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錄完節目,天徹底暗下來。
車堵到下了高架,終于開始暢行無阻,路燈連着路燈,夜晚的城市照得光輝繁榮。導航的聲音不時響起來,除此之外,還有叽叽喳喳的聊天。
“沒想到他真的是挺老幹部的性格,本來以為是走人設裝的……”
開去機場的保姆車上,程琪玮正激動地和趙安讨論着關于範志毅的八卦,徐曉旭靠在趙安肩膀上閉眼睡覺,楊紫藝低頭刷朋友圈。
楊紫藝擡眼,就看見陶星雨獨自望着窗外出神。
不由壓低聲音,疑惑地問程琪玮:“星雨她怎麽了?”
程琪玮詫異地看眼陶星雨,毫無婉轉地直接問說:“星雨,你怎麽啦?”
趙安:“星雨怎麽了?”
張姐聞言也轉過頭說:“陶星雨怎麽了?”
陶星雨:“……”
她轉過臉,對上幾張擔心的目光。好奇地問:“我怎麽了?”
“……”
“你沒事兒?”楊紫藝說,“就看着有點不高興的樣子,也不說話。”
陶星雨笑笑說:“我當然沒事兒,能有什麽事兒。今天高興還來不及呢。”
“也對,誰能想到我們兩次綜藝都能拿獎,都快能靠綜藝發家致富了吧哈哈哈!”
“那是不是累着了?我看你臉色真的不太好。”李紫怡關心地說,“也怪行程超趕,餓到邊化妝邊吃盒飯,真的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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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星雨搖搖頭:“我感覺還好。”
“是還好,”張倩文提醒她們說,“你們剛出道行程不多,還能玩玩。接下來幾個月就主要忙專輯的事,你們運氣不錯,舞蹈老師正趕上個有空的大咖,不過他脾氣大,也沒定下來。”
“還沒定下來?”
“他是帶天團的,據說能一眼看出團有沒有紅的潛力,沒出息的團他不帶。所以哪怕推掉飯局,也要讓你們早點回家休息,明早精神飽滿去見人家。”
“啊……”她這話說完,幾個小姑娘頓時緊張起來。
“是男老師吧?他……”趙安磕絆下,她自己也不知道該問什麽,目光忐忑。
“沒事兒,”對上幾雙閃着緊張的眼睛,張倩文忙笑着安慰說,“他說好聽話你們就相信。說話不好聽,都當他裝逼。反正他欠我們老板的人情,明天走個過場,還是會帶你們的。”
“那就好,那就好。”
大家稍稍放松下來。靜默半響,重新聊起來。
“話說,星雨的妹妹好厲害啊,”趙安感嘆說,“現在大學生都那麽厲害了。我連四大藏書閣是啥都不知道,她還真能立刻就把名字說出來。”
“對啊,上次見面沒看出來,沒想到是個小才女。”
趙安歪歪臉,說道:“長得也挺漂亮,學校裏肯定很多人追吧?”
“……”
陶星雨張張嘴,發現說不出任何話來,就只好揚揚唇笑着。
心裏複雜得不行。既有點莫名其妙的開心驕傲,又帶着更多對未來情況失去預料的驚慌失措。
仔仔好像不傻。
那她不傻,為什麽不回家。
—
七個小時前。
陶星雨剛出家門,蘇千清就無聊到躺在地毯上打滾。
片刻起風,厚厚的雲層被吹走,金光燦燦的太陽頓時從窗戶中透進來。室內溫度慢慢變高,她躺在毛毯裏剛剛滾了五圈半,頓時熱得出汗。
站起身,她赤足跑去把窗簾拉上了。
對電視機的新鮮感早就過去,懶得打開看。
蘇千清躺在沙發上,手臂枕在腦後,盯着天花板發呆想事情。習慣性地眯着眼,長而密的睫毛垂下,眸光映着沉沉的淡漠。只有陶星雨不在家的時候,她才會露出這種表情。
百無聊賴,委屈是沒有什麽委屈。
失去記憶也好,獨身一人也罷。
起初的驚訝很快過去,情緒也沒多大波動。蘇千清模糊記得,自己是頭磕到的哪兒撞的。這種失憶很短暫,近幾天,她已經能想起來挺多事情了。
雖然還不記得自己是誰,家在哪裏。
但她身邊有陶星雨。
腦海裏思忖着那些有的沒的。
她合上眼,躺在沙發上漸漸睡着了。夢裏似真似假的,帶着安全感的黑暗朦胧又破碎的畫面。陽光曬到身上,草坪冒着綠意,學士服下露出腳踝,裸色高跟鞋清脆地踩在水泥地上。
誰和誰拍照合影,誰和誰說話交談。
轉眼變成晚上。
不同膚色的人聚在一起,全部正裝出席,拿着酒杯。變成越來越少的人,幾人聚着說話,身上長袍變成深藍色。有人和她打招呼叫她的名字。
……
室內溫度越來越高。蘇千清的睡夢很淺,稍稍翻身,就清醒過來。
她抽出壓得發麻的手臂,在臉頰邊扇着風,活動活動。
圓而眼尾微翹的眼睛睜大,左右轉動,盯着熟悉的天花板慢慢肯定着:夢裏的片段應該全都是她的記憶。
那人最後,在叫她什麽?
