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操,你、你來這裏幹嘛?”他先是中氣十足地說了句髒話,後面一句話磕磕絆絆地說出來又顯得底氣不足。話剛說完,他還悻悻地打了個噴嚏。

靳嶼的視線在他身上來來回回地逡巡,但他的目光太平靜,看不出任何一絲戲谑,良久開口:“這是我房間。”

方鹿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似乎在揣測這句話的正确性。

靳嶼轉過頭看向杵在門外的張姨,後者這才有功夫解釋起來。

原來靳家與方家是三代世交,方鹿鳴從小就經常來這裏串門,只不過當時楊心桦跟靳成山正在鬧離婚,她未雨綢缪,早早帶着靳嶼搬離靳宅,開始找律師談判二人的財産分割與領養權,導致他們之前從未有過交集。

解釋過後,靳嶼也明了了方鹿鳴這會兒又在跟他的父母鬧脾氣,所以打算在靳宅住上幾天,而靳嶼也就過年時候會回來一趟,兩人就這麽剛巧錯過了。

“房間這麽多,再安排一個吧。”靳嶼撂下這句後,就徑直朝方鹿鳴走了過去,留下一臉愣怔的張姨。

方鹿鳴只覺得他面前落下了很大一片陰影,擋住了從床頭傳來的光線。

靳嶼皺眉看着他在床上留下的水漬,開口:“兩個選擇。”

他那頭黃色的頭發被毛巾遮擋,唯獨一張臉露出來,看上去才正常一些,像是意料到靳嶼的回答那樣,說:“那你走吧,這床已經被我睡過好幾天了......”

“你走,或者滾,”方鹿鳴惡作劇似的話語登時被他打斷,“随意。”

前者怒目圓睜,光着腳丫自床上站了起來,與此同時身上蓋着的被子松松垮垮地滑了下來,露出白得晃眼的身體。下一瞬他覺得有些赧然,想拿起薄被遮擋一下,但是又想到他們兩人都是男人,他身上有的他也有,有什麽好怕的?于是又像拿了燙手山芋般将被子丢開。

“你他媽憑什麽這麽趕人?我都在這房間睡了好長時間了,被子都跟我産生感情了!”

“別以為這是你的家,我就會給你點面子,在學校還不是照樣被我揍!”

靳嶼将他這些小動作盡收眼底,看智障似的乜了他一眼,不再與他作任何的口舌之争,趁他毫無防備的時候抽出被他踩在腳下的棉被。他受慣性驅使重重地摔倒在床,還沒來得及發火,靳嶼便拿被子裏三圈外三圈地将他裹成了一只蠶蛹,然後一把扛起走了幾步,将他丢到了門口。

門毫不留情地關上,方鹿鳴掙紮了好半天才從裏面鑽出來,氣喘籲籲地說:“你他媽,明天給老子等着!”還氣不過地将被子甩在了門上,然而被褥太軟了,實在發不出什麽雄赳赳氣昂昂的聲音,于是他又朝門啪啪啪地踩了好幾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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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不到六點靳嶼便醒了,之後再也沒有任何睡意。

下樓的時候,那只貓便興奮地趴在他的鞋背上,拱成一個球,似乎想纏着他不松爪。靳嶼低下頭,無視它可憐巴巴的眼神,輕輕踢動了下。它登時四腳朝天歪倒在一旁,卻仍不死心,因此在靳嶼從樓梯口至餐桌這一短短的路程上,它不斷地嘗試撲上去,最後幹脆一肚皮貼上地板、兩只爪子拽着他的腳踝蹭了一地的灰塵。

斳嬗已經坐在椅子上吃着早飯,她先是跟靳嶼說了聲“早安”,随後便留意到他的腳下,有些吃醋道:“鐵蛋跟你只見了幾次面,為什麽就喜歡粘着你!”

靳嶼留意到了這只貓的名字,拿面包的手頓了下:“鐵蛋?誰給它起的?”

