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生
我突然記起很久以前遇到過一個叫做楓的樹妖,它身上彌漫着死屍與妖怪的惡臭味,卻是美如冠玉之姿。據說他的年紀比我要大得多,早該枯萎死去,可他到現在還好好的活着,他便是靠吸取死人與妖怪的血液維持生命。
此人曾教唆我加入他的隊伍,靠獵殺無辜的人類與其他妖怪存活下去,他還告訴我,越是強大的妖怪,吸取他們的血液後産生的效果會越好。
那樣實在太過殘忍,我拒絕了他的提議。杏花姬則十分讨厭此人,當初還因為拉我入夥之事與他大吵了一架,最後把他趕出了桃樹林。
我想,或許是常笙無意間灑落在我樹根下的血液,讓我重新獲得了生命力,為我争取了可貴的,能活得久一些的時間。
杏花姬是第一個感覺到我變化的樹妖,她不顧被常笙發現的危險,忍不住幻化出人形,從她的樹幹裏跳出來,圍着我的軀幹大呼小叫,顯然非常高興。
雖然我也很開心,想去拍拍她的肩膀,回應她對我還能繼續活下去的喜悅。但是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從杏花姬在旁邊蹦跳了半天,到地上的常笙還是沒有一點反應來看,如果我再不采取行動,他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我用盡力氣凝聚出一些靈力,把自己從樹幹中分離出來,許久沒有看見過自己人形的模樣,我都快忘記自己是什麽長相了。
常笙還是安安靜靜躺在那兒,胸口的血液已不像來時那般洶湧,隐隐有着幹涸的趨勢,傷口邊緣處因為失血過度,透出猙獰的青白色。
到底是什麽樣的妖怪,竟能對常笙造成如此嚴重的傷害?
對了,常笙是一名除妖師,不管輪回多少次,這個身份一直都沒有改變。
我俯下身去,手指碰觸到常笙傷口的那一瞬間,依然忍不住心疼得直顫抖。
昏迷中的常笙立刻微微蹙起眉頭,我不能再繼續分心,手腳麻利地為他療起傷來,我們桃樹妖天生擁有回春之術,枯骨生肉,血液再生,這些都不是什麽難事。
但俗話說醫者無法自醫,因而即便我們擁有妙手回春的能力,大部分樹妖卻無法治愈自身。
常笙的傷口在我的指尖下迅速愈合、結痂。
常笙神色平靜的躺在那,并沒有什麽太大的痛苦,長長的睫毛在微風的吹拂下,時不時的微微顫動。
或許是因為疼吧?孤傲不馴的人,即便是在昏迷與強烈的痛感之中,也不肯露出一丁點兒的脆弱,依然極為頑強的硬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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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忍不住伸手去撫常笙的眉心,就在這一瞬間,他緊閉的雙眼毫無預警的睜開了,看到我他神色明顯怔了怔,眸裏閃過一絲異色,但很快轉變成冷如玄冰的刀鋒,這是我從未在他眼裏見到過的冰冷,我的心頃刻間沉了下去。
只是這一剎那的失神,常笙已經伸手鉗住我的咽喉,眸中有着深寒的殺意,伴随而來的是他身上散發出排山倒海的壓迫之勢。
我絲毫不用懷疑,只要他再加重一點力氣,就能狠狠掐斷我的脖頸。
我平靜的看着常笙,沒有皺一下眉頭,就算這樣被他殺死,我也不會有絲毫怨意。
常笙俊眸中的詫異一閃而過,但還是冷冷盯着我,像是兇猛的野獸盯着軟弱的獵物,那裏面透出嗜血的冷漠。
前幾世,我從未在他臉上見過這般肅殺的神色。這一世,他顯然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危險。
常笙眯着眼睛看我,冷聲問道:“你是誰?”
低沉的嗓音裏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右手依然死死地掐着我的咽喉,但比起之前,已有那麽一絲松動,以便讓我能有喘息的機會。
我被他掐得呼吸困難,差點去掉半條命,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時一直站在旁邊的杏花姬立刻忍不住奔上前來出手救援,從背後一樹丫往常笙頭上招呼過去,嘴裏還不忘怒吼出聲:“放開他。”
她這一招偷襲顯然極為失敗,在那支粗壯的杏枝抽中常笙之前,杏花姬早已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大風猛地掀飛了出去,遠遠跌落至地面,伴随着“嘭”地一聲悶響,杏花姬疼得一陣哀嚎。
可常笙并不打算放過杏花姬,修長白皙的指節在半空中一抓,一把白色的玉扇出現在手掌心,扇面印着一個黑色圓形圖樣,上面刻了一個紅色的“殲”字。
強風圍繞着這把玉扇上下飛舞,它幻化成鋒利的刀刃,只需一個抖動,就會毫不留情地朝杏花姬胸口直插而去……
我渾身一震,艱難地一把握住常笙握扇的手,急忙出聲阻止:“住手!”
