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危機

烏雲遮天蔽日,狂風平地而起,起初是連綿的雪花,緊接着是鴿子蛋大小的冰雹,打在屋頂和門窗上劈啪作響。

冰雹持續了整整一個多小時,轉為傾盆暴雨。

天像破開口子,雨水如瀑布飛落,砸在地面,濺起包裹泥漿的碎雪和透明的雹子,眨眼彙聚成一條條溪流,蔓延過林間空地,聚成奔騰的河流,自高處飛落而下,如垂落的銀鏈。

雨季中,大雨一下就是數天,冰湖水位一度暴漲,很可能漫至林間,淹沒大片林地,給生活在低窪處的野獸帶來諸多影響。

每逢雨季到來,松鼠就會遷往森林西側地勢較高的地方。

葉安的運氣算是不錯,木屋建在一座土丘之上,即使湖水漫過河岸,他只要呆在屋子裏,就能安全無虞。

起初,他并未發現這個優勢,望着連成一片的雨水,憂心自己是否又會失去庇護所。直到地面的積雪、冰雹和濕泥被雨水沖刷帶走,現出木屋下的土丘和用石頭堆砌的外牆,葉安有瞬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冒雨走出屋外,來回确認三次,他才真正相信自己的好運。

喜悅之下,暫時抛開對食物的擔憂,扯掉身上的外套,站在雨水裏痛痛快快淋了一回。

持續幾個月的寒冬,生存是最大問題。熱水十分寶貴,根本不可能用來洗漱。這是葉安來到這個世界後,真正意義上洗的一次澡。

扯掉綁在手上的布條,葉安用力抓着頭皮,更從屋裏翻出小塊獸皮,搓去身上的泥灰。

雨水很冷,葉安卻覺得過瘾,一邊用力搓着身體,一邊留意周圍,畢竟誰也無法保證會不會有哪種變異獸特立獨行,專門喜歡在雨天捕獵。

雨水順着身體流淌,葉安抓掉胳膊和肩膀上翹起的血痂,現出粉紅的新肉。指甲擦過邊緣,有些癢,引得他咧開嘴角,抓得更加用力。

謹慎起見,葉安沒在雨中久留,洗幹淨之後,迅速回到木屋內,用毯子包裹住身體,生火驅散寒意。

他手裏還有一些肉幹,足夠維持兩到三天的生活。等到食物耗盡,哪怕雨水不停,他也必須外出捕獵。

雨水雖冷,總好過寒風凜冽大雪紛飛。氣候變化很不尋常,根本不符合自然規律,葉安也沒心思去想。想想從天空中砸落的火球,再想想變異獸以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還有什麽不可能?

雨水下了整整一天,臨到傍晚時分,雨勢終于減小。

葉安起身走到門邊,打算加固一下門板,再用石頭堵在門後。就在他系緊捆紮在門框上的繩子,準備搬來石頭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聲響,不是野獸,而是人聲。

葉安停住了。

在荒野中遇到人,不比遇見野獸安全。想到上一次的經歷,葉安下意識摸了摸脖子,飛速抄起鐵鍬,側身靠在門邊,透過門縫向外張望。

太陽尚未完全落下,天邊尚有餘晖。

借助日落前的亮光,葉安清楚看到門外站着一個女人,一個一瘸一拐,全身上下僅披着一張獸皮的女人。

女人站在雨中,結成縷的長發貼在臉頰和脖頸上,獸皮僅能裹住她的胸部和腰間,勉強遮住臀部,獸皮下是遍布青紫的大腿,包裹着黑色泥漿的雙腳和小腿,樣子十分狼狽。

葉安沒出聲。

之前兩次接觸人類,他都險些喪命。對這個世界的人,他本能抱持戒心。潛意識中,除了自己,他無法相信任何人。哪怕門外的女人樣子十分可憐,仿佛随時都會倒下,他也不敢掉以輕心。

女人不斷推着屋門,一下又一下。

那個男人抓住她和女兒,如今又用女兒威脅她,如果她不能進到這個屋子裏,不能看清楚屋子裏有幾個人,不能将藏在身上的毒汁塗到屋主人的身上,那個男人就會殺了她的孩子,把她的孩子做成肉湯。

“開門,開門!”

屋內始終沒有動靜,女人知道男人就在不遠處看着自己,她不斷推門,表情從麻木到焦急,更生出憤怒和怨恨。

這份怨恨竟然不是指向威脅她的男人,而是針對屋子裏的人!

憑什麽她和孩子要受這份罪?

憑什麽誰都能欺負她們?

