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慎秋連回頭都不敢,一直跑得沒了人才敢停下來休息。他呼吸急促,猛烈地喘着氣,手扶在石牆上的手指微微顫抖。

直到身後沒了聲他才敢停下來,慎秋後怕的看看周圍,緩緩吐出一口氣。腿腳有些癱軟,想起他曾經的所作所為,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天已經完全黑了,路上也沒多少行人,不擔心被別人看到。慎秋的帽子也丢了,他把口罩拿下來,好讓自己舒服一點。

路燈下的慎秋臉被光的側影照得瑩瑩如玉,眸中水光潋滟,嘴唇微張,隐隐可見裏面濕漉漉的舌頭。

忙了一個下午,累得不行,到現在也沒吃飯,劇烈運動過後腦子餓得發暈。原主前幾天剛自殺,傷口都還沒好,身體正虛着。他胃裏翻攪着,不停幹嘔。

耳旁隐隐傳來了腳步聲,有人來了。

慎秋眼眶因為幹嘔而充斥着眼淚,眼角略微發紅,看上去可憐見的。

腳步聲一步步走近,一個身影罩在了慎秋的頭頂上,留下一方陰影,“請問你還好嗎?需要我送你去醫院嗎?”語氣溫和,似乎含着滿滿的擔憂。

慎秋強忍住反胃感,趕快戴上了口罩:“謝、謝謝,不用了,我現在急着回家。”說罷側過身從他旁邊走過,順勢拉上了連帽衫的帽子。

手臂突然被人拉住,慎秋一個踉跄,立刻被那人穩穩地扶住了。那人又說了一句,“身體重要,附近就有醫院,我還是送你過去吧,很近的。”卻不知是好意還是惡意。

慎秋被他的動作一驚,忙甩開他的手,低着頭說道,“我真的沒事,現在天晚了,你也盡快回去吧……”

慎秋覺得這人挺熱心的,可他只是因為餓了而已,況且他現在也沒錢吃飯。正想着肚子便咕咕響了一串,他尴尬地捂住肚子,卻聽那人悶哼一笑。

“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點東西?”他主動發出邀請。

吃、吃飯?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請他吃飯呢。慎秋在帽子下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而且是一個陌生人。

他這時候也确實餓了,上一秒吃飯的事情還沒着落,下一秒就立刻有人送上來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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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情況,是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的。

但他不敢接受別人的好意,無緣無故的,自己也不能幫到別人什麽。

“不、不用了,我暫時還不是很餓,我先走了。”

即使這麽說,他也有點感激,心底有很多情緒往上翻湧着。大概是被嫌棄久了,一點點好意都讓他高興不已。

“真的不需要嗎?”

“不用了……謝謝你。”

“可是我真的很想請你,這樣也不行嗎?”

那男人靠得越來越近,慎秋隐隐感覺到了危險。

不會是……搶劫的吧?不然怎麽會這麽堅持請客,還離得這麽近……

慎秋瞳孔一縮,那就遭了,自己既沒錢,也沒法逃跑。

剛剛才跑了幾千米,腿軟得差點沒跪下去,心驚膽跳還沒停,就又遇上了危險。

怎麽可能遇上一個好心人請吃飯,自己還信了……

遇見季如安從來就不會有好事發生。

慎秋抿抿嘴,心撲通撲通跳,想從他旁邊移出,卻一下被他用手臂擋住了去路。

“只是吃個飯,沒必要那麽拘謹吧。”

“我、我沒錢!”

對方似乎理解錯了他的意思,“我請你,當然不用你花錢。”

慎秋驀地一滞,他是真的想請客?那幹嗎離這麽近,讓人無端感覺呼吸困難。

“不好意思,你離得太近了。”

“是嗎?”男人往後退了兩步,留下了空間。

……原來真的不是搶劫啊。

可就算不是搶劫,這行為舉動也太怪異了。

“如果實在不願意接受邀請的話,我能和你合張影嗎?”對方話題轉的飛快,讓慎秋摸不着頭腦。

“那麽……能摘下口罩嗎?”對方似乎有些踟躇,好像對自己的請求覺得唐突。

慎秋很不舒服,覺得被人冒犯一般。

“為什麽?”

對方難見地結巴起來:“……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偷窺的。只是我剛剛不小心看見了,你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看……我也不知道怎麽突然來找你搭讪……我以前也沒有過這樣,後來看你好像餓了,想請你吃一頓飯……我沒什麽惡意的……”

慎秋被他形容得紅了臉,從沒有人誇過自己好看。他有些不自在,把帽衫的帽子又往下拉了拉擋住臉。

“不用了。”說完慎秋也沒給他再挽留的機會,急匆匆地走了。

在他離開後,那人懊惱地感嘆,怎麽不多堅持一會,或許不要那麽逼他,也許他就同意了呢?

