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1)

慎秋把手機踹進兜裏, 然後走路去自己的教室上課。

也許會遇見江攬雲,可那也沒什麽, 江攬雲帶頭孤立,那見到他,他也不可能理睬。

他會是一個優秀的旁觀者,旁觀一場持續一個月, 由他一首促成的冷暴力。

總覺得很難受,心裏更堵了,堵到不管做什麽都很發慌, 腳下踩着空落落的,像走在懸崖邊上,一失足就能掉下去。

慎秋想不明白,明明是朋友不是嗎?明明都說了喜歡不是嗎?為什麽一個兩個都要做出這種事,讓這份憧憬變得無所謂起來。

——怎麽可能是喜歡……

他們就是想在無趣生活中找點樂子而已, 看着螞蟻被他困在一方天地裏着急地找不到出口, 囿于一小塊四面是壁的地方,他可能就會覺得好玩了。

父母有了新的替代品, 江攬雲有了新的替代品, 那他就顯得可有可無了。有了新的,那麽舊的東西就該被扔進垃圾桶裏了。

慎秋外表一點也看不出來他正在遭受的打擊,好像裝作無所謂的話, 就真能無所謂。

連席渭水都能承受孤立,那自己也沒道理承受不了。

慎秋這麽想,才覺得黑壓壓的天空有了一絲光透進來, 給了他得空喘息的機會。

時隔這麽久再次有一場冷暴力,還是能接受的,畢竟曾經遭受過那麽嚴重的霸淩,再來一次小兒科的算什麽,誰還能有季如安做得過分。

慎秋苦中作樂,給自己找點好借口。

他以前也常常想趕快從育英畢業,那就再也不用接受這些了。那種迫切的心思轉變成開始數畢業日期,兩年的時間被他化成分秒,那樣就感覺時間流逝得更快了。

今天還剩七萬九千兩百分鐘就能離開育英。

過了一分鐘後,今天還有七萬九千一百九十九分鐘。

現在又要數一次,不過這次很短,只上一個月。可再開學怎麽辦……

慎秋總覺得自己應該是适當時刻流點眼淚才能稍微疏解一下內心的堵塞,總得有個出口。可那個出口早就被季如安折磨光了。

他努力地冷漠起來,好讓自己不因為那麽一兩滴眼淚就迎來他們興奮的拳腳。以前逼迫自己久了,導致他現在理解感情很困難,所有的一切都壓抑在內心裏。

慎秋并不是天生的情感缺失,對感情難以分辨。而是後天的壓迫致使他外表看上去對這些一點不在意,久而久之,連好壞都分不清。

偶爾對他稍微伸出援手的人,就是他的救世主了。可他的眼光太差勁了,他的救世主都只是包藏禍心的撒旦,一個兩個把他的一點點希望折磨光。

慎秋進了教室,裏面的人沒有多少,他再次感覺到了彙聚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的目光,好玩的,找樂子的,惡意的,嫉妒的,各種各樣都有。

現在除了冷暴力和他有關之外,其餘什麽都和他無關。

朋友這個詞,有點奢侈。

先前那個弄掉他筆袋的人就坐在他前桌,他好像就是那種跟風的人,不僅僅是跟風,他還做出了行動,裝作無意的,可惡意很明顯。

教授進來講課,慎秋拿筆做筆記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能用的筆都被人弄斷了,不能弄斷的筆消失了,可能被人藏起來了。

他無措地看了看四周,不知道是誰做出來的這種事,也許是上次踩他的那個人,可那個人正目光專注于講臺,似乎一點關系都沒有。

後背被一個人戳了一下,慎秋以為又出什麽事了,可那人悄悄遞過來一支筆,然後迅速收了手,好像很怕被別人看見。

他回頭看了一眼,給他遞筆的是個女生,見他望過來還瞪了他一眼,讓他趕快回頭,小聲道:“別被教授看到,他會叫人答題的。”

慎秋忙收回了目光,坐直了身體。

過了許久,後面傳過來一張紙條:下課記得把筆還我,我今天看見弄斷你筆的人是誰了,不記得名字,你前左數兩位,那個人。沒什麽大不了的,他們都太幼稚了,你不要難過。

她覺得反正只是順手幫個忙,從來就看不慣這些,不明白為什麽能用那麽多人樂在其中。

既然她做不到特立獨行,只要不與人同流合污就行。

那些自以為正義的人士在讨伐罪犯,用他們的方法,還以為自己有多俠義。不管多大的年紀,還能做出來這種事情。被人跟風帶節奏,被人當槍使。

“謝謝你。”

