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翌日,因為有一場戲需要很早就起來拍攝,所以天還蒙蒙亮,所有人都已經洗漱完畢蓄勢待發了。

山裏的天色很不好,灰蒙蒙的。天氣預報說今天早上會有陣雨,這就是宋葉想要的效果。可能是還沒吃早餐的緣故,有些演員還有些虛,一場戲卡了三次以後還沒過,宋葉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炸起,雖然臉色還是陰陰沉沉的。

宋葉說:“打起精神來!最後一遍!”

不管過沒過都會是最後一遍,因為天氣看上去不太妙。

因為這種緊迫感,所有人都拿起了百分之兩百的鬥志,宋葉剛喊完:“卡!過!”天空上就浮現出一道驚人的閃電,巨大的雷響砰得砸下來,噼裏啪啦的雨珠灑向大地,很快就變成了傾盆大雨。

宋葉喊道:“所有人快趕去酒店!保護好器材!不好進水了!”

他第一個起來,沖到雨裏給所有的拍攝器材都罩上防水的雨衣,這些事本來應該是工作人員們來做的。他的頭發和衣服瞬間都全部濕透了,發絲貼在臉上,因為雨水的沖刷眼睛睜開都費力。

江逢然的助理第一時間跑過來給他撐好傘,說:“我送您回酒店吧。”

江逢然看着忙前忙後的宋葉,問他:“有幾把傘?”

助理說:“兩把。”

江逢然接過他另外一只手上的折疊傘,說:“你先回去。”

說完便靠近宋葉的位置,給他打傘。宋葉正彎着腰折疊器材,見是他,奇怪道:“怎麽還沒走?”

江逢然說:“給你撐傘。”

宋葉邊忙活邊說:“不用,我這邊馬上就好,反正都濕了,也不怕這麽一點。”

江逢然說:“我給你遮着,這些器具也不容易淋到雨水。”

宋葉想了想,的确在理,他說:“行吧,辛苦了。”

等他們收拾完畢,雨已經小了很多。他們把這些器具都搬到開上來的面包車裏,總算是松了口氣。

宋葉看了下天,說:“這場雨來得可真夠巧。”

江逢然說:“你身上都濕透了,得趕緊去洗個熱水澡喝碗姜茶,不然得感冒。”

宋葉不以為意,說:“我已經好幾年沒感過冒了,這可是金剛打得身子,哪有那麽容易感冒。”

正所謂話不能說太滿,滿了就不好收場了。

宋葉在江逢然婆婆媽媽的念叨之下,只好把那碗姜茶給喝了個幹淨。稍稍躺了一會,醒了就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太對勁了。鼻子堵住了,嗓子也有點痛。

這具金剛打得身子,很榮幸的感冒了。

江逢然說:“我去給你買些藥。”

宋葉還保留着金剛的最後一絲倔強,決然道:“不需要,等明天他就自己好了。”

下午的戲還是得如期拍,宋葉的狀态實在不好,主力就交給了副導演,他在旁邊監測着。

下午的戲就是将軍戰死的戲,江逢然上場之前還是看了很多遍劇本,他圈起來的地方還是原封不動的躺在那,沒有什麽可行的進展。

劉承莊站在崖邊上,滿身都是血跡,臉上也是污濁不堪,臂膀上直直地插着一支箭,右腿的膝蓋已經見了骨。他已經筋疲力盡了,唯有意念支撐着他挺得筆直。他的劍上淨是斑斑血跡,也不知道有多少靈魂死在了他的劍影之下。

戰争總是苦,己方苦,敵方那些無辜的戰士們也苦。誰都是爹媽含辛茹苦帶大的,卻因為統治者的欲望,被迫要參與進這場腥風血雨之中。這條命,在戰争中,便身不由己了。

他對面這站着的是敵方的首領,同樣地狼狽不堪,但還是笑得猖狂,他大聲道:“劉承莊啊劉承莊,你已經到了絕路了,還想做什麽掙紮!”

劉承莊扯動着嘴皮子,勾起一個嘲弄的弧度,說:“絕路可說不一定,我一向有絕處逢生的本事。”

那首領哈哈大笑三聲,說:“你可真是沒喲死到臨頭的覺悟。”他朝自己手下命令道:“帶上來!”

林芷柔被兩個強壯的士兵押着帶上來,連同一起的還有他僅僅一歲多的女兒。

林芷柔被堵住嘴,眼睛裏滿是淚水,止不住的朝劉承莊搖頭。孩子還很小,被現在的狀況驚吓地不停的啼哭,尖利的哭聲刺痛了每個人的耳膜,還刺痛了劉承莊的心。

這個沒有被千軍萬馬吓到的大将軍,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他的劍摔在了地上,再也支撐不住了自己的身體,半跪在地上,神色凄迷,看着林芷柔,又好像沒有看她而是在看着遠方。

事實上,江逢然的視線的确越過了她,落在了她後面的宋葉身上。宋葉正面帶嚴肅地看着屏幕,他的臉色憋得通紅,很明顯,他想咳嗽,但是拼命地壓制住了。

劉承莊喃喃道:“我不該就這麽死去,我還有愛的人,我還要看看這盛世。”

這句臺詞本來應該是:“為國家而死,吾之幸矣!”但是被江逢然給改了。

首領揮手讓人把他按住,擡步走到劉承莊邊上,擡劍狠狠地刺向他的心髒。劉承莊抽搐兩下,用盡自己最後的一絲神智,眼神是空洞的,但又好像在深處潛藏着一股希冀,他無聲地朝着那邊說:“我愛你。”

劉承莊徹底的斷了氣,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從山上下來,剎那間,敵軍被姍姍來遲的救援部隊包圍了。

這場浩浩蕩蕩的戰争結束了,那鞠躬盡瘁的大将軍死去了。林芷柔昏倒在地,盛世就這麽踏着許多人的鮮血,到來了。

副導演喊:“卡!過!演得很好!”

