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壁燈的光線溫和,空氣中浮着化學合成的淡淡花香。皮質沙發是不耐髒的白色,方方正正。小偏廳和整間美容院的華麗歐式風格很相宜。大堂裏懸着耀眼水晶燈,映着地磚亮得反光。

“我們送您一次保濕護理,可以邊等人邊做,怎麽樣?”

“謝謝,真的不用了。”陶星雨笑笑,客氣地拒絕掉接二連三的推銷。

安靜片刻。

前臺挂着一如既往的甜美微笑,手裏端着托盤,再次走過來。

“茶點太簡陋,您別嫌棄哈。”

小蛋糕和熱咖啡,明顯是用來招待客人的東西。

陶星雨沒在這兒消費,也沒有打算消費。

她想拒絕,小前臺又遞來宣傳冊和透明束口袋,禮貌恭敬地說:“這是我們的宣傳冊,給您随便看看打發時間,還有,這是我們美容院研發的小樣,請一定試試看呀。”

見人家熱情客氣,陶星雨也不好總搖頭。

“那謝謝你。”

“沒事兒,您趁熱嘗嘗咖啡,等李紫怡小姐來了我叫您。”

小前臺說完,笑着轉身坐回位置上去。

她其實平常可沒那麽熱情。

這種工作,完全是看人下菜的。

陶星雨長了張從沒被生活欺負過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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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膚白皙透亮,細膩到根本看不見毛孔,彎眉如遠山,比柳眉稍平天生多份淡然,眼睛如秋水過劍鋒的清亮,對上根本移不開目光。

就算她身上沒穿戴任何帶有品牌标志的物品。

只安靜坐着,就免不了前臺把她當成潛在優質客戶使勁招待。

中午等到晚上,陶星雨坐了整整六個半小時。

李紫怡終于出現。

“sorry啊,實在沒看見你的短信。你知道的,做項目要把手機放櫃子裏。”用種姍姍來遲的口吻抱歉。

陶星雨按耐住心火,和平地問:“我問李紫怡哪個房間,她們都說有沒這人?”

“因為我拿的朋友的卡,你不是生氣了吧?這個專門給你買的。”

她把手裏的小樣塞給陶星雨。

陶星雨看着透明束口袋裏的小樣,無話可說,連着文件一起還給她:“不用,沒事我走了。”

“哎,還有我拜托你的事呢?泛雅的邀請函。”

“沒有。”

“怎麽會沒有要到?”她臉色微變,“你說好幫我拿的,這個很重要!”

“我只說幫你試試看。”

李紫怡有點暗悔不該故意晾她——不該挑這種時候。她忙改用可憐的語氣,拽着陶星雨的手臂說:“求求你幫幫我,星雨……”

既然她這麽低聲下氣開口,陶星雨只能答應。本來就是欠她的。

“不行,”誰知,陶星雨竟拒絕了。

“不行?”

“不行。你實在要去,自己想想別的辦法。”

陶星雨起身,卻被李紫怡死死拉住。

不知道是肉毒杆菌生效還是什麽,她臉上的笑僵住了:“你一定要幫我!不能去那場晚會我會死的!本來就是你欠我的,逼死我我也不會放過你……”

這女人說變臉就變臉。

陶星雨實在忍夠:“你愛尋死就去!南邊火車站跳軌,北面仔街路有河。”

李紫怡語調帶着不敢置信的尖銳:“陶星雨!明明是你欠我的!”

事已至此,陶星雨沒好氣地甩開她,溫文爾雅的面孔,拂袖怒道:“我欠你個娘!”

前臺小姐姐目瞪口呆。

陶星雨面不改色,在門口小姑娘的九十度鞠躬中走出這家美容中心。

她照着手機導航去地鐵站,還得去書店買書。

美人有很多種,陶星雨是标準的大家閨秀女神型,五官美得端正大氣。公司抓住這點,幫她立的白富美女神人設,确實能很快吸粉。

為了人設,公司讓她去買兩本書看看。下周的綜藝節目會問她平常生活裏喜歡幹什麽,她會回答看書,然後稍講兩句讀後感。

網紅入行的陶星雨,踩在素人變偶像的轉折線上。

陶星雨想到自己初中辍學的學歷,就覺一陣心虛。

也只好安慰自己,反正曬幾本書又不是曬什麽假畢業證。後期轉別的人設,不是大事。

走進書店。

陶星雨随便逛半圈,一眼看中那本淡藍色封面的書。

《青鳥殷勤時》

深藍的書封上印着毛筆字:新晉天才女作家,處女作即榮獲第六屆國家文學金獎。

她拿起來看看,覺得封面和書名看着都挺好——反正別的也不懂。

既然得獎,質量肯定不差。

買新書又能給別人一種她平常很關注文學作品的感覺。

陶星雨把這本書拿手裏,徑直走去原版小說的世界名著區,抽本封面順眼的原版小說。當發微博的背景道具,買單結賬。

走出書店,她才發現大馬路上的人不多了。

本來是難得空閑日,結果幫李紫怡打印材料浪費掉半天時間。家裏打印機壞了,有空去美容院做臉,沒空自己在外面打印下?

