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安
“莊主!”雲浪弟子見陸亦绫跪倒在地,那飄飄遺世獨立的樣子終于維持不下去了。變故連連疊起,天行閣前一片混亂。陸月華三字仿佛在已經翻滾不朽的鍋裏又丢了一捆炸/彈,再次掀起驚濤駭浪。
“她說陸月華?神算女陸月華?!”
“不可能!神算女早在百年前就已命隕落情崖,而且她怎麽會是一個少年!”
天下三大仙門,長青宗與江景門都以內修心法見長,而雲浪天莊之所以少問世事,還能與前二者齊名,就在于雲浪人或多或少都有能洞悉天機、料事如神的本事。其中,神算女陸月華的名聲更是響徹仙門百家,百年前,衆人都以為雲浪天莊的下任莊主非陸月華莫屬,可誰都沒想到,她居然會因為修煉時走火入魔,魂斷落情崖。
可是現在……
“黃掌門。”陸月華對其中一人笑了笑,“一百五十年前,我得知魔界夜良王意欲圍困露朝山,連夜趕去貴派,那日子時,露朝山後西南角涼亭,當時黃掌門還是露朝山首席弟子,不知你可還有印象?”
黃姓掌門睜大眼睛:“你……果真是……”
夜良王意欲圍困露朝山一事極為隐秘,即便是在當年,也只有當時的老掌門和幾位為數不多的弟子知道,可這人居然能說出确切的時辰地點……
陸月華笑了笑,又連續說出了好幾個門派的秘辛。肖宇聽得目瞪口呆:“早知道陸姑娘來歷不簡單,想不到竟有這等本事。”
冷羿揶揄道:“不愧是閣主,救人救得挺有眼光。”
氣氛一時輕松了不少,畢竟從剛才的事情來看,陸月華在仙門百家的影響力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也有本事,說不定今夜之事就能和平解決了。
“師父,你怎麽了?”沈崖注意到楚逸的姿态并沒有因為陸月華的出現而有任何放松,相反,從他身上流露出的氣息愈發凝重了。
楚逸撫摸着沈崖身上柔軟的皮毛,過了一會兒,問道:“你現在感覺如何?”
“有了師父的靈力,已經好許多了”。沈崖不以為然,對于自己先前的沖動行為沒有任何愧疚,只是覺得自己實在太過弱小。如果能像楚逸那樣擡手間就可翻雲覆雨,那這個人是不是就可以多依賴他一點……
“你打小就這樣,慣會逞強。”楚逸緩緩道,“凡事光進不退,要不是有為師擋着,當年你就一頭撞死在南牆上了。”
教育的同時還不忘了往自己臉上貼金。沈崖聽得好笑,自從他向楚逸透露心思之後,楚逸就一直盡力在他面前弱化自己的存在,剛剛還是這些天來頭一回又恢複到了從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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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兒就是這性子,改不了了。”沈崖沒臉沒皮道,“沒有師父,只能放任自己撞死。”
“大仇未報,你會一頭撞死?”
沈崖語塞,楚逸的聲音裏蒙上一層笑意:“小崖兒,這世上有許多人遠比你想象得要好,有機會多去人間走走,你就不會成天想着撞死了。”
這話說得随意,落在沈崖耳朵裏卻有些不舒服,他知道現在的楚逸還是不會接受他,執着道:“徒兒只是随心而為,我不明白人間那些仁義禮智,只是覺得與其瞻前顧後、遮遮掩掩,不如孤注一擲。連自己的心思都不敢面對和成全,與死了又有何區別?”
即使你再不想認可,我也要告訴你,因為如果一直埋在心中,這種糾結的感情會一點點殘噬自己的魂魄。
楚逸的頭微微下垂,雨水順着臉頰流向他的下颚。在沈崖沒有注意到的地方,他攏在袖口裏的手暗暗掐了兩個決。其中一團幾不可見的綠光潛入沈崖的體內,幾乎是在一同瞬間,楚逸敏銳地轉過頭。
紗雲站在閣門前的一個角落裏,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楚逸。
那小姑娘的笑容還是一如既往的純真,眼神裏卻帶着一絲意味深長的光芒。楚逸用藏在面具下的那雙眼睛看了她許久,才堪堪轉過頭。
那一頭神算女重出人間掀起的驚濤駭浪已經消停了不少。陸亦绫恢複了些靈力,重新站在了衆修士的最前面。陸月華朝她笑了笑:“顧盈盈失蹤、尋鮮閣被燒、還有長青宗諸事……我說我怎麽查了許久也思緒渺茫,原來是姐姐暗中與我較勁呢。”
陸亦绫藏在面紗下的唇角微微繃起:“你想說什麽?”