慎秋很感激,他寫了三個字,把紙還給她。

這些日子的中午,慎秋都是一個人吃的午飯,然後早早地回到了寝室。有時候連楚況都沒回來,他就已經回來了。

外面壓力大,大多數人都是成雙成對的結伴而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是校園裏的獨行俠,慎秋也在裏面,總覺得不太舒服。

每個人都有朋友,只有他沒有,因為外表的出衆還會被陌生同學圍觀,然後竊竊私語。以前江攬雲都會幫他擋回去,或者和江攬雲一道走他就沒那麽多壓力,目光一半會放在江攬雲身上。

他到現在也不習慣別人總是看他,即使大多數目光沒什麽惡意,這樣讓他感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和他們劃了一道溝渠。

這天中午,慎秋也才回來不久,楚況和裴紹琪就一起回來了,他們倆剛才是上的同一節課。

裴紹琪爬上了床,準備和教授交流交流,他剛剛要到了教授的聯系方式,以後可以常常找他,所以他的心情還算不錯。

裴紹琪往床下看了看,桌子上面有些亂,沒看見他的筆記本電腦,他一向都不會把筆電放在桌子上,都是放在床邊兒的,随時用。

“我東西呢?”

楚況看了他一眼:“你不會又弄丢東西了吧?”

“沒啊,昨晚我還用着呢,怎麽可能今天就不見了,我記得我放在床上的,不可能去別的地方。”

他掀了掀床上的被子,又把枕頭拿起來,哪兒也沒看見他的筆記本電腦。

“慎秋,你今天回來的時候看見我電腦了嗎?”他問。

“什麽?”慎秋把耳機摘下來,他聽見裴紹琪喊他名字的聲音。

“我問,你有沒有看見我筆電?”他有點煩躁,語氣也有點不耐煩,找了半天沒找到。好不容易到處找教授的辦公室要到了他的聯系方式,現在居然不能聯系。

“沒啊。”慎秋怎麽會注意別人的電腦放哪,他唯一能看見的就是楚況天天一回來就拿着他電腦玩游戲而已。

“什麽情況,你怎麽這麽着急?”楚況問。

裴紹琪撓了撓頭發,皺眉道:“我筆電沒了,肯定是放在床上的,我記得清清楚楚,不會在別的地方。”

席渭水還沒回來,慎秋老早就在這了,他名聲不大好,會不會是他拿的?

裴紹琪想了半天,才問:“那個慎秋,你有沒有拿我筆電,玩了游戲什麽的。你拿了沒關系,還回來給我就好了,我不介意。”

他一副肯定是你拿了的模樣。自己主觀臆斷,誣賴別人拿了他東西,然後在想象中寬宏大量原諒偷自己筆電的小人慎秋。

慎秋一臉莫名,疑惑道:“我沒拿,我有電腦為什麽要用你的。”

他的電腦是還沒來的時候就讓人裝好了的臺式機,剩下三個人中,裴紹琪和楚況是筆電,楚況最近也在裝臺式機,打游戲更好一點。席渭水電腦什麽的都沒帶,只有手機平板游戲機。

裴紹琪更煩了,撥頭發撥得更厲害了,簌簌下雪,往地上掉頭皮屑:“楚況,你筆電放哪兒了?還在嗎?”

他不會懷疑楚況,因為他倆一個學校的,他知道人品。

楚況櫃子上了鎖,天天電腦什麽時候用完什麽時候鎖,不存在丢的情況:“你是不是沒找到?要不在別的地方找找看呗?”

“我都找遍了,沒有!”

這寝室裏按家境來說慎秋和席渭水最好,其次是裴紹琪,最好是楚況,楚況也不窮,他就是一普通家庭的人,條件對他一個人來說很足夠。

可裴紹琪對慎秋印象不怎麽好,因為江攬雲的緣故。江攬雲是班長,他說什麽就是什麽,裴紹琪對他印象還是挺不錯的。

這是孤立的後遺症,江攬雲沒讓他去誣陷慎秋偷東西,他下意識因為印象差就會去猜測是不是慎秋偷了東西,慎秋不承認,他就會認為是狡辯。

“慎秋,你拿了你就說,我不怪你。”

“……可我沒拿,你讓我怎麽說……”慎秋被人誣賴就緊張,生怕辯解不了,讓別人誤會。

裴紹琪開始态度還算好,可看慎秋死活不承認就怒了:“你拿就拿,我又沒說怪你,你不承認是什麽事兒啊?以為我不會追究嗎?”