還資料緊急?

陶星雨想着她随手把小樣贈品塞來當賞賜的模樣,越想越憋氣。

當初李紫怡是小有名氣的白富美網紅,她們是一起直播互動的朋友。後來李紫怡買熱搜小紅一把,有家經紀公司聯系她想要簽約,那是家著名的大公司。李紫怡興奮好幾天,讓陶星雨陪她一起去。

——結果人家簽了陶星雨。

本就挺塑料的友誼“咔擦”破裂。

陶星雨雖然不認為自己有錯,但畢竟拿走了李紫怡的機會。抱着補償心理,這兩個多月,凡是她能做到的事都盡量去做了。

結果,李紫怡不但沒有放下的意思,反而越來越蹬鼻子上臉,直接把她當仆人呼來喝去。

一定要邀請函?沒有就會沒命?

經過仔街路的河邊,陶星雨停下腳步。想到白白浪費掉的半天時間,又想到被指揮來指揮去的兩個多月,一時氣得不行。

變成鬼也不放過她?

她從包裏拿出那張黑色的晚會邀請函,從中間開始用力撕,硬紙制的不容易撕動。她邊彎腰拿着吃奶勁撕,邊磨着牙說:“切,我給你撒河裏,有種你變水鬼拖我下去啊。”

手一松,紙片被風卷走。

陶星雨心情突然變好,準備回家。

突然,身後傳來讓人頭皮發麻的窸窣聲。密密麻麻,毫無規律地停一停,接着響起——

像是有什麽東西,正拉着植被緩緩地爬上來。

“……”

風乍起,她張張嘴,腦海裏瞬間不可遏制地充滿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思想。

李紫怡你玩真的?!

陶星雨哆嗦下,旋即定定神,把快跳出胸腔的心按回去。心想,哪裏來的鬼不鬼,風吹草動而已。轉過身,果然沒看見任何的奇怪東西。

頭頂的月光很亮,清晰地照着風如何吹皺湖水,剪影随水波微動。

陶星雨舒口氣,欲擡步往車站方向的走。

“嗯……”

輕微的,像是不舒服的□□,清晰入耳。陶星雨整個人抖了下,身子一震,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頓起。根本沒敢動。

側過望去,只見,圍欄橫杆下面憑空冒出一顆頭來。

下一刻,有只手拽住了陶星雨纖細的腳踝,冰涼涼,帶着濕意的手。

陶星雨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手,腦子“轟”地下,涼意順着腳踝傳遍身體。尖叫一聲,也沒敢看清頭的模樣,轉身就跑。幸好手抓得并不用力,很好掙脫。

半秒,陶星雨就跳爆發力驚人地跑遠四米。

“救命!”

聲音虛弱纖細,還帶着着急的顫音。聲音聽上很年輕,像呼救不像叫魂。

陶星雨遲疑着腳步頓住。

冷風吹過,她的腦子因這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而冷靜。長吸口氣,心裏想着:富強民主文明和諧!

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愛國敬業誠信友善!

默背完社會主義的核心價值觀,陶星雨猛地憋氣轉過身,再次走回去。畢竟農村長大的小孩,地裏小白菜,膽子都肥。

她細看那個趴地上的人。

哪裏是鬼,分明是個倒黴蛋大晚上掉水裏去了。

“你還好嗎?”

不擔心是鬼,就得擔心她會不會體力不支掉下去溺死。陶星雨忙蹲下身,用力抓住那只冷冰冰的手,使勁把她從斜坡裏拖出來,“你沒事吧?”

“……”

落水的人呆呆地坐地上,仿佛還沒緩過神。

半響,遲緩地點下頭。

借着月亮的光,陶星雨看清她拉上來的人。

長到下巴處的短發,混合着髒污泥土亂糟糟地貼在她臉上。眉目是依稀可見清秀端正,眼睛挺大,臉挺小,身量纖細,其他看太不出來。

身上都是泥土,髒到看不出衣服原本是什麽顏色。

她很快判斷出來:這女孩應該是沒留神,從斜坡滑下去的。但沒有直接摔進湖裏,才能蹭着土坡慢慢爬上來。

“小姑娘,你還能站起來嗎?”

女孩沒答話,仿佛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但配合地借她的力氣站起來了。

她個子不算矮,按身量判斷應該成年了。

“你的手機呢?”

還是不說話。

“那你身上有錢嗎?能自己回家吧?”

“……”

“我把你帶到大路上,再給你二十塊車費好嗎?”

沒有任何反應。

什麽情況?陶星雨不解地皺皺眉,要不是喊過救命,她肯定以為她是個啞巴。

蘇千清仰着臉看她,默不作聲。

陶星雨猶豫下,幹巴巴地讨價還價:“……要不給你二十五塊錢?”

“……”

冷風嗖嗖地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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