這些,慎秋都不知道,他知道自己之前走錯了路,現在正依着路燈的光數着自己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回走。

別人對自己好,好像是因為……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個身體的緣故。

有了一張好看的臉,得到別人的愛慕,也變成了輕而易舉的事情。

用不着花錢,就有人送上來請客。

好看是優越,而醜似乎變成了一種原罪,沒辦法讓人原諒。

所有人給陌生人的第一印象都是臉,而慎秋永遠都得不到好印象,下意識的反應往往最傷人,那些人看到他臉的反應,永遠不像別人那樣平靜。

慎秋抿抿嘴,覺得眼眶裏幹幹澀澀的,心裏說不出的感受。

他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慎秋努力想把以前的不愉快的事情抛到腦後,不去想它,讓它在匣子裏落上灰,就不會再難受了。

但現在還不行,他還沒有完全從以前的陰影裏走出來,那些被人用異樣眼光看待的時候。

在那個時候之前,在季如安沒有領頭欺負他的時候,他的日子過得還沒有那麽艱難。

一開始,季如安對慎秋很好,他是轉學來的,當部分人因為外表和福利院的身份而孤立他的時候,當那些人當着季如安面嘲諷他的時候,季如安一如既往地安慰他。

但那只是季如安只是故意的,他的課後消遣就是慎秋,他懷抱着惡意去接近慎秋,戲耍一個可憐人,但換來卻是慎秋滿滿的感動。

慎秋幫他做作業,替他倒水,幫他記筆記,都是自願的,他覺得沒人比季如安對他更好的了,他所做的都是應該的。

可直到後來的校園邊緣人,都是季如安一手促成的。慎秋甚至想不明白,好像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季如安的态度變了,同學們接着漠然視之,跟風者越來越多,雪球從山頂滾落到山地,慎秋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不要再想了,得快點回去。

“一切都過去了,我得往前看,很快就可以回去了,路燈好亮啊。”

路上沒人,慎秋一個人自言自語,自己為自己岔開話題。他掰着手指,想想備忘錄裏的三個月是什麽意思,邊走邊想,慢慢走回這個身體的家。

一到家,慎秋就想趕快洗個澡睡覺,喝點水熬過這一夜。

他把手機的飛行模式關掉,去衣櫃裏拿了衣服去洗澡。

鏡子裏的人眉眼間略有些倦色,但依舊擋不住他的容貌的迷人,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氣質奪人,仿佛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如塵埃般的存在。

慎秋呆了一陣,然後才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臉頰微微起了紅雲。他安安靜靜地把自己洗幹淨,拿浴巾把自己擦幹淨,換上門口的睡衣,一遍擦頭發一般往外走。

慎秋在擦頭發的間隙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就看見了屏幕上提示的消息。

未接來電八個,信息三條。

第一條短信內容是:有時間聚聚。

發信人是季東洲,在慎秋剛醒來的來電顯示也是他。

還有一條短信的內容和上一條畫風完全不一樣,是他的同學發來的:我和阿渡現在巨想你,你什麽時候回來啊。給你打電話也沒人接,什麽時候回來告訴我一聲,我好給你辦歡迎會,保證你倆病氣全除!欸,對了,看到信息給我回個電話,速度速度!小爺急着呢!

發信人是江攬雲。

感覺和原主是很好的朋友,語氣很親昵。看短信內容好像很急,也不能讓人幹等着。左思右想,他打了幾個字回複他:我很好,不用擔心。

發完消息之後他就準備睡了,忽然發現自己還少看了一條。

他手指在屏幕上滑動,點進短信,查看裏面的內容。

發信人名字只有一個姓:簡。

“孤枕難眠。”

慎秋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消息發送時間是他去洗澡的時間,就在剛剛。原主有清儲存的習慣,并沒有留下多少信息。

不知道回什麽索性就不回了,他剛想着把這條短信扔在一邊,江攬雲的短信就來了。

“終于活了!”

慎秋嘴角不自覺地彎起,對方連發好幾條,看樣子也是真的很想他。

他這裏安穩平靜,但有一個地方,卻真的孤枕難眠了。

平時每夜都會給他發晚安的乖孩子有一夜卻不發了,還沒回他的短信。

也許是在忙,可又一陣時間過去,仍舊沒有半點回音。

乖乖巧巧的好孩子如果突然不聽話了,就好像養的寵物不愛吃主人喂的東西了,就會主動去想是不是先吃了別人的東西是不是想有新主人了

很容易招惹到別人的注意。

黑暗中,那人看了眼亮着幽藍色光線的手機屏幕,皺着眉頭,可信息始終沒有顯示有新消息。

慎秋對這一切都半點不知情,他還在和江攬雲聊着天,心情都愉快了不少。

從聊天中得知,“慎秋”還要去上學,請了病假,已經很久沒去上學了,在班級裏人緣很好,屬于大家都喜歡他,但他本人并不是很在乎人緣的那種高嶺之花。

只可遠觀不可亵玩。

約好了明天回學校之後,他和江攬雲又聊了一段時間,眼皮已經開始耷拉,頭發也都幹了,那邊好像察覺到了慎秋已經困了,就主動發了晚安。

好像知道他心情不好似的,或許也只是習慣,江攬雲最後還祝他每天愉快。

手指把“晚安”這兩個字打出去之後,慎秋才閉上眼。

這種感覺很好,很溫馨。一直被人惦記着,不管他在或是不在,都有人關心着他。

許久未見的溫暖包裹着他,他從中感覺到了幸福的滋味,這是他很少有過的。除了在他四歲的時候去世的老院長,和曾經的季如安。

慎秋躺倒在柔軟的被子裏,臉頰不自覺地蹭了蹭枕頭,很快便入了夢。

在他入睡後,手機屏幕亮了起來,顯示着來自[簡]的消息:

“晚安。”

可那個人的屏幕亮了很久,也始終沒有收到來自慎秋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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