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醫院內。
慎秋窩在被子裏, 發覺天好像亮了。他揉揉眼睛,從床上起來, 看了一圈發現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病房內很安靜,落地窗外的天已近中午,被人拉上了一層簾子,好讓陽光不那麽熱烈。
他把被子掀開, 下床穿鞋,洗漱完畢才開始繞着病房溜達。
早餐在桌上的保溫盒裏,他還在床頭發現了一張江攬雲留下的字條。字跡有些潦草, 好像寫下的時候時間來不及似的。
也對,他還要急着去上課呢,哪有時間準備那麽多東西。
護士小姐進來查房,看見慎秋醒了,怕他無聊嫌悶, 一邊整理床鋪一邊對他說:“可以下樓散散步哦, 只是不能出醫院,很多人都去的。”
慎秋點點頭:“下樓嗎?”
護士小姐看着他, 有些臉色微紅:“一樓大廳很大, 可以去那兒。”
“好。”
慎秋很聽醫生護士們的話,他很快就答應了,準備溜達一圈上來再吃早飯, 現在還不怎麽餓。
“等等,過一會兒記得上樓來換藥。”
護士小姐說話實在很溫柔,慎秋聞言乖乖“恩”了聲, 又說了句“謝謝”,才轉身下樓。
在他走後,護士小姐才吐出了一口氣,臉色有幾分激動:長相真是完美啊,剛剛近距離看了眼也毫無瑕疵,如果能合影就好了,這種人當明星一定會爆紅的吧。
她略微有些感嘆,然後輕拍了下自己的臉回神,開始收拾病房。
慎秋走出房門之後,發覺走廊也靜得很,來來往往沒有幾個行人。他走進電梯,按下樓層下樓,看着上面變動的光成為一,才走出了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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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确實有不少人在慢悠悠地繞,有的是在等化驗結果報告出來,有的是家屬陪病人檢查在這裏坐着休息。
外面綠化處有推輪椅的護士,笑眯眯地陪着老人聊聊天,散散心。小女孩牽着媽媽的手安慰生了病的媽媽,明亮的大眼睛裏滿是擔憂。
人不算擁擠,很合适,前臺處有飲料直飲,旁邊有一次性的杯子。
慎秋倒了一杯柚子茶拿在手上,才發現這居然是熱的。裏面有些許碎碎的柚子片,嘗起來甜中帶些酸,味道很好。
他抿了一口,再擡頭時目光和一位太太對視上了。
愣了一秒,那位太太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意,朝他輕輕颔首。
慎秋臉一紅,忙回應似的點了下頭,兩個人的目光從交彙處移開。
明明只是對視了一眼,卻很想跑過去和她說話。她是那種能讓人對着她把心裏話都倒出來的人,很讓人放心。
像母親一樣慈愛溫和的太太,眉眼細微處都是柔情。
慎秋想,如果他也有媽媽,會不會也是這個樣子的呢?但他知道是奢望,只是偶爾在心底期待一下,他見過那些有媽媽的孩子,看樣子都很幸福。
福利院隔壁的小孩路過的時候會和他們炫耀,媽媽今天做了烤蛋糕,做了他們喜歡的冰淇淋,然後得到這群沒有父母的孩子們豔羨的目光。
這裏和有季如安的校園比起來,安穩的像是一個世外桃源。
他拿着飲料到處散步,突然覺得有人在看他。
慎秋手指握住紙杯,狐疑地回頭看了看,大廳內沒有奇怪的人,只有一些家屬壓低了聲音讨論事情,沒有什麽不尋常的地方。
他回過頭繼續散步,仍覺得如芒在背,的确有人正盯着他。
這感覺實在是太過清晰,以至于他沒辦法去忽略。可仔細查看又沒發現什麽不對勁,他不喜歡這提心吊膽的感覺,直接上樓回病房吃早飯,順便準備換藥。
按下電梯的按鈕,沒一會門就開了,他剛踏進去,身後不遠處就有一個人戴着帽子和口罩跟了上來,手繞過他身側替他按了關門鍵。
慎秋剛想轉身,卻被一下子按住了肩膀:“看來你好像過得很輕松啊。”
這聲音熟悉得吓人,慎秋對他只要一個吐字間的一個氣息就能分辨是他,這聲音像水鬼似的纏了他整整一年。
季如安。
那人壓低了帽檐,帶了口罩:“遠程操控事态發展是不是覺得很厲害?傷害了別人沒有愧疚心的嗎?你是想毀了我的名聲,還是想毀了我的退路?”