楚況還是中立黨:“你什麽事這麽急用電腦啊,再找找也許就出來了。”

“找什麽找啊,被人拿走了怎麽可能找的到。”他連楚況都一并怼了,“我都說了沒有沒有,全都找過了,你還想讓我怎麽找?把床翻過來?”

“你是想找教授吧,不能用手機嗎?都一個寝室舍友,不要撕破臉皮,要是你弄錯了怎麽辦?”

裴紹琪喊了一聲:“楚況你他媽到底是哪邊兒的?我是你同學還是慎秋是你同學!幫着小偷說話有意思嗎?”他越說越直白。

他倆以前是老同學沒錯,可慎秋現在照樣也是楚況的同學。

但裴紹琪明顯怒了,楚況也就不想再管閑事了。既然他都想好了不攪這趟渾水,就啧了一聲閉了嘴。

“我沒偷你東西。”慎秋解釋着。

“小偷會把自己暴露出來嗎?”裴紹琪冷笑一聲,好像已經确定了什麽,“難怪被大家讨厭,原來是因為手腳不幹不淨,果然孤立都是有理由的。我一開始還以為別人冤枉你了,沒想到你就是活該。”

慎秋氣的連話都說不完整了:“……我都說……了我沒拿,沒拿就是沒拿,我為什麽要承認?”

“可早上我還看見筆電了,中午回來就沒有了,那就是這一段時間沒了的,我和楚況一起上的課,一起回來的,肯定不是他拿的,席渭水到現在還沒回來,也不會是他拿的。”

他以為自己是名偵探察覺到了一切細節:“那就只有你了,首先你名聲很差,其次你今天中午回來得這麽早,這段時間寝室裏只有你一個人在,不是你拿的還會有誰?”

裴紹琪覺得自己判斷的有理有據,一點兒也不會出錯。

慎秋百口莫辯,自己說什麽他都不會信,只是認定的自己偷了他筆電,解釋也沒用。

楚況圍觀中立黨,覺得裴紹琪有點吵,就把耳機帶上了,陷入了游戲世界,不再去理睬外界的一切。

“我沒拿”三個字,慎秋說多少遍他也不信,靠着自己的判斷去怼人。

“既然你說你沒拿,那沒拿的證據呢?”

“我……”

裴紹琪的猜測是證據,可慎秋又沒辦法把自己的品格當成證據。

“我本來也不想怪你,可你死不承認,那就是你的錯了,我開始的時候是真準備原諒你的。”裴紹琪現在心情很不好,“我會和老師申請請你換寝的,我不能接受我寝室裏有一個小偷的存在。”

“我沒拿,不管你信不信,去調監控也行,用什麽方法都信,你不能誣賴我。”慎秋又氣又急,額頭都冒了一層薄汗。

可裴紹琪怎麽可能相信,他準備下午去教學樓的時候就把事情跟老師說清楚,讓慎秋搬離寝室,順便再把他的筆電要回來。

恰巧席渭水這時候從外面進來,也是出了一頭汗,不過人挺興奮:“快快快慎秋,我和你說個好消息,我家事情解決了!”

他一看慎秋的表情,然後再看看裴紹琪的表情,總覺得寝室裏的氣氛有點凝固。

“什麽情況啊?”

“呵,你的慎秋小哥哥偷別人東西。”裴紹琪說話陰陽怪氣的。

“慎秋怎麽會偷東西?被人誣賴了吧?哪個傻吊誣賴的?”席渭水從桌上拿了一瓶水給自己咕嘟咕嘟灌了下去,他關注點一點兒都不在這。

“诶诶诶,慎秋,你下來,我女朋友要和我視頻,她想看看你。”

估計席渭水把他怎麽搞定小三的全過程炫耀給女朋友聽了,聽見他找了個好看的舍友幫忙,就特想看看慎秋的到底長什麽模樣。

“媽的席渭水你這小學生能不能滾邊兒去,我找慎秋有事,你過來攪什麽渾水?”

席渭水眉頭鎖起:“你有病啊?我找慎秋是我找慎秋,你找慎秋那就排隊,在後面給我等着,在這跟我大放厥詞說我小學生,你不還跟小學生在一個學校一個寝室?”

席渭水伶牙俐齒是從小練就的,對抗外敵。

“你和小偷打什麽交道?你是不是就是小偷?”

