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怪物應該活在陰溝裏,不是嗎?”
眼前的少年鞋底慢慢碾動着,說出來的話卻殘忍又惡毒,周圍是別人對他的阿谀奉承:“是啊,可別髒了你的鞋。”
慎秋幾乎痛得說不出話來,手指仿佛快被碾碎了似的,他渾身顫抖着,被人強制壓跪在地上,根本起不了身。
“這麽踩下去……會廢了他的手吧……”旁邊站立着的少女陳姝眉眼間略微有些擔憂,可她只能從衆,做不了拯救弱者的英雄,畢竟季如安才是他們這個團體的主心骨,要是得罪了他,以後的日子會很不好過。
“廢了就廢了,就他的那雙手,能做什麽?”
季如安嗤笑一聲,移開了鞋子,半蹲下身子與他平視,見慎秋低着頭,用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強迫慎秋與他對視。
那雙眼睛裏,沒有淚水,只有濃烈到讓人窒息的哀傷,這怪物的眼睛……比他那張臉,好看很多。季如安猛地一愣,随後狠狠甩下了手:“誰準你這麽看我了?”
這裏是天臺,圍了不少人,甚至有人在拿手機出來拍攝,慎秋肩膀顫抖着,發絲遮住了眼睛,睫毛低垂着。
——這麽活着的話,永遠被人讨厭着,被人用最下流惡毒的話語謾罵,似乎有點……太久了。
忍受的太久了,所以想要勇敢活下去的念頭,在慢慢消失。
被人欺壓,被人譏笑……太多太多了,已經……有點受不了了……這樣活着的話……很痛苦……
慎秋眼眸略微擡起,視線從發絲中透過去,周圍的一切好像在放大。他看見有人捂着嘴和人說笑,手裏的手機正拍攝着狼狽的他……他看見季如安眼中的嘲諷,看見其他人眼中的厭惡……
慎秋低下了頭,就算他死了,也沒人在乎的吧。
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覺得自己有責任,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輕若無物卻又重若泰山。
慎秋嘴唇緊抿着,哆哆嗦嗦站起來,天臺上的冷風從他的校服裏鑽進去,手指已經無法彎曲,上面還有鞋底的塵土。
即使很想努力活下去,但似乎沒有人希望他活着,被嫌棄的一生冗長而又毫無意義。
Advertisement
周圍人的視線跟着他的身影向前,這時候還沒有人意識到慎秋想要做些什麽,他們推搡笑罵着,詢問誰是下一個欺淩者。
福利院的孩子,只有漂亮才會被人收養,他沒有父母,沒人做他的避風港,因被大火毀容而醜陋的樣貌,任誰也不願意靠近。
也許他從出生開始,就是一個錯誤。
當他越來越接近欄杆的時候,有人突然意識到他要做什麽,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霸淩者的手機拍攝功能持續着,裏面有一個脆弱而又渺小的生命從天臺一躍而下,沒有半分猶豫。
最後一秒,慎秋看見之前替他說話的那個女孩子的眼睛在那一瞬間湧上來的是自責與擔憂,甚至她想拉住他。
慎秋釋然一笑,抱歉,也許是辜負了你的擔心。
——總是讓人露出擔憂的神色,實在是太抱歉了,不過以後再也不會了,因為我可能再也無法睜開眼睛去面對這個美好又可怕的世界了。
活着的希望太過渺茫,所以才會去盼望死亡。
耳旁有風鼓鼓地灌進耳朵,他聽不見其他的聲音,高樓墜下的身子仿佛一只鳥。玻璃窗上印着的身影脆弱地疾馳而下,而周圍的世界已經沒了聲響。
沒有間斷的空白,但很快仿佛有水洶湧地漫進鼻腔,從喉管向外堵住了呼吸的出口,讓他難以喘息。無法忍受這仿佛被封進了密室一般的窒息感。
猛然有光刺進慎秋眼睛裏,他閉着眼睛,眉頭兀地皺緊,掙紮着從刺眼的白光中逃脫出來。
“呼——”
眼睛猛然睜開,他猛烈地喘息着。手扶着浴缸壁,水一滴滴從他額角滑下,砸進水中暈開圈圈波紋。
水面倒影着一個人精致的面容,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幾乎找不出一絲瑕疵,若是慎秋站在這幅面孔前,一定不敢直視。
可現在,他還沒回過神來。他只是以為自己又在浴缸裏睡着了,冰涼的水緊貼着他的皮膚,刺激得他又打了一個寒噤。
好冷。
等等……
慎秋猛然回過神來,我不是……死了嗎?
眼前走馬觀花過一幕幕天臺上的身影,季如安,和一個個他的跟從者們。
他環顧四周,擦了把臉上的水珠。
這是陰曹地府嗎?
如果這裏是地府,那就代表自己已經死了,死了的話,就沒必要擔心有人會欺負他了。不管是看書,還是吃飯,都不會有人對他進行沒有緣由的毆打,僅僅只是覺得有趣。
原來死了比活着感覺好多了。
慎秋浴缸裏站起來,水珠一個勁的從他光滑的皮膚上跌落,仿佛看到了什麽似的,他突然停住了動作。
手指似乎變長了許多,就連手臂好像也有力多了……
他略有些疑惑打量着自己的手臂肌理,将自己的手掌攤開又握起。
是錯覺嗎?