“想說多年不見,姐姐的本事倒是比當年長進不少了。”陸月華意味深長道,“還懂得與顏掌門聯手,鬧出今天這麽場大戲。”
一番話雲裏霧裏,唯有方昕在內的幾個明白人聽出了點意思,神色凝重道:“尋鮮閣被燒一事,重相鏡中已見分明,陸姑娘這番話,是說其中另有隐情,還與陸莊主有關?”
“還有顧道友……”
“含血噴人!”雲浪一弟子打斷道,“重相鏡中已見分明,你休要在此妖言惑衆!污蔑我們莊主!”
“污蔑?”陸月華的目光掃過那名弟子,“看你年紀尚輕,應該不知道重相鏡早在前掌門故去之時,就被封在了雲浪天莊的地壇之下了吧?據我所知,陸莊主應當不知道。”
方昕:“阿彌陀佛,姑娘的意思是,陸莊主手中的重相鏡并非真物?”
陸月華含笑點頭。
方昕思忖片刻,搖頭道:“重相鏡乃當世神物,數百年前,貧道曾有幸一觀。此物絕非人力所能造假,姑娘既然如此肯定,還請拿出證據來。”
陸月華似乎早有所料,她将一直垂着腦袋,仿佛昏過去的花澄往衆人面前一擺:“關于此事,就要問顏掌門了。”
秦姻見狀,厲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花姑娘被顏掌門施了移魂術,這外表是花姑娘,至于內裏……”
周軒大驚:“移魂術?!”
移魂術早在多年前就名列仙門禁術榜上,此術最大的危害就是會消耗施術者的壽元,另外雖然對被施術者的身體沒什麽影響,但是一旦施術者心懷歹意,利用被施術者的身體做些什麽,那麽後果同樣不堪設想。
周軒想要過去,卻被楚逸攔住了:“若那真是顏卿,周兄還是不要擅自靠近得好。”
“可……”周軒正要說話,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奇怪地看着楚逸:“前輩,你方才叫我……”
楚逸的聲音裏帶上了一點笑意:“放心,有月華姑娘在,花澄不會有事的。”
周軒睜大眼睛:“楚……兄?”
沈崖眯縫了下眼睛,楚逸似輕聲道:“沒事的,總要知道的……”
今天,他們都會知道。
楚逸在心裏默默補上了後面一句。隔着雨幕,他看到陸月華手裏的“花澄”緩緩擡起頭。
“神算女果然好手段,我若此刻強行離開這只狐貍的身體,只怕就要性命不保了吧。”從花澄嘴裏發出的,是顏卿的聲音。
“掌門師兄,你……”秦姻難以置信。
陸月華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顏掌門,原本為了匡扶正義、除魔衛道的你,為何此刻會附身在花澄身上,不如同衆道友解釋解釋?”
顏卿勾了勾唇角:“如果我說是為了到天行閣調查阻止那些亡靈的方法,不知這理由足不足以服衆?”
“我們當然相信顏掌門!”呼聲應時而起,可這回他們卻沒有先前一道攻上天行閣時那麽沆瀣一氣了。
且不說方昕等人,衆多當年見識過神算女本事的修士也開始起了疑心,事态急轉直下。
“重相鏡也好,陸月華也罷。對那些人而言,你天行君對他們的區區恩惠轉眼就能抛到腦後,他們只迷信一些莫須有的力量。”即使事情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冷羿還是忍不住哼了兩聲。在這些修士眼裏,陸月華與其說是一個人,倒不如說是一個料事如神的代名詞。
楚逸笑了兩聲:“小羿兒,你這麽憤世嫉俗,待會兒我若真被他們打死了,你是不是要帶上整個天行閣跟他們同歸于盡?”
這話聽上去像句玩笑,可冷羿的心裏卻莫名有些不安:“你說什麽?”
沈崖目不轉睛地盯着楚逸,過了很久,他聽到楚逸輕輕笑了一下。沈崖看不到他的眼睛,卻感覺他仿佛在眺望很遠的地方。那一頭的天空青光微閃。
天行閣東邊的小屋裏,陸月華一如既往坐在那張書案後頭,這一次她沒有寫寫畫畫,只是閉着眼睛。即使知道陸鍺不會反抗,但移魂術帶給她的負擔是實在太大了。
狂風拍打着窗棂,熄滅了屋內的燭火,一片黑暗中,陸月華猛然睜眼。小屋外傳來一個聲音:“主人,屬下無能,讓段瑜跑了。”
“我已經知道了。”她透過陸鍺的眼睛看到了,那從天空盡頭來的不速之客……
沈崖動了動耳朵,天邊的青光越來越近,他聽到楚逸的聲音和那群呱噪的修士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他們在說:“段宗主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