或許是以前相處的時光太過溫暖美好,以至于我忘記眼前的常笙并不是上一世平易近人的溫和男子,而是一個冷血無情的劊子手,盡管知道這一世常笙骨子裏透着的就是殘忍和殺戮,但當這一面真實地呈現在我眼前,我依然感到惶恐與難過。
因我的疏忽和大意,使得杏花姬慘死在我心尖之人的手中,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在我伸手阻止的那一瞬間,那把玉扇周圍的刀鋒宛如有生命一般,似乎是想保護自己的主人,它們狠狠地刺中我的手指,頃刻間血流如注。
我強忍着十指連心的錐骨之痛,啞着嗓子說道:“請你……不要,不要傷害她,我……我們只是……附近的樹妖,看……看到你受了傷……”
因為脖子還被常笙掐着,我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斷斷續續的表達着我的意思。
我相信只要稍微有點兒常識的羽都人都知道,大部分的樹妖沒有什麽殺傷力,甚至不具備任何攻擊性,而他們本性善良,因為天生擁有回春之術,哪怕平時看見小貓小狗受了傷,也會上前救治它們。
因此妖界的妖怪們對于樹妖往往不會有什麽惡意,當然楓葉林的那位是個意外。
果然,常笙在聽見我說出“樹妖”兩字後神色明顯緩和了許多,不過,那把玉扇并沒有收回去。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杏花姬,直視我的眼睛,問:“那她為何要襲擊我?”
我張了張嘴,沒能出聲回應。
常笙發現手指還掐着我的喉嚨,又看了一眼杏花姬正委屈看着這邊,攤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之後,立刻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
顯而易見,我正是那個杏花姬跑過來“襲擊”他的原因。
常笙毫不掩飾眸中的嫌惡之意,一揚手把我甩到與杏花姬同一個位置,我當場就被摔得滾了幾圈才停下來,嗆了一嘴的灰塵,狼狽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緩緩站直身子,靜靜看着常笙不發一語。
常笙剛剛的動作之粗魯,完全沒有一點兒報答救命恩人的自覺。
不過,我也算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承了他的恩惠而死而複生,這樣看來似乎也是公平的。
所幸這一摔并不嚴重,起碼沒弄出什麽外傷。
常笙收起玉扇,神色照樣冷漠至極,雖然身上沾滿了血污,卻絲毫不影響那種桀骜不羁的氣勢。
“若是不想死的話,那便離我遠點。”常笙毫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
聽到這話我的心跌入谷底,看到常笙根本不願給我一個眼神,似乎多看我一眼都是令他難受的事,我的身體莫名一陣陣發冷。
盡管我已經知道,他不記得我這件事,但他冷漠的話語,多少還是讓我感到落寞。我忍着渾身的疼痛,一聲不吭的去扶地上哭得抽抽噎噎的杏花姬。
雖然她看起來比我的情況要好得多,但以我對她的了解,這位自己平地摔跤都要哭上好一陣的杏樹妖,心理年紀估計還沒有一個十歲的孩童成熟,如今被人狠狠揍了一頓,一時半刻大抵是哭不完的。
就在我攙扶着杏花姬要離開時,常笙突然叫住了我:“等下!”
我回頭看去,常笙看着我那棵已經沒有桃花的樹,低聲問:“這棵樹,是死了嗎?”
我呆了一呆,有些沒明白過來他話裏的意思。
他并沒有在意我回不回答,而是自顧自繼續說:“在春天裏凋謝的桃花。”他仰頭看向空蕩蕩的滿樹枯枝:“應該是已經死了吧!”
我能感覺到他聲音裏帶着一絲落寞,這讓我覺得他挺直的身影竟然透着些許悲傷與孤獨。
我忍不住脫口而出:“不是的。”
常笙聞言眸裏燃起一絲明亮的光:“那麽,它還活着嗎?”
“嗯,還活着。”
“那明年還會綻放嗎?”
“會的。”
“你是樹妖吧?”
“是!”
我沒有告訴常笙,我就是他眼前那顆桃樹。
今天的常笙有些出人意料的話多,抿了抿好看的薄唇,露出一絲難得得笑意:“那你應該很了解樹吧?我希望你能幫我好好照顧它,請別讓它死去。”
我目光灼熱的看着他,張嘴就想問他是不是想起了什麽,但是他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而是快速說道:“我要去完成一件事,可能很久都不會回來。”
頓了頓,他瞥了一眼杏花姬,又看向我:“但我想在回來的時候,能再一次看見這桃花的盛開。在那之前,我想拜托你幫我照顧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