季如安本來想去病房找他,可在大廳就遇見了他,也不用費力氣去找病房了。
慎秋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麽,那天晚上明明警告過了,可沒有一點用處,他現在還找到醫院裏來威脅自己。
慎秋垂下眸子,藏住了裏面的情緒:“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忽然過來找人就是這樣的态度麽。”
“別裝了,整件事情除了你,還有誰和我過不去?不小心踩了你的手,你就要置我于死地,那天晚上不是還想把我溺死在湖裏嗎?”
他冷哼一聲,明明是在詢問別人,可除了他自己認定的答案外,其它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解釋毫無用處,他只信自己的直覺和推斷。
電梯一直沒停,季如安直接按了去頂層的按鈕,出門便是天臺。
他倒打一耙的功力深厚,明明是他自己先推慎秋,讓慎秋撞上了樹。現在慎秋還在醫院,頭上的紗布過一會兒還得去換藥。
慎秋通過前幾次的經歷,知道和這人沒什麽話好聊的,他只會一個勁地把錯推到別人身上,從不在自己身上找問題。
那天晚上過後,恐懼得腿軟的季如安好像換了個人,變回了以往蔑視一切的模樣。
原來害怕不是常态,只有推卸責任才是常态嗎?而且看季如安的态度,似乎永遠也改正不了。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
入目一片遠遠的天臺。
從頂層跳下去,又或者是被人推下去,不死也會半殘。
既然是去天臺,那季如安想做什麽,也就可想而知了,他還有什麽不敢做的?
兩個人走出電梯,門緩緩地阖上了。
“所以呢?”
慎秋問。
頭上的傷口又隐隐作痛起來,他擡起眸子,目光裏平靜無波:“我想溺死你,然後呢?”
“但我沒有被你溺死,我逃了出去,所以現在才能站在這和你說話。”季如安摘下帽子和口罩,露出底下一張好看卻有些猙獰的臉,“你是不是很失望?所以才在學校散布那些我害死人的謠言?”
在季如安口中,就成了慎秋想要故意殺人,是因為他自己努力才逃了出來。
慎秋手指緩緩摩挲了一下杯壁,摩擦的聲音消失在風裏。
有人在學校散布他害死人的謠言?
“你沒有嗎。”慎秋輕輕問了一句,但語氣卻是肯定的,幾個字輕得仿佛被風刮走,沒飄進季如安的耳朵裏。
“我、沒、有。”他斬釘截鐵,“如果自殺能說成是我害死的,全世界自殺那麽多人,每一樁都算到我頭上來,我早該無期徒刑了。”
慎秋從沒有把自殺的事情怪到誰的頭上,他只想好好開始新的生活,可卻是季如安不停地找上門來,不停地擾亂他的生活。
他只是在冷飲店打工,卻莫名其妙在沒有任何防備的時候被人拽下了地。他只是想放學回家,被季如安叫到後山,然後把他撞成了腦震蕩。
只是想離得遠一點,慎秋從來也沒怪過誰,更沒有憎恨社會,他只是總是縮在一個角落,想把自己保護好。可卻一次次被人扯出來,弄得一身傷。
連哭泣都不敢用力的人,卻被季如安挫磨得愈發慘淡。
天臺的風撩起他額前的發,頭上繞了好幾圈白色的紗布,嘴唇沒有什麽血色,只是因為剛才的柚子茶而濕潤了幾分。整個人看起來有幾分脆弱,在風裏搖搖晃晃好像下一秒就會被風吹走。
慎秋啓唇,緩慢地說了句:“那……對不起了,放過我吧……我只想安安靜靜地上學,你這樣……讓我很累……”
季如安聞言卻惱火更甚:“明明就是你的錯,現在這麽說倒成了我煩你了是吧?要不是你先招惹的我,我至于不停找你嗎?”
慎秋搖頭:“我沒招惹你。”
“我到學校的時候,你明明可以和陳阿渡她們說原諒了我,可你卻一言不發,弄得她們一開始就誤會我。我不信你沒在私下裏說過我的謠言。”季如安聲聲呵斥,不停地以他的妄想指責別人,“而且今天這事,你讓我在育德顏面盡失,人人苛責,你說我該怎麽對你?”