江逢然從地上爬起來,把文菁也扶起來。文菁扯掉嘴裏的麻布,朝他豎起大拇指,說:“臺詞改得精妙,很好,你的學習能力太快了,我甚至能預感到我這個所謂的影後就要失寵了。”

江逢然笑道:“哪有這麽誇張。”

其實沒人知道,那句臺詞正是他一直覺得奇怪的地方,而被自己改成的那句完全就是脫口而出,或許在他的目光觸及宋葉身影的那瞬間,初二那天晚上宋葉的指導就蹦回到了他的腦子裏。

既然将軍有這麽多留念,幹脆直接表達出來好了。

但是江逢然有些慌,他不知道自己那句‘我還有愛的人’和最後那一句無聲的‘我愛你’到底是劉承莊對林芷柔說的,亦或是自己在想到宋葉的話的時候脫口而出的,或者……是自己看到宋葉後才說的。

虛虛實實,纏纏繞繞。把他繞暈了,繞到不敢去觸及。

宋葉憋了許久的咳嗽終于可以暢快的咳出來了,他整個人都咳得渾身顫抖,面色通紅。

副導演捂着手帕默默地遠離他,提議道:“要不要去看看醫生吃些藥?”

宋葉啞着聲音說:“不要。還有一場,老戲骨的戲,問題不大,就交給你了。”

副導演說:“行,你去那邊休息去吧。”

宋葉腦子有些昏昏沉沉的,他是那種三年不感冒,一感冒得三年的體質。在他暈乎乎的想上一次感冒是什麽時候,一只冰冷的手附在他的腦門上,涼絲絲的很舒服,讓他止不住的蹭了蹭。

他聽見有一個很近但卻有些缥缈的聲音說:“宋導發燒了,我帶他去山下的醫院看看。”

又有一個聲音說:“行,小心些。拍完這一場就收工了,你們直接回酒店去。”

江逢然搖了搖宋葉的胳膊,企圖把他叫醒。宋葉有些燒糊塗了,睜開眼後視線裏好像還隔着一層霧。

江逢然把人背到車上,讓助理開車下山去。

山路不平坦,江逢然為了讓宋葉不被颠簸得難受,讓他大半個身子都靠在自己身上,把自己當做他的人肉靠墊。

江逢然說:“堅持一會兒,馬上就到醫院了。”

宋葉實在是難受,全身都沒有力氣,虛虛的應了聲。

江逢然也沒想到宋葉的感冒來得這麽嚴重,有些着急,催促助理道:“能再快點嗎?”

助理看了下後視鏡,說:“山路有些陡,再快就危險了。”

江逢然只好壓下心中的急躁,說:“好,以安全為主。”

小鎮上的醫院沒什麽人,是個小醫院,江逢然有些不放心,想去大醫院,但是時間上肯定來不及了。

助理去排隊挂號,醫生給宋葉吊了瓶水,說:“沒大礙,急性感冒引起的發燒,吊完水就差不多了。”

江逢然松了口氣,對醫生笑了笑。

醫生覺得他怪眼熟,但沒多想。旁邊的小護士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江逢然,整個人都處于一種極其亢奮的狀态之中。

江逢然知道她認出了自己,主動說明:“我們在這邊拍戲,現在導演生病了。他不太喜歡吵鬧,所以能麻煩你一下,別讓太多人知道我們在這嗎?謝謝。”

護士羞紅了臉,比了個OK的手勢。

護士姐姐的效率果然高的出奇,別說吵鬧了,連個人影都沒有從病房前面晃過。

江逢然陪着宋葉吊完水,就在還差四分之一就吊完的時候,宋葉醒了。

他張了張嘴,但是發不出聲音來。江逢然給他倒上一杯子水,臂彎穿過他的脖頸,喂他喝水。

宋葉喉嚨都要冒煙了,被水淌過感覺自己活了過來。他的聲音還是很嘶啞,問:“這是哪裏的醫院?”

江逢然把床搖起來,讓宋葉躺得舒服些,說:“山下的醫院。”

宋葉看了看吊瓶,感嘆道:“果然歲月不饒人,想當年我看見陶清許吊水還嘲笑他,果然一報還一報啊。”

江逢然說:“宋導不是還年輕着呢嘛。”

宋葉說:“我自己說自己老也就是說說而已,別當真。”

江逢然見他有力氣說這些帶着譏諷調調的話了,知道他的精神頭上來了,腦海裏一直繃着的弦終于松動了,讓他心裏不禁有些開心。

宋葉斜倪他,說:“傻笑個什麽勁?”

江逢然說:“我在為宋導的感冒好了而高興。”

宋葉:“……”

馬屁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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