靈作祟人間,又陷尋鮮閣衆人身死火海,屠殺江景門數位弟子,今日若不給出個交代,恕我等無法離去。”
話音放落,一衆修士紛紛響應。那人說話倒算客氣,看上去像是個佛修,肖宇曾經見過兩回,俗名方昕,修為不錯,做人也像個人樣,說話一呼百應倒也不奇怪。只不過這老和尚說的話卻讓他有些聽不懂。
“大……”
“跟他們廢什麽話!”冷羿被那兩個宮主纏住,一時無法□□到肖宇身旁,眼下異常煩躁,“他們擺明了就是來找事!不給他們點教訓,他們學不乖!”
“妖孽!還敢大放厥詞!”
冷羿的話無疑在大火裏澆了一桶熱油。天行閣前群情高漲,不少修士拔劍而出,嘯聲長鳴,與漆黑蒼穹間回蕩的閃電聲相互交雜,那一刻,這片沉寂了千年的土地發出了一陣強烈的哀恸。
越來越多的修士聚集在閣門前,若非他們臉上神情各異,肖宇單看他們整齊劃一的動作,簡直要以為他們被人操控了。
“諸位!”肖宇身旁冒出一個人,竟是周軒。
“周兄,你怎麽出來了?”
“天行閣于我有恩,如今貴閣蒙難,我豈能坐視不管。”他神情嚴肅,對着那些因為他的叫聲而動作稍有遲疑的修士道,“天行君義薄雲天,百年來救了三界無數生靈,此事有目共睹,諸位如今這樣……可是有什麽誤會?”
“行了!你一個江景門的叛徒,與妖孽厮混,是非不分,黑白颠倒,就不要在這兒演君子了!”
層出不窮的罵聲響徹上空,周軒臉色發白,畢竟從出生到現在,他從未受過這樣的辱罵,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在極力勸說。這裏聚集的修士說是仙門百家傾巢出動也不為過,若是真得與天行閣打起來,介時只怕要生靈塗炭。
很多被肖宇擋在身後的小妖精都十分迷茫,在他們幾十乃至十幾年的妖生中,天行閣向來都是被三界尊崇感激的存在。可為何……從人人稱頌到萬人唾罵,不過旦夕之間。
“師兄,你不要再為了那個狐貍精袒護他們了!”秦姻禦劍飛到最前面,她的眼神裏閃爍着憤怒和悲傷,“你可知道你走了之後,門裏發生了什麽?!”
她橫眉冷目地用劍掃了一圈天行閣外的肖宇和冷羿以及其他蠢蠢欲動的妖精,“這些東西的好閣主,給掌門還有門內弟子下毒,就在你們走後不久……他們……他們……”
周軒蹙眉,不假思索道:“不可能。”
“師妹,別跟他說了!”一白衣青年飛到秦姻身邊,那人名喚費穹,是江景門四大宮主之一,“他能與妖精□□,叛逃師門,又怎會念及昔年同門之情?!”
說話間,他深深剜了周軒一眼,裏面的怨毒之意不言而喻。
天行閣易守難攻,尋常修士根本無法突破肖宇和冷羿這兩道大關。越來越多喊得出名號的修士站到了隊伍的最前面,肖宇眼看形勢不對,大吼道:“能打得都給我出來!”
包括徐風在內的一衆妖精早已現出原身、蓄勢待發,此刻百妖齊鳴,一時天行閣四周群山的山脈似乎都要隐隐震動起來。
又是一陣狂暴的雷聲,豆大的雨點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落,冷羿且戰且退,沖着肖宇的方向喊道:“我打頭陣!你帶着他們在後面掩護……”
話音未落,漆黑的夜空中忽然有一道金光閃過,圍在冷羿身邊的兩個宮主抽身一退,冷羿警覺地向後避退,可那道精光仿佛長了眼睛一般緊随其後,最後竟分毫不差地打在了冷羿身上!
“喂!”肖宇瞪大眼睛。那道金光纏上冷羿的身體,瞬間具現化成了兩道縛妖索。
身體仿佛一個破了洞的水缸,充盈在體內的妖力不可遏制地向外瀉出,冷羿一頭栽倒在了泥地裏。
秦姻的鞭子應時落下,瞬間在冷羿身上留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肖宇紅了眼睛,翅膀間扇出的風帶上了層層戾氣。
“別過來!”冷羿盯着向他撲來的肖宇,眦目俱裂。
一道金光打在了肖宇的身上。冷羿就地打了個滾,任由地面摩擦那道被鞭子抽裂的傷口,肖宇感覺自己掉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是冷羿的身體。
最難搞的兩只大妖精相繼被縛妖索捆住,修士們的士氣瞬間高漲,先前被肖宇罵得狗血淋頭的某掌門冷哼道:“死妖精。”
他的手裏握着一根棍子,散發着淡淡的金光。那東西叫降妖棍,物如其名,凡是被這東西打到的妖精,都會元神俱損。
“肖大哥!”徐風大吼,隔着漫天雨幕,他看見他的師父和肖宇被那掌門狠狠地踩了一腳。
金光倒映出那人猙獰的面孔,徐風的大腦一片空白,就在他想要不顧一切沖出去時,閣門前的土地忽然劇烈地震動了一下。霎時煙塵四起,泥土和碎石宛如大型泥石流一般飛濺而起,毫不留情地朝那些修士的方向打去。
“想對天行閣的人動手,諸位可有問過我?”閑閑淡淡的聲音,卻透着一種讓人窒息的威壓感,待衆人回神之時,原本倒在閣門中央的冷羿和肖宇已經沒了蹤影。只有一個人和一匹狼,宛如從天而降的神祗,擡手就将所有的怒意與殺意打下了地上那一道不知何時出現的巨大鴻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