慎秋知道,現在即使他說不是他做的,季如安也一個字都不會信。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手指已經被風吹得冰涼,紙杯裏的柚子茶溫度也開始降低:“你想怎麽做?”
“最好的結局,當然是你在育德消失。”
季如安自己的名聲已經爛了,在育德呆不下去了,憑什麽慎秋就可以安安穩穩呆在這塊師資條件最好的學校?他是始作俑者,攪亂別人的生活,根本不配過得好。
慎秋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上輩子,季如安一點變化也沒有,在天臺威脅自己,永遠是那副憐憫衆生卻下手狠厲的模樣。
見慎秋半天不回答,他不耐煩了:“那你的意思,就是不願意了?”
慎秋把柚子茶放到欄杆下的平臺處,手指凍得有些僵硬,松開的動作不自然:“我……為什麽要離開?”
只是因為季如安一廂情願的自以為是,其他人就要被迫做這些事情嗎?
因他而退學,因他而死的人都只是活該而已,承受不了打擊,所以該死。明明他自己過得那麽幸福,家境殷實,父母和諧,長相上乘,為什麽總要毀掉別人稍微安穩的生活?
慎秋不知道是誰散布的那些話,但這些責任別季如安一股腦推卸到了他身上。
“你過得那麽好,為什麽總是看不慣別人困苦的生活,還想再踩上一腳呢?已經生活得足夠卑微了,為什麽還想把他推得更深呢?”
慎秋在替上輩子的自己詢問這些問題,他一直都很想知道,只是好玩嗎?這樣的理由就能夠這麽傷害別人嗎?
可他說了這些,卻好像立刻戳中了季如安的痛點似的,他立刻拔高了聲音,眼中飽含怒意:“我過得好?你沒看見的事情就可以随口下判斷?”
“那你過得不好嗎?”
季如安被噎了一下,他要是比起以前學校的那些人,他當然過得好。可在這個學校,他找不到優越感:“你沒經歷過,怎麽知道別人過得好不好?”
慎秋往後退了一點,直視着季如安。
現在的季如安情緒很不穩定,這裏又是天臺,雖說底下邊緣一層有護欄,可……如果掉下去,還是能驚吓一場。
“你們這群人,生來就能獲得最好的,憑什麽,根本不公平!”季如安面色有些猙獰,“育德的學生,就可以看不起別人嗎?成績好,就可以看低別人一層?”
慎秋皺了皺眉,他好像在洩私憤,可他為什麽會說這種話,他是季家人,也沒有低別人一層,他到底為什麽會這麽想?
“我沒有看不起你,更沒有因為你的成績而看低你。”每一次都是季如安做錯在先,無緣無故去傷害別人。
——聽季如安的話,他似乎有些秘密。
難以啓齒的……被人看低的經歷嗎?
所以他才需要用傷害比他更低的人來尋求認同感嗎?
被抛棄的小孩,總是會對別人的眼光有幾分執着,他們內心很敏感,擅于觀察其他人說話時的細微表情,然後得知對方的心情。
可季如安……難道生活幸福的小孩也會在乎這些嗎?這樣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不公平這種話,怎麽也輪不到季如安來說,他是被天平傾斜照顧的那一方,不管是哪一方面,他的生活條件,都比別人足夠優越了。
“可你散播謠言,讓大家孤立我。”他輕蔑地冷笑一聲,似乎有些怨恨,“你這麽受歡迎,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吧。所以你才不會以己度人,将心比心。”
最不配對慎秋說這種話人就是季如安了,因為慎秋經歷的那些比他口中所說的孤立要更勝一籌。
“你找我,到底想說些什麽……”
慎秋面無表情地問道,他沒多少精力去和季如安周旋。他剛醒,轉眼又有些犯困。
另一方面他又覺得季如安在無理取鬧,又或者是習慣了他莫名其妙的質問以及莫須有的罪名。
所以他現在的情緒起伏不大,和季如安一比,倒顯得心如止水多了。
季如安看着慎秋漫不經心的樣子,火氣更甚:“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慎秋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他頭還有點疼,實在不想和他吵架,毫無意義又浪費時間。倒不如心平氣和地講講話。
也許可以知道些信息,比如散播的那些消息。
看着他的态度,季如安緊鎖的眉頭擰得更緊,什麽情況,怎麽連反應都沒有……這麽下去,自己跟跳梁小醜一樣。
如果自己說的這些事不是他做的話,那麽他應該據理力争去反駁。可看他無所謂的樣子,季如安倒有些不确定起來。
他狐疑地問道:“學校那些事,是不是你做的?”