蘇千清平靜地想了很久,沒有答案。
背後滲汗,黏糊糊一片很難受。
她于是起身坐起來。
迎着光,白皙的面容映得沒有絲毫血色。
随着時間慢慢推移,夢裏的人,眉眼漸漸模糊起來。蘇千清皺着眉,越努力想,越是記不起來,心中不由浮現一絲煩躁。
重新躺下。
天實在太熱,再睡也睡不着了。
她心煩意亂地打開電視機,調到新聞臺,側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本地的新聞正在重播,正好昨晚沒看。
“全力打造國際一流的商貿環境……市委加快批準……改造工程……”
主持人用平穩清潤的聲音播着新聞稿,鏡頭切到會議畫面。
正中央國字臉的中年男人,穿着藏青色襯衫,面無表情往鏡頭一瞥。
蘇千清像觸電般,突然渾身一震地坐直身子。
她緊盯着電視機裏的畫面,無視旁白的播送,沒有字幕顯示出姓名和職務。鏡頭轉換到別處,過幾秒,拍到了那個男人的側臉。
停頓短短半秒,這條新聞的播放結束了。
新聞上明明沒有标出任何身份标識。
蘇千清眼眸映着電視劇裏的光,忽明忽暗,有些變幻莫測。下意識地,腦海裏很快認出這人的身份來——
長希集團現任主席,蘇貴誠。
她喉結微動,低下頭,手指輕輕按壓酸脹的太陽穴。
再一擡頭,腦海裏忽然晃過清晰畫面。
“千清,你在外面讀書要注意安全,認真讀書,多多聯系家裏,”頓了頓,常年開會練成的公式化語氣消失,他柔和地說,“主要是注意安全。”
“知道了,叔叔。”
叔叔……蘇貴誠是她的叔叔。
那她叫什麽?蘇千清用力地按着太陽穴,半響,長長嘆氣。
蘇千清。
她的名字是蘇千清。
江行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的獨生女,長希集團主席的侄女,市長的外甥女;資深國家安全顧問是她的堂哥,電視新聞首席主播是她的堂姐。大表哥是投行出身的世界名企高層,二表哥是金融屆大律師。
她是家族這輩裏的最小,剛博士畢業的蘇千清。
怔怔地回神,她突然想到回國前的那天。
圖書館遇見對中國文化深感興趣的天才西蒙。
一雙湛藍的眼眸,高高瘦瘦的白人少年。喜歡穿白背心和大褲衩,露出根根分明的纖長汗毛,整天埋頭研究漢字,中國古代文學。博士讀到第五年還不想畢業。
他說:“千清,你最近別出門,算卦說你最近很兇……但我還算一次,你會逢兇化吉撞桃花。”
一瞬間,記起從頭到尾的事。
蘇千清:“……”
雙手捂着臉,埋在臂彎裏發愣。想她八歲讀通《周易》,九歲學完《道德經》,算命居然輸給個連“濟”字都不認識的外國人。
确實,她剛回國就出意外,也确實,逢兇化吉。
……至于撞桃花。
蘇千清心中閃過陶星雨的臉,那張令人驚豔的漂亮面孔,想到她極其溫柔地說:“仔仔,你來,你過來。”
呼吸放慢一拍。
電視機旁放着的電話響起來。
蘇千清猶豫一下,踩着拖鞋去接。這年頭,誰家裏還擺着座機的?
“喂?請問哪位。”
“喂?”
“姐姐?” 她聽見是陶星雨的聲音,語氣不自覺地變得柔和,揚着唇說,“怎麽啦?”
“我現在在錄節目,有道題目答不出來,你幫我想想看……最有名的四個藏書閣叫什麽。”
蘇千清也沒多想,回答說:“北京文淵閣,沈陽文溯閣,承德文津閣,杭州文瀾閣。”
“……”
電話那頭,陶星雨明顯是愣了下。
語氣沒什麽起伏地重複。她答完題目,然後和她說聲拜拜,挂了電話。
蘇千清:“……”
她聽着電話挂斷後的盲音,恍然反應過來。
仔仔好像不能知道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