斳嬗朝樓上努努嘴:“就是那個鹿鳴哥哥呀。另外鐵蛋除了你,也很喜歡他的,”她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氣,憤憤不平道:“明明是我跟它相處的時間最長,它卻還總不跟我玩,我在這個家裏很無聊啊。”

靳嶼斜睨了她一眼,輕斥:“不要嘆氣。”

她悶悶地“哦”了聲,又開始低頭啃起手上最後一塊油條。吃完後,她朝靳嶼告了別,背着書包蹦蹦跳跳地鑽進了車子裏。

在斳嬗走了不久以後,方鹿鳴又噔噔噔地下了樓。他似乎還沒有完全睡醒,眼睛半睜半阖,嘴角耷拉下來喃喃自語着什麽,頭發還沒梳,橫七豎八地肆意翹着,猶如一夜臺風暴雨過後的草原。

鐵蛋察覺到了動靜,“嗖”地從靳嶼腳邊離開。它的身姿從來沒有現在這麽靈活,活蹦亂跳地跑到方鹿鳴面前,後者動作十分娴熟地貓腰将它抱在了懷裏,但眼睛仍舊眯成了一道縫,哼哼哧哧地坐到了靳嶼的對面。

過了半分鐘,他才意識到有些不大對勁,原本惺忪的雙眼陡然睜大,難以置信地看着就在他面前的靳嶼。

靳嶼不緊不慢地喝了口牛奶,不用餘光也能想象到方鹿鳴震驚到宛若白癡的表情。

過了好久,他似乎接受了這個現實,強迫自己低下頭,開始吃起荷包蛋。

他吃荷包蛋的方式跟尋常人不大一樣,先是用叉子将蛋皮戳破,讓裏面的流黃都流出來,然後再将炸得最酥的蛋白邊一圈一圈地撕下來,蘸着蛋黃吃。

窩在他腿上的鐵蛋聞到了香味,撒嬌似的“喵”了一聲。方鹿鳴摸了摸它的腦袋,又捏捏耳朵,将弄得碎碎的荷包蛋喂進它的嘴裏。蛋方才才煎好,表面還是脆脆的,它大口大口嚼着,吃得嘎嘣兒作響。

兩人同時吃好早飯,走的時候方鹿鳴湊近了靳嶼,咬牙切齒地說了句“今天你等着”,随後故意往他身上重重一撞,快他一步進了後車座。

靳嶼慢悠悠地跟他上去,坐到了他的旁邊。

※※※

到校後,方鹿鳴一打開車門,便飛快地跑進了學校。司機看着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心中匪夷所思,平常快遲到踩點也不見得他跑得這麽快呀。

結果司機千思百想沒想出來的結論被靳嶼知道了,他走進教室,就看到自己課桌情況“慘烈”地倒在地上,抽屜裏的課本作業本等全部散了一地。

班上同學原本就議論紛紛,一看到他到了,便都将目光轉移到他身上,有些夾雜着同情,有些則是等着看好戲的興奮。

罪魁禍首反而優哉游哉許多,一雙長腿架在課桌上,低頭玩着手機,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按個不停,嘴上還哼着小曲。

靳嶼緩緩走了過去,安靜地看着他,眼珠極黑,幾乎與瞳仁融為一色,辨不出任何情緒。他仍是面無表情,似乎是喜怒哀樂的絕緣體。

片刻後,他彎下腰,開始撿起課本。

旁邊有人嗤了聲,說:“慫得這麽快還拽什麽拽啊。”盡管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是全班實在太安靜了,靜得連電風扇吹動書頁的沙沙聲都能聽到。

他自然聽到了這句笑罵,但手上的動作未停,坐在他附近的幾個女生看不下去了,一塊兒将他的課桌弄正,再蹲下身幫他撿起書本。

這種事情,有了一次,便會有兩次、十次、百次、上萬次、無數次,就像一豆火苗,在沒有外力的阻擋之下,便會恣意肆虐、迅速擴散,最後釀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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