——終于肯聽別人說話了……
慎秋聳肩:“我沒空做那些事情,倒是你……”
“我怎麽了?”
“可能是因為……惡有惡報吧……”所以才得了現在這麽個結果。
季如安聞言當下便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他氣急敗壞地大步跨過來想要勒住慎秋的脖子。慎秋心忽然一驚,見狀連忙伸手擋住了他的動作,反遏制住他的手腕,一轉便将他狠狠按在了牆上。
季如安下巴磕上了瓷磚,當即悶哼了一聲,立刻想要扭轉局面可奈何手臂被挾制住,完全動不了。
慎秋對自己的動作無比驚訝,他什麽時候……居然能打得過季如安了?還是在身上帶病的情況下?
以前的身體上,布滿的傷痕全都來自于季如安,所以才對他的下手動作了解的一清二楚,因為已經習慣了。
而現在的身體比以前那個缺少營養而又瘦弱的身體要敏捷得多,所以才能下意識地反制住了他。
就像上次在育德後山的湖邊,被季如安撞傷了頭部之後,還能瞬間将他扳倒進湖裏。
“松開我!”季如安掙紮道。
慎秋握緊了他的手腕,固定住他的身形:“安分一點。”
“果然姓慎名秋的沒一個好人!”他手腕費力地擺脫着桎梏着自己的人,眼睛漲的很幹,“你對待同學的手段,就是像現在這樣嗎?!”
慎秋加重了力道,果然就聽聒噪的那個人止住了聲音。
“你很吵,聲音小一點。”他略微松緩了些,讓季如安得空喘息,“我想知道些事情,你剛才說得那件事是什麽?有人散播了你害死人的謠言?你知道是誰傳播的嗎?”
季如安眼眸一擡:“不是你?”
慎秋沒回答他的話,問了句:“他們傳言中的被害者是誰?”
“育英的慎秋……你知道這些有什麽用?現在快放開我!”
慎秋實在嫌他吵鬧,松開了對他的桎梏,垂眸皺着眉頭思索起來。
他的襯衫被風從袖子裏溜了進去,衣角略微揚起,發絲散亂在耳鬓,眸色微微出神。
那入神的場景在季如安看來,莫名其妙地與曾經的一幕場景重合起來……
慎秋……全部都是他……
季如安這短暫的一生,好像總少不了這兩個字。
他瞳孔中忽然出現那一晚的窗簾,它在火中燃燒,迎着風,像一只飛揚着的火蝶,也像是天臺上慎秋被風揚起的衣角。
“救救我……”
一個含着迫切的童聲從被鎖着門的廢屋子裏傳出,夾雜着風的聲音,屋裏的聲音愈加虛弱起來。愈發壯大的火勢與沖天的煙霧裏包含着微弱的乞求:“開門……好嗎?求求你了……小安……”
季如安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來這一幕,使得他心中像被撕扯一般難受。
他頓時有一股未知的空白感從腳底往上蔓延,看着眼前慎秋并未毀容的臉,他不知道是什麽想法,只是憑借着直覺去做了一件事情。
“去死吧……所有叫慎秋的……都該死!”季如安生生從喉嚨裏擠出這幾個字。
他的眼神瞬間狠厲起來,猛地沖過來,擡起手,用力的朝慎秋的方向使力,想趁着慎秋沒有注意的時候把他推下天臺。
所有的事情全部都不會變的,他還會是人人豔羨的季家人,慎秋是他的污點,不管是哪一個慎秋,都是他黑歷史一般的存在。
所以……毀了他吧……自己不好過……誰也不能好過。
慎秋被他忽然的舉動沖擊地瞳孔一縮,連忙側開身子。季如安睜大了眼睛,這裏邊緣處的欄杆很低,只到腳踝的位置。
慎秋躲了。
而他自己,會……掉下去!他會死的!