“亂放炮彈,誰睬你這個神經病。”席渭水給了他一個白眼,裴紹琪的家境他知道,一個人穿着打扮一概能看出他水平,自己偷他東西,也不看看他有什麽值得自己偷的。

“一窮二白到家了,還天天妄想別人偷你東西,別異想天開了,做夢會比較好。”

“今天我一回來,我筆電就沒了,寝室裏就慎秋一個人,你說不是他還能是誰?”裴紹琪快被席渭水氣炸了肺。

“你筆電?”席渭水狐疑地看着他,“我今天早上還看見了,就在你桌子底下,從你床上掉下來了吧。”

他沒有幫別人撿東西的好習慣,看見也就是看見,僅僅是瞥一眼。

“怎麽可能會在地上?不會是你放的吧?”

裴紹琪發覺自己好像有了弄錯的跡象後開始無差別攻擊。

席渭水又不是什麽好欺負的人,脾氣暴躁得很:“你會不會說話?不會說話就給我閉嘴,自己天天就一個筆電還藏着掖着,從你自己床上掉下來在桌子後面,還往我頭上賴,神經病吧你。”

裴紹琪之前剛來的時候就領教過他的嘴炮功力,現在被他嗆得尴尬得要命。

不會真在地上吧……

看他的樣子,席渭水也就能知道大概情況了,自己筆電被自己不小心弄掉了地,找不到了,就把錯賴到慎秋頭上,估計是看他家境好,想訛一個筆電過來。

他對這種人尤為看不起:“從舍友身上撈錢,真夠不要臉的。”

“你說什麽?!”裴紹琪怒火中燒。

席渭水大聲怼了回去:“我說你不要臉!”

楚況這個老好人即使帶着耳機也被吵煩了:“行了行了,紹琪你就去看看你床底下桌子那邊有沒有筆電,有就不要再鬧了。”

裴紹琪看一個兩個都不在他這一邊,也就不再吵了,跟小孩吵感覺他肚量很小。

筆電最後确實在那邊找到了,一點都沒壞,收獲了席渭水幾個大白眼。

可他最後也沒跟慎秋道歉,只是尴尬地回了床上,借口和教授聊天遁了。

席渭水沒怎麽在意,他一向都是過去即忘的性格,爬到慎秋床上笑嘻嘻地和他女朋友視頻。給他女友介紹慎秋,介紹楚況,介紹他的新學校。

要不是江攬雲帶頭孤立的原因,裴紹琪怎麽也不會把慎秋想象成那種會偷東西的人,先入為主的印象擺在那裏,他是一個很容易随風擺的牆頭草。

沒收到道歉,看裴紹琪的樣子,他是不準備道歉了。

在這學校的一個月,他難熬得像一年。寝室裏楚況不會替他說話,這件事後裴紹琪也各種裝瞎,席渭水又被他爸爸接回家了,直接退了寝。

班裏偶爾也有那些不怎麽好的目光,大多數都是直接忽略他。

沒朋友是其一,大家看他和看別人不一樣是其二。

慎秋被人誣賴偷東西,要不是席渭水幫了他一把,他可能真的就沒法解釋了。

他個性越發沉悶,在教室裏不說話,在寝室裏也不說話,做什麽都獨來獨往。江攬雲是真的忙,不管是老師的事情還是同學的事情。

再一次像是回到了育英那片故土,除了沒人喊他怪物,動手打他之外,其餘沒什麽變化,大家當他是透明人,見他來便竊竊私語。

也不算太差,至少身上不會有傷,大學生沒那麽無聊。

至此也算是慶幸。

唯一讓他覺得無比失望的是,做這件事的人是江攬雲。

一個月上學時間很快就到了,大家都要收拾東西回家了,寝室裏其餘兩個人一起走了,只剩他一個人。

寝室裏,少了席渭水後,這地方對于慎秋來說很壓抑。

他一個月以來被壓迫的神經緊繃着,總覺得周圍很暗,房間內的燈被關着。窗外有鳥鳴,不是那麽悅耳,但在引着人向窗外看。

而看向窗外的時候,那種感覺很怪,帶着點恍惚,讓人看不清楚,看久了那塊窗好像多了點憧憬。

他看了一會,又把東西收拾好,門外進來一個人,他還以為是裴紹琪或者楚況東西忘記拿了。

可那個人是江攬雲。

那個人笑了笑,然後進來,一如既往摸了摸慎秋的頭發,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的那樣:“你東西收拾好了嗎?要不要我幫你?”