而且就着這個姿勢,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視野也和以往不一樣了。
有點……高?
他試探性地擡了下腿,這麽一動,他忽然間有點不習慣這高度,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上,脊背直直地砸向瓷磚地面。
“嘶——好痛!”
慎秋手撐着地面站起來,周圍的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
——這是哪裏?
他環顧四周,左邊那整面牆的鏡子落入眼簾,包括鏡子裏那個比例近乎完美的軀體。
慎秋弄不清楚這是什麽情況,他下意識對面站了一個人,條件反射性地去遮臉,但鏡中人做出了和他同樣的動作,随後他又動了幾下,才發現那好像是一面鏡子。
不遠處的落地鏡裏,站着一個陌生的男人。
與其說是男人,不如說是男生,個子模樣還未完全張開,那張臉分明是驚人的完美,容貌中帶着少年人的青澀,但最讓人無法忽視的卻是他那潋滟的眉眼,仿佛是上帝雕琢的最完美的藝術品,造物主的榮耀一般的存在。每一個五官都恰到好處,讓人忍不住為他所驚豔沉淪。
大概是因為魂魄是慎秋的,此刻他周身的的氣質是憂郁的,惹人憐愛的。但如果是原來的慎秋,旁人只會覺得他陰沉而不合群。
實在是……太好看,慎秋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他一瞬間詞窮,不知道該如果形容他。而現在,這個人,變成了他自己。
慎秋有些怔怔地望着這一切,他的身體,應該是瘦弱的,醜陋的,因為小時候的火災而毀容的一張臉,布滿了傷疤,恐怖而又令人生厭。
那張滿是燒傷的臉,他看了千千萬萬遍,而面前的這張臉,是他從未見過的,更是他難以想象的精致樣貌。
他眼睛緩慢地眨了兩下,似乎有些不相信這一切。水一滴滴地從頭發上落下來,劃過臉龐像淚痕一般。
正當他不知該怎麽做的時候,架子上的手機忽然響了,一串旋律繞出來,穿過他耳膜。慎秋吓了一跳,身體下意識地一縮。
而那鈴聲仍沒停止,自顧自響着。
慎秋很少接電話,他恐懼與人交流,而現在這狀況更使他無從面對。
手機響了幾十秒,停頓了一會兒,不一會又響起來,大有一種不接不罷休的姿态。
慎秋不得不拿起手機,猶豫了幾分才劃開接聽鍵,對面如炮連珠似的說了一大串:“慎秋,吃過午飯了嗎?心情怎麽樣?要是想要人陪着,可以來我這,實在不行我可以過去。對了,剛剛你怎麽不接我電話?等你半天了。”
他不明白現在這是什麽情況,是自己進了別人的軀殼裏嗎?是活着的嗎?用別人的身體……可這樣的人,怎麽會想死掉呢?
慎秋不知道怎麽接話,他第一次遇到這麽客氣的人,說話沒有夾槍帶棒,親切熱絡。原主一定和他很熟悉,如果讓他知道裏面芯子換了人,指不定會做出什麽來。
“我……還是……不去了吧。”
那頭的季東洲眉頭一皺:“怎麽?還沒走出來?要我說,把那狼心狗肺的東西忘幹淨,沒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實在不行等有空我一個一個給你挑。”
慎秋不知道對面那頭說的那個“他”是誰,偏偏他又不善與人交流,只好閉口不言。
對面聽着沒有回答,眉頭更是擰得死緊,他從椅子上站起來:“還在生氣嗎?你等着,別又做出什麽事兒來,到時候還得我給你收拾後路。你什麽也別動,現在在家嗎?我過去找你。”
對方說得實在太過果斷決絕,完全沒給慎秋拒絕的機會。
季東洲這地方坐了一圈人,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熄了聲。
“季少,哪來這麽大火氣?”
季東洲扣上了領口的扣子:“我先出去一趟,各位玩得愉快。”說罷讓人把外套拿過來便出了門,剩下的人沒有任何挽留的機會。
慎秋慌了神,有人要來找他。他連忙拿起手機,着急地回撥過去,電話很快被接通:“那、那個我今天有點忙,而且我……不在家。”
他遲疑的撒了謊,看着鏡子中即使焦急也毫無瑕疵的臉,完全不敢直視,眼神飄忽又重新回到了地上。
“你是不想讓我過去嗎?”季東洲一針見血,他握着方向盤的手收緊,開車速度逐漸變慢。
慎秋那邊半天沒說話,而季東洲也一直在等,他開車已經快到了,而車子停下的那一刻,對面傳來了聲音:“……是。”
“可我已經……”
季東洲聲音沉悶,讓慎秋以為他快要發火了,緊張地握着手機等待他把這句話說完:“算了,你自己一個人照顧好自己,有事打我電話,我一直都在。”
出乎意料地溫和,慎秋急忙答應,快速地挂斷了電話。
樓下的季東洲擡頭望了眼高樓上緊閉窗簾的那扇窗,随後轉動方向盤,離開了原地。
作者有話要說: 注:攻至始至終都喜歡的是同一個人,并不顏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