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蘇千清懸着心,等到晚上九點半,門外終于傳來鑰匙聲。她立刻站起來,在鑰匙打開門前那刻,從裏面把門開了。
“怎麽,”陶星雨一愣,“怎麽還不去睡覺?”
蘇千清小心翼翼地打量她臉色,絲毫沒有放松,假裝自然地笑着說:“現在還不晚呀。”
陶星雨看眼手機時間,邊換着鞋,邊問說:“晚飯吃過沒有?”
蘇千清乖巧地點頭:“吃完了。”
其實沒有。
“那就好,”她點點頭,把臉上的疲倦之意收起來,慢慢地坐在餐桌的椅子上說,“你坐下來,我有話想問問。”
蘇千清心裏一緊。
她想天真無邪地問句怎麽了。張了張嘴,又按在喉嚨裏。先靜觀其變吧。
坐下之後。
陶星雨沒說話,她也沒有開口。
就隔着一張桌子的半米距離,兩人相對無言着。
蘇千清心想,爸爸從前就教過她,可以不說真話,但絕不能撒謊。兩者區別在于——說謊就得一輩子圓謊,早晚要露出破綻和馬腳。
她垂下眼皮,長長睫毛遮擋住眼底複雜,唇緊抿着。
雙手交疊在膝上,身上穿着卡通熊貓的睡衣,踩着的拖鞋也是軟軟的熊貓頭卡通款。背依舊筆直,完全不靠着椅背的坐姿。
姿态從容,分明就是家境教養都好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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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星雨注意到這點,神情微怔。後知後覺地想,自己是多遲鈍之前才沒有多心。
真正的智障兒童,坐着的姿勢幾乎都是歪歪倒倒的。她在家鄉村的裏遇見的那些弱智小孩,缺乏教育,七八歲甚至連路都不會走。十七八歲,他們話都說不清幾句。
自己是有多麽的眼瞎,才會下意識地把蘇千清也劃分進裏面。
“智障根本不會是你的這種坐姿,”嘆口氣,陶星雨眼神複雜地說,“你明明不傻,沒有必要和我裝。圖什麽呢。”
蘇千清沉默不語。
冥冥之中,她察覺到,如果她找回屬于她的全部記憶,如果一切恢複正常。陶星雨和她的關系将會變得難以捉摸,最後如溫暖下的雪花般,幾乎慢慢消散,自行分解。
謊言開頭,就得繼續往下編。
不想要去醫院治腦子,也不急着完全找回記憶,能想起來自己是誰就足夠了。
她在這兒待得很好,還想繼續待下去。
“姐姐,我确實不是傻子。只不過是失憶了。”
她做出一副坦誠的姿态,語氣低沉。
“失…失憶?”陶星雨反應了一下,很快相信她,沉默片刻,旋即用不知什麽心情說,“怎麽會的……那我後天帶你去看醫生,看看這個該怎麽治,或者直接帶你去派出所吧。總得先幫你找到家人。”
蘇千清不辯喜怒地垂着臉。
心說,果然啊。
“我媽媽說,女孩子坐在椅子上是不能靠着椅背的,”她擡眼,語氣輕輕地解釋說,“我小時候,她會在家裏的椅子後面放很多刀片。如果不小心靠到,就會割破劃傷——就再也不敢往後靠了。”
陶星雨皺了皺眉。
她從來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那麽嚴格的媽媽。
僅有的真話已經全部說完。
蘇千清調整語氣,往下瞎編說:“後來,我的大哥哥要準備娶媳婦兒,媽媽就想把我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換嫁妝錢,我不樂意嫁過去,從家裏跑掉了。”
話頓一頓,她把臉埋在手心裏,拼命醞釀哭腔,“姐姐,我真的不想回去,至少至少,能不能讓我再住兩天。和你住在一起的日子,真的特別開心……”
“你……”
陶星雨一時震驚住。
在她眼裏,蘇千清就應該是那種家室優秀,教養極佳的小孩。畢竟她知識豐富,禮貌懂事,還有落落大方的神情姿态,根本不像是家境貧寒的出生。
陶星雨張張嘴,本來想說:“你不用回家了,我養你一輩子。”
話到嘴邊,想到種種不合理的地方。
“你不是失憶了嗎?怎麽還記得這些事情。”
蘇千清垂着臉,就在等她這一問,脆弱地說:“我只記得媽媽對我不好,要把我嫁娶山裏換嫁妝錢的事,連怎麽從家裏逃出來的都忘掉了。”
她憋半天,終于擠出了幾滴眼淚,忙順勢擡起臉。
眼眶紅紅的,長而濃密的睫毛輕輕一眨,淚水就從臉頰邊滑落。白嫩的臉龐線條柔和,那道不寬不窄的雙眼皮褶,把本就很大的漂亮眼睛襯得像娃娃。
齊耳短發擋住半邊臉。
也不說話,吸着鼻子假裝強忍淚花。仰下巴,目光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對上這種視線,怕是李莫愁都得心軟。