憑什麽同樣是流浪者,是野人,有人能住在這樣的屋子裏,甚至能吃飽穿暖,她随時都可能沒命?

憑什麽?!

這不公平!

女人用力敲門,甚至開始用拳頭砸,用身體去撞。

她不在乎是不是會引來野獸,那樣更好,把威脅她的男人和屋子裏的人一起吃掉,全都死掉最好!

砸門聲在林邊回響,已經有小獸被驚動,開始在森林邊緣探頭徘徊。

不想引來大型變異獸,葉安攥緊鐵鍬,猛地拉開屋門。

女人掏出滿是毒汁的樹皮,猛撲向葉安,怨恨地發出吼叫:“你去死吧!”

男人就站在不遠處,看到眼前的情形,不由得心中一喜。見葉安踉跄後退,以為女人得手,丢開手裏的孩童,吐掉嘴裏的骨頭,抓着用獸牙和木棒制成的武器,飛快沖了上去。

“去死吧!”

女人牢牢抱住葉安的腰,瘋狂去咬葉安的胳膊。

男人趁機掄起木棒,就要砸碎葉安的腦袋。

不料想,本該因中毒行動遲緩的目标突然轉過身,一把扯開身上的女人,揮舞起鐵鍬,兇狠地砸了過來。

确定林中再沒有任何埋伏,葉安動手時沒有半分猶豫。他的目标是男人的頭,只是男人過于高大,又有女人妨礙,最終偏了數寸,沒能一擊致命。

男人發出慘叫,鋒利的鐵鍬不僅砸傷他的肩膀,還差點削掉他整條胳膊。

見葉安又舉起鐵鍬,男人兇性大發,直接朝他撲了上來,同時對女人吼道:“還不幫忙?!宰了他,我就讓你吃肉!”

葉安再次揮起鐵鍬,這次他劃向男人的脖子。

男人為了活命,直接将女人拽到身前。

鮮紅的血飛濺而出,女人沒有死,被男人破布一樣丢在地上。

趁葉安被血濺入眼睛,男人滿是泥垢的指甲抓進地面,抓起一把泥漿扔過去,就要去搶葉安手裏的鐵鍬。

就在這時,被他丢在林邊的孩子奇跡般地爬了過去。

她沒有力氣,無法站起身,只能像蟲子一樣在泥漿中爬行翻滾,看到殘存半口氣的女人,看到她瘋狂去抓葉安的腳,女童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吼道:“媽媽,是壞人害死爸爸,你忘了嗎,是壞人害死爸爸!”

女童的聲音被雨水阻隔,女人卻聽得真切。

是,她想起來了。

是這個男人和自己的丈夫一起外出,結果丈夫死在變異熊口中,他卻平安歸來,搶走自己家裏僅有的食物,霸占自己和女兒遮擋風雪的窩棚,還砸斷她的腿,威脅要吃了她和女兒。

是他,是他!

數月的囚禁生活,女人的精神已經變得不正常,聽到女兒的聲音,仇恨全部湧上,變得更加瘋狂。

男人正要搶奪鐵鍬,突然被女人咬住小腿,兇狠撕下一塊肉。他痛得大叫,憤怒地抓住女人的頭發,用力掼在地上。

葉安趁機砍斷他另一條手臂,劃開了他的喉嚨。

男人仰面倒地,血順着身下流淌,女人像野獸一樣撲在他身上撕咬,一口接着一口,直至再也咬不動,望着女兒的方向咽下最後一口氣。

女童爬到母親身邊,仰頭看向葉安,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說道:“吃我吧,不要吃我媽媽。”

葉安抹去臉上的血跡,發現女童沒了半條胳膊,傷口已經流不出血,四周還殘留着牙印,并非來自野獸。

“我不會吃你。”葉安對女童說道,“也不會吃你媽媽。”

他活得像只野獸,卻不會讓自己淪為畜生。

女童用力仰起頭,像是要确認他的話,大得出奇的眼睛清晰映出葉安的模樣,最終安心地蜷縮在母親身旁,光芒在眼底一點點泯滅,胸腔再也沒有起伏。

天邊響起雷鳴,大雨再次傾盆。

葉安站在雨中,仰頭看向被烏雲遮蓋的天空,任由雨水沖刷過臉頰。

這幾天的平靜仿佛一場夢,他再次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究竟在一個什麽樣的世界。

雨水帶走地上的血跡,彙成小河奔流而過,填滿曾被積雪覆蓋的河道。

在葉安曾居住的房車附近,一支來自千城的狩獵隊停下休息。車隊中共有十人,領隊不是旁人,正是奉千武命令深入雪原的千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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