季如安心中恐慌,一句話都說不出,喉嚨突然失了聲,無法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慎秋見狀立刻拉住他,可季如安的沖力太大,他剛剛是真的想把慎秋推下去。
慎秋那一刻只來得及拽住季如安的衣服,卻因為重力下墜的原因,他的手臂狠狠砸在了欄杆上,發出“咔”的一聲響,痛得他悶哼一聲,眉頭立刻緊鎖起來。
季如安原本的心髒猛地一縮,接着逐漸放松,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之後心髒再度被捏緊。
他的腳是懸空的,夠不着底,稍微一個動作就有可能讓他從高樓衰落,他此刻害怕得連牙根都在打顫戰栗着。
慎秋痛得臉色發白,可仍舊用力扯住季如安的衣服,他知道有平臺可以支撐住季如安,但季如安不知道,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
季如安甚至不敢往下看,他知道慎秋不會放過自己的,所以他才更害怕。
慎秋看着季如安說不出來話來的模樣,手漸漸縮小力度,抓着他的手臂也一點一點向下滑。
“如果我現在松手,也不會有人怪我……因為我無法承擔起你的重量,甚至我也救過你了……”
但季如安瞳孔中的恐懼不斷放大,絕望感在逐漸彌漫。
慎秋眸子和他對上,瞳孔交彙了兩秒。
手指慢慢松開,季如安以為他要放開自己了,頓時連腿都開始顫抖起來。
“希望你能分清對錯。”
他張開手的瞬間,季如安整個人摔了下去。
——不到半秒便落了地。
除了砸的季如安後背一聲響,其次,便是他仿佛跳出喉嚨的心髒聲,在耳邊起伏不定。
撲通、撲通。
他差點以為自己今天真的要死在這裏。
慎秋扶着欄杆站起,眸色平靜無波地看了一眼季如安一眼。
“你現在知道……其他人的感受了麽。”
那種希望正在消失,眼見着它再也不見的恐懼感,能逼得人崩潰。
不再理會驚魂未定的季如安,慎秋走回了樓梯,那杯被放在角落的柚子茶早已涼透了。
他換了只手去把杯子拿起來,站直身子按了電梯的開關。
——手臂……好像……斷了一樣的疼。
慎秋痛得直冒冷汗,他緊咬牙關,他得找人過來把季如安帶走,正好這裏是醫院,他需要盡快治療手臂。
季如安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檢查完畢,他的精神還停留在三個小時之前。渾身上下除了沾了灰之外,也沒有其他的問題,他只是被吓到了,以為自己會被摔得血肉模糊。
可慎秋,他為什麽要救自己?
因為慎秋拉了一把,他才不至于真的沖到天臺下面。他摔在了一米下護欄的平臺上,那一瞬間的恐懼讓他至今回不過神來。
如果慎秋真想讓他死,不可能會拉他,也不應該拉他。因為這樣他會直接沖下去,直接越過了可以暫停的平臺,變成跳樓自殺。
上次溺水是慎秋把他推下去的,他自然覺得是慎秋的錯。
可這次,是他去推慎秋,慎秋明知道自己想推他下去,還是拉住了他,他甚至在下落的時候,清晰地聽見了慎秋骨折的聲音。
一聽就很痛。
所以……為什麽……要救我?
他睜着眼睛,目光中沒有什麽內容,波瀾平靜的臉上甚至看不出他此刻心髒正狂跳不已。
——我不是,對你很糟糕嗎?
季如安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做出那些舉動的意味着什麽,可他永遠都不會去想着自己的錯,總是要從別人身上挑出毛病來。
之前慎秋問他:“為什麽總是看不慣別人困苦的生活,還想再踩上一腳呢?已經生活得足夠卑微了,為什麽還想把他推得更深呢?”