陶星雨心軟得一塌糊塗。
這些話在別人眼裏或許挺扯淡不可信,要不就是虛無缥缈沒有共鳴感,只能激發別人最普通的同情心的事情。
偏偏陶星雨是吃這套的。
她自己是标準的窮苦農村出身,多災多難,蘇千清編造出的苦難,她幾乎都經歷過類似的。初中辍學,并非貪玩不愛學習,而是繼父看她這個累贅越來越不順眼,想把她賣掉換幾個酒錢。
親媽攔過幾次,被打了幾頓。
後來媽媽也來勸說她嫁人。
陶星雨實在撐不下去了,偷掉媽媽藏在枕頭底下的一百塊錢,連夜從家裏逃走。靠這麽一點點錢,從南到北跨過大半國土,端盤子賣保險,硬是生存下來了。
一步一步,從泥潭裏往上爬,才走到今天這步。
“好,沒關系,”陶星雨語氣極其溫柔,說道,“你不想回家,我們就再也不用回去。”
蘇千清翹翹唇,低下頭,掩飾住眼底的得意和雀躍。
其實這些事是她新書裏的情節。假如有天紙包不住火,也有個說辭——失憶的人把自己創造人物的一部分經歷弄混淆了。多麽正常。
她邊裝感激,邊分心擔憂地想:
這姐姐那麽單純,怎麽還要去娛樂圈混啊?不得被人欺負的。
—
翌日,太陽還沒完全露面,陶星雨就起床了。
簡單梳洗,仔細化妝。
今天要去見那個脾氣不好又著名的大咖舞蹈老師。她不說要多亮眼多争氣,至少也不能拖隊友的後腿。出道專輯有獨特的企劃設定,編舞是重要環節。
往後還有各種事情。
畢竟出道專輯的銷量知名度傳唱量,基本能決定這個女團的真章命數。
她比約好的時間提前了兩小時到。
結果推開訓練室的門,隊友已經差不多到齊了。
“我們星雨也來了,”趙安坐在把杆上面,臉上仔細的妝容也沒辦法完全擋住兩個黑眼圈,手緊攥着把杆,晃着雙腿說,“是不是跟大家一樣,緊張得睡不着呀?”
“還好吧,”她淺淺笑着。
看着隊友臉色藏不住的忐忑神情,覺得自己仿佛最年長,心态放得最淡然。
初專能大賣,一炮而紅最好。但多得是剛出道就糊穿地心的團隊組合。
實力和運氣缺一不可。
除了多練習,她們也做不了別的事情。緊張忐忑,都是無效情緒。
“诶呦,你們怎麽都來了,”張倩文走進來,看見休息室裏幾乎滿員的她們,驚訝道,“我時間沒通知錯吧,怎麽來那麽早。”
趙安悶悶地說:“緊張,睡不着,幹脆早點來。”
楊紫藝問:“張姐怎麽也來那麽早?”
“我是來通知下你們,那個舞蹈老師是沒辦法來指導你們的跳舞了,”她在大家的抱怨和疑問前,解釋說,“他自己行程有變。不過沒事兒,他答應幫我們排舞。舞蹈老師也已經請了新的。”
程琪玮直接問:“新老師也是很厲害的大咖嗎?”
“沒那麽厲害,不過也不差。新老師是女的,明天正式上課,帶你們的肢體節奏訓練,今天可以早點回家休息了。”張倩文看眼四周,“順便通知下徐曉旭,省得她再跑過來。”
“好…好……”
趙安跳下把杆,臉上有失望和躲過一劫的輕松。
陶星雨連包都沒放下,沒有失落,心裏正忙着想着去哪兒買點蔬菜水果回家。跟隊友打過招呼,就先走了。
這個點的超市還沒多少人。
她買完東西,走到門口的時候,看見手機專賣店正貼着優惠促銷的活動。可能是攬客的公仔太可愛,她停留兩秒,心中微動。
要不要給仔仔買臺手機?
懷着這個念頭,她轉身踏進手機專賣店裏。
剛進店裏,就想到家裏有固定電話。給她買手機并什麽大用,還只會容易把她的眼睛弄近視了,不值得。轉身想走,她忽然被旁邊的小孩子用力地撞了下。
撞擊的力氣很大。她踉跄了下,差點磕到櫃臺上。
那小女孩也沒有道歉的意思或者意識,她使勁蹦跳着,撒嬌耍賴:“媽媽我也要!別的小朋友都有的!只有我沒有手機,憑什麽啊!”
“家裏的電視機還不夠你看?小學生要什麽手機。”
她媽媽站在店門口,插着腰,并不進來。
小女孩臉龐皺成一團,指着櫃臺裏的黑色觸屏手機跳腳,尖叫說:“我就要我就要!別的小孩都有的,我就要我就要!”
“這款很流行的,預訂了好幾天貨都沒給我們送來。”導購見狀把樣機拿出來,招呼着說,“現在我們店裏只有最後一臺,賣完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有了。”
她媽媽止步在店外說:“不買就是不買,管你有幾千臺還是一臺,我們就是不會買的。”
陶星雨湊過去看了眼标簽價格。兩千出頭。
手機的樣子确實漂亮。
小女孩還在尖叫,正有躺在地上打滾的趨勢。
鬼使神差地,陶星雨拿起那部手機,微笑着說:“這個麻煩給我拿一臺,刷卡。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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