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逢

我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常笙轉過身去背對着我,仰望那顆巨樹,低聲繼續說着:“總是這樣任性的四季常開,很快就會耗盡生命力。有些東西,正是因為稀少,才顯得彌足珍貴。如果你可以與它交流的話,請你幫我轉告它,不要再任性了,好好地活下去吧!”

突然之間,我感覺就像被一道雷霆劈中,打翻了我心中的五味瓶,我驀然醒悟,常笙在醒來的第一件事,并不是關心自己的傷,而是先開口問一棵即将死去的樹,他是有多擔心這棵醜陋的樹呢?擔心到甚至願意降低身份,去搭讪一個原本連看都不願多看一眼的卑微而弱小的妖怪。還與之說了這麽多話,只是為了拜托其照顧一棵快要枯死的樹。

此刻,對于他不再記得我的埋怨和難過已經蕩然無存,而是轉換成前所未有的狂喜,就算他不記得我是誰,不記得對我的承諾,更不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可是不管輪回幾世,他依然一如既往地在意這棵桃樹,這不就說明他的心房有一處是屬于我的不是嗎?

我并沒有如他所願繼續留在桃花林中,我想看看他今生心心念念要去完成的是何事?他和誰在一起,過得好不好?

最重要的是,我終于不用再擔心随時死亡的命運,也不用再年複一年的等待,那樣漫長的光陰實在是太過黑暗。

現在,我要去追尋屬于我的那道光。幾百年不見了,羽都是否還如從前一般繁華?那些神殿古廟前的樹友們,一定開得正好吧?

皇宮禦園中的公子們,是否還在為能否邀約到哪位貴族千金相見而感到頭疼?

出乎意料的是,羽都所呈現出來的景象,詭異得讓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鋪滿青石的長街兩旁,一排建築已是殘破不堪,而生長在神殿古廟前以及山間的所有樹木皆已枯萎。

頭頂上的天空蒙上了一層濃濃的黑霧,所有的行人都已閉門不出。大街上空蕩蕩的,看不見一個人影。唯獨無數魅魉魍魑在青天白日裏橫行霸道,到處鬼哭狼嚎,讓人覺得仿佛來到神魔地獄。

我當真是瞠目結舌,內心震撼不已:此番景象完全超出了我之前的印象範圍,我從未見過如此凄慘的人間煉獄,羽都一定是發生了什麽重大的變故,才會變成這副模樣。

否則,羽都出現如此衆多的鬼怪大肆活動,恐怕一早就能引來那些守護人間和平的除妖師與捉鬼道人們,但此刻卻無一人跳出來做法收服。這些牛鬼蛇神就像出入自己的範圍一般,在羽都的長街上游蕩喧嚷,偶爾有一兩個活人出現,很快就會被它們一把捉住,生吃活剝。

不僅僅是人,這些兇惡的妖怪,同樣沒有放過那些稍弱一些的同族,妖怪之間的弱肉強食早已司空見慣,我甚至看到一只河童稍不注意,心髒就被黝黑的爪子活生生從胸膛裏剜出,墨綠色的血液飛濺當場,灑在離我不遠的青石板上。

我只看了一眼就感到一陣反胃,此番場景實在太過惡心,我不敢在此地多做停留,遠遠繞過這一大幫妖魔鬼怪。

遮遮掩掩的尋覓了許久,我終于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常笙正和三五個妖怪戰成一團。

也不知道是何故,原本那把頗有靈性的扇子,今日卻似乎有些力不從心,連帶着常笙的動作也變得有些遲緩,被那幾個妖怪在衣衫上抓破了好幾個洞。

常笙廢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這幾個妖怪打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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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詫異的發現,常笙雖然收服了這幾個妖怪,卻也受了不小的傷。

幾個妖怪倒地不起後,他并沒有像以往一般,将它們打得魂飛魄散,而是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古怪的瓶子,那瓶子不是瓷瓶,也非金非玉,不像是人工打磨,反倒是像天然形成,它質地溫潤,渾身透明,看不出具體是何種材質。

透過乳白色的瓶身,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瓶內流淌着的青色汁液,瓶身外部散發出古怪的金色。

他拿着瓶子對着幾個小妖怪晃了晃,幾個萎縮在地的妖怪立刻發出慘叫聲,在金色的光芒中似積雪般的融化成青色的水流,齊齊湧入瓶子裏,填滿了瓶子整個空間。

這真是個奇怪的法器,我不禁好奇起來,我活了上千年,還是頭一次見到能夠将妖怪化成水的瓶子。

曾經聽楓樹說過,在遙遠的炎國,也有這麽一個瓶子,擁有這個法器的是一個長着金色長角的妖怪,每當此妖與敵人打成一團時,只要一喊那妖怪的名字,對方便會自動飛入瓶中,化為一灘血水。

難道常笙手裏拿的便是那瓶子?