那麽嚴重地霸淩一個人……是為什麽……
他以前也都霸淩別人,可從沒有像對待育英的慎秋那麽嚴重。
是因為……他叫慎秋吧……
因為……那是個童年經歷過的陰影……自己被人忽視,不夠優秀,沒有朋友……
而慎秋則是福利院裏唯一有姓名的家夥,不是用院長的姓。
嫉妒滋生的好勝心,在度過的歲月裏沒有半分削減,而是生長得愈發嚣張狂妄。在轉學到育英看見慎秋的第一眼,那些未拘束的可怕的感情洶湧地冒了出來。
他叫慎秋……他被毀容了……這裏是盛華……他生活過的地方……
這個人再沒有了任何于他對峙的資本,變得卑微如蝼蟻。
所以,他試探着接近那個人,然後,再把他推入更深的一層泥沼,讓他永遠都站不起來。
慎秋毀了他,所以他就要毀了慎秋。
可從頭至尾都只是他的嫉妒毀了他,慎秋何其無辜。
福利院廢棄院子裏燒起來的火,被鎖在屋子裏的人,躲在遠處不敢靠近的人,還有……縱了火的人。孩童天真地做出這些舉動,害怕院長責罰自己,便跑得遠遠的,心中慌亂得根本不願意去聽慎秋的哭救。
因為嫉妒,所以把慎秋引到那間屋子裏,然後鎖上門。
憑什麽他能夠獲得院長的寵愛,還可以在同齡人中受到歡迎,連最新來的收養家庭也是第一個挑中他。
不,不僅僅如此。
他甚至還可以知道自己父母的姓名,所有人都是跟随着院長姓秦,唯獨他可以擁有自己的姓氏。
慎秋總是能和別人相處得很好,說話聲音不大,卻能夠讓人聽的清楚。即使自己的脾氣很暴躁,但是他也從來沒有一次戳中自己的雷區。
不過,這也正是他最讨厭慎秋的地方。
惺惺作态,虛僞至極。
可他只是想要關他一晚吓吓他而已,那間屋子……怎麽會突然着火呢。
廢棄生鏽的鎖,怎麽也打不開……
當慎秋被消防員從房子裏面救出,擡上擔架,從他身邊路過時,臉上身上都是被火舌灼燒後的痕跡,他害怕得連看都不敢看。
季如安只知道慎秋再度從醫院醒來時,已經完完全全忘記了那段被毀容時的記憶,除了臉部的灼燒感偶爾提醒着,他曾經經歷過一場大火。
濃煙嗆入肺中,導致聲音也變得沙啞,剛開始出院時,慎秋模樣變化大的吓人,連偶爾夜裏起床也能夠吓哭其他的孩子。
久而久之,再也沒有人願意接近慎秋了。
他變成了季如安希望的樣子,除了名字,他什麽都沒有了。
圍着他的朋友,連領養他的家庭也全部放棄他了,只有護着他的老院長對他稍好些。
他的人生從那一刻開始全部改寫。
後來……季如安不再姓秦了,他姓季了,有了自己的名字。
已經不是那個任何人都可以看不起的對象了,他現在是季東洲的弟弟,再也不是那個可憐巴巴的孤兒。
他已經明确告訴自己絕對不會再想起那段日子,今天卻頻頻浮現在眼前。
他不知道轉學到育英再見到慎秋時的自己是什麽感受,他只知道通過霸淩他,自己得到了以前心中從未有過的,缺失的平衡感。
比欺負其他人……要來得更為強烈。
所以他在育英呆了一年。
慎秋也就被他霸淩了一整年,高中兩年的時間,轉學五次,他在育英呆了最長的時間,直到慎秋死了,他呆不下去了。
他不覺得自己有錯,他覺得是慎秋欠他的,老院長對慎秋好,小朋友們和慎秋玩得來,大家都喜歡他,憑什麽?憑什麽自己就得不到人喜愛?所以他開始僞裝乖巧,直到等到這家最滿意的收養家庭,直到他借着僞裝成為人群中心。
而現在,一切在他眼中都開始颠覆起來。
這個人……他救了自己……但自己不應該也不值得……畢竟自己做了些什麽,他心裏也都很清楚……要不是他,自己現在很有可能已經沒了性命……
如果曾經的慎秋沒有毀容,那或許成為季東洲弟弟的那個人,就不是自己了。
…………
盛華市育德中學附屬醫院。
五號樓三樓零五室。
房間裏面只有兩個人,窗臺上的康乃馨剛被灑了水,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嬌嫩欲滴,水珠散發着瑩瑩的光。
“诶喲!”護士小姐滿臉都是心疼,“怎麽出去散個步,手怎麽還斷了……”她一邊喂他喝粥一邊自言自語地感嘆。
慎秋的手臂已經打上了石膏,挂在脖子上,吃早飯都不方便,偏偏他過了那麽久都還沒吃,肚子早就餓了。
護士小姐剛來時見他不自然地用左手舀着粥,連忙過來攬了他的活:“我來吧,你坐着就好。”
然後就變成了現在的情況。
慎秋不受控制地臉紅了,他一直都沒什麽女性朋友,陳阿渡是同齡人,但護士小姐年紀稍大一些,他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要不……還是我自己來吧……”他猶猶豫豫地,擔心讓她覺得自己不滿意她的舉動。
沒等護士小姐說話,門口進來了一個人:“我來吧。”
兩個人同時望了過去,江攬雲從門外進來,接過護士小姐的保溫盒:“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這些事情還是我來吧。”
新來的人顏值也很高啊。
護士小姐把保溫盒遞過去,朝他微笑了下:“好吧,要照顧好弟弟呀。”
江攬雲唇角上揚:“會的。”
護士小姐走了,房內只剩下兩個人。江攬雲拉開椅子,坐在慎秋對面的位置上,熟稔地拿起勺子,喂到慎秋嘴邊:“你的手臂怎麽突然骨折了?”