瓶子似乎感應到我詫異的目光,兀自搖搖晃晃地動起來,只聽“噗”地一聲,瓶口噴出一團黑色的東西,像是分外嫌棄一般,吐出了一大半,之前滿滿的一瓶液體,現在只剩下瓶身底部薄薄的一層,也就比之前原有的液體多出了那麽一丁點。

這麽看來,這瓶子似乎是在煉化自己吸入的妖氣,只留下有用的一部分,将沒用的污穢吐出來。

不知道常笙為何要煉化此物?它到底有何用處?

我又偷偷地跟着常笙走了許久,一路上看着常笙再次打死,打殘了幾十只妖怪,全都如法炮制,統統吸入了瓶子中,煉化成一汪液體。

常笙簡直不知疲倦,以至于渾身上下都在戰鬥中流下大大小小的傷口,常笙卻沒有停下休息一刻。

他在各處妖怪聚集之地不停的游走,好幾次,都險些喪命。每次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裏,差一點就沖了出去,可我知道自己幫不上任何忙,很可能還會拖後腿,只能繼續提心吊膽的跟在他身後。

可是即便如此,這瓶子裏的液體增長速度卻緩慢得可憐。

我很疑惑,常笙為何要這般拼命呢?縱然渾身已經看不到一絲完好的皮膚,可他眼中卻沒有絲毫的畏懼與疲憊,他就像一個冰冷的劊子手,正在進行無止境的殺戮。

他從始至終都不帶一絲情緒,就如死神一般用手中的玉扇幹脆利落地收割着這些生命。

他是那般迫切的收集,夜以繼日地戰鬥着,我知道他其實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麽般強大,有好幾次,他睡倒在路旁的樹枝上,都沒有察覺到悄悄靠近的我。

我總是在他睡着時走到他身邊,輕輕地化作一團柔風,不着痕跡的抱一抱那滿是傷痕的身體。

我知道,也許只有在他睡着的時候,我才能這樣近距離的與他相處。

我不能為他治療太多的傷痕,因為這樣可能會引起他的警覺,所以,每當他睡着的時候,我只會治療他最早一些時候戰鬥所殘留下的傷口,或者是幫助他把最近一次最嚴重的大傷口止住血流。

我同樣不能做得太過明顯,這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令我十分的頭疼。我既要恰到好處的幫助他愈合傷口,以免傷口進一步惡化,又要完美的僞裝出那些傷口原先的模樣,以免引起他的注意。

可是最近好幾次,我都沒能忍住對他的心疼,直接治好了他身上好幾處嚴重的傷口。

幸好常笙并不是一個十分心細的人,雖然對于隔夜就好的傷口表現出一定程度的疑惑,但是也沒有太多的在意這件事,因此我才不至于穿幫。

偶然的一次戰鬥中,常笙似乎發現了越是強大的妖怪,那瓶中煉化出的液體也就越精純,積攢的速度也遠比那些小妖怪們來得多。

于是常笙招惹的妖怪一個比一個強大起來,盡管有我每天偷偷的為其療傷,但是常笙身上的傷口依然一日比一日增多。

往往我打上一個小盹的功夫,再回身看時,此人已經灰頭土臉,一身血污地倒頭睡在地上。

常常惹得我心驚膽顫,深怕一個不注意,地上睡着的就是一具屍體。

“就算你是強大的捉妖師,也應該适可而止,好好保護自己吧!”

在給常笙補完被刺穿整個胸肺的大窟窿後,我終究是忍不住埋怨起來:“總是弄成這般遍體鱗傷的樣子,如何叫人放心?”

我有些惱火地瞪着常笙熟睡的臉龐:“我真懷疑你是否一直知道有人在給你療傷,要不然,你怎會每次都這般肆無忌憚的與他人拼命?”

常笙沉沉地睡着不發一言,自然不可能回應我。照這種情況下去,我想,總有一天,他一定會倒在某個妖怪的腳下,甚至不會給我治療他的機會。

我的視線停留在他腰間那個瓶子上,常笙之所以如此艱辛,不惜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瓶子。如果沒有這個瓶子,那他是不是就不會再夜以繼日的拼命?

我猶豫着朝那瓶子伸出手,我很清楚,這一伸手可能就是永遠的決裂。

從常笙為這個瓶子所付出的心血來看,這一定是極其重要的東西,我此刻的舉動無疑就是虎口拔牙,若常笙醒來,發現是我趁人之危偷走瓶子,那結果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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