慎秋在他的注視下有些坐立難安,他不自然地張開吃下了一口,說了句:“還是讓護士小姐回來吧。”
果然還是自己吃最好啊,勺子而已,根本不是很費勁的吧,偏偏護士小姐和江攬雲都拿他當重症病患對待,喂飯這種事還要親力親為。雖說很感謝,可還是想要自己來。
“她已經走了,你很喜歡她嗎?”
慎秋點點頭:“她人很好。”
江攬雲并沒有停下動作,慎秋別扭兩秒也就不再堅持了,順從地把早飯吃完了。
因為頭部受傷的原因,江攬雲在他不想再吃之後強制他喝了一碗補湯:“吃什麽補什麽嘛,你也想要盡快好對不對?”
慎秋的确想盡快出院,只能捏着鼻子把湯灌下去。
喝粥喝湯的結果就是他在困得不行之後還得不停去上廁所,可他一只手打了石膏,不能沾水,另一只手又不怎麽方便。
因為上午穿的褲子有拉鏈,他自己上廁所非常不方便,很難拉。可這裏也找不到病號服,因為他只是住院觀察幾天,用不了多久就走了。
在第三次拉不下來的時候,慎秋無奈望天,憤憤地用腦袋撞了撞牆壁:“啊……好煩……”
他探出頭去問江攬雲:“你能幫我帶件寬松的褲子嗎?”
他擡頭:“怎麽了?”
雖說有些難以啓齒,可慎秋不得不說,畢竟還得讓江攬雲幫忙帶褲子,他支支吾吾地:“我……拉鏈拉不下來了……”
“卡住了?”
“沒、沒有,就是有點費勁。”慎秋說得舌頭差點打結。看着江攬雲往這裏走來的模樣他眼睛立刻睜大了,“你、你是想要幫忙嗎?拿件寬松的褲子就好了。”
江攬雲挑眉:“不然呢?既然同學有了困難,我們一定要互幫互助才能解決問題啊”
看他說得一臉大義凜然的樣子,慎秋連忙拒絕:“真、真不用。”他因為着急,又變成了之前的那個小結巴。
江攬雲過來彈了下他腦門:“有什麽好不用的,順個手的事情,我怎麽能不幫呢?你說對吧,慎秋同學?”
慎秋用一只手扒着門,死活不肯過去:“我換褲子就好,你、你就先出去吧。”
江攬雲拉過他腰,看他手指一根根從門上滑開,有幾分好笑:“憋着對身體不好,你之前不就很着急了嗎?”
他被拉到了廁所邊上,事已至此,慎秋也沒法再拒絕了,畢竟江攬雲也是好意。
他繃着個臉,諾諾道:“那、那就謝謝你了。”擡着頭,怎麽也不肯往下看了。江攬雲替他動作,慎秋的臉紅的快要滴血了,抿着唇不說話。
等了幾秒。
“快點啊。”江攬雲忍不住催促道。
慎秋受不了了,眼角都沾着霧氣:“你催我幹嘛啊!東西在別人手上……我、我尿不出……”
他以為江攬雲幫他解開褲子就差不多了,可他直接就上了手,動作快得慎秋根本反應不過來,讓他臉色從耳根紅到脖頸後。
“我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