他的舉動熟稔,好像做出孤立這種事的人不是他一樣。

慎秋看着他,眼神有些空洞。他能拒絕惡意,可江攬雲沒有惡意,但他總覺得江攬雲會一點點變成季如安那樣的人,以傷害他為樂趣。

“……不用了,江攬雲,我自己會收拾。”

這名字一叫出口就很容易讓人想起來曾經兩個人還關系特別好的時候,慎秋還能笑着喊他江江和雲雲,故意把他說着起一身雞皮疙瘩。

“我讓人來接了,東西收拾好就一起回盛華,去你家吧,方便一點。”江攬雲替他收拾東西,然後讓他出門。

慎秋怎麽着也不肯:“……我不回去,你離我遠一點,我什麽都好……”

他是在用全部的拒絕話語去拒絕他,想做的果斷一點。

按他的個性,什麽很容易都做得猶豫。可這次他拒絕了,還很強烈。

寝室裏其餘三個已經走了,他不用顧及着別人而不敢動作。

江攬雲看着他,神色很頹,似乎因為他的舉動挺受傷的:“你別這樣好不好?盡快回家不好嗎?你這樣我……我很難過。”

他其實不後悔他做過的事情,慎秋人沒了其他的朋友,只能依賴他一個人,那樣會更容易。

得到他想要的。

慎秋也想回家,可不想和江攬雲一起。

他抿抿唇,手指微蜷了蜷:“那我……很抱歉。”自己的東西已經快收拾好了,下樓等車,現在時間還早,不怕沒有到盛華的車。

這一班車是最方便的,老師上課特地講了,回盛華的同學可以坐這一班車回家。

他把背包背上,然後手裏踹進兜裏,看了眼窗臺,外面沒人晾衣服,然後把玻璃門關起來。他是最後一個走的,得關燈關門。

江攬雲站在裏面,眼睛裏閃閃爍爍似的。

慎秋扶着門把準備把門起來,可江攬雲沒出來,他就說了句:“那你走的時候記得關門。”

慎秋沒怎麽猶豫就轉身走了。他實在不想和江攬雲有一點關系,那些曾經做過的事都像如鲠在喉一樣讓他反胃。

校園很大,不路癡就是這一點好,不管在什麽地方都能準确找到方位。慎秋靠着路标,很快就找到了車站。二十分鐘一班的樣子,應該能早點回盛華。

他坐在車站,周圍起霧了,也沒什麽學生。他走的太遲,先前的一波學生潮已經走光了,現下車站也沒幾個人,都不互相認識。

那些對他施以冷暴力的人他不在乎,他唯一在乎的那個人是始作俑者,那些施加在他身上的壓力全都來自于一個人。

而那個人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由此感覺到了難受,反過來和他說,自己很難受。

有點可笑不是麽。

他被低壓籠罩着,想起來自己上課被弄斷的筆。

其實世界上還是好人比較多,他總是願意這麽想,比如他後面那個給他遞筆的女生,還有陳阿渡,她現在已經已經出國了,可能見到的機會越來越少了。

慎秋低着頭,腦子裏亂亂的,看着前面車來車往的車輛,總有一種出去的沖動,他甚至已經想到了他被車撞的面目全非的樣子。

可猛一回神,他還坐在站臺裏,旁邊幾個人正在玩手機。

周圍霧好像越來越大,慎秋腦子暈的好像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想象了。

他摸了把額頭,好像發燒了。一直以來的壓力太大,一點不留神病氣就襲上來了,把人攪得四分五裂。

他其實挺想逃走的,可他不知道逃到哪兒去,這裏哪裏也不是他的地盤,四處望望,全都是陌生的景色,陌生的臉。

彼得潘還有他的永無島,可慎秋這個被關掉窗子的小孩沒有他可以躲去的地方,天上如果下雨他就只能一直淋着,默默承受。

車好像來了,從霧裏面看見3路的紅色标志。

他站起來,總覺得他現在經歷的一切是真實的,那些好的,讓他感覺舒服的經歷,反而是假的,那都是一場夢境。

他抽了下鼻子,把背包重新背起來,上車。

一陣尖銳的汽車鳴笛聲将他拉回了現實,手臂被人猛地扯住了,他被人拉進了車裏,周圍變得封閉。

“你瘋了!那邊都是車!你是想死才會出去的嗎?!”

慎秋有點頭重腳輕,被人晃得差點快吐出來:“……不要……晃我,我頭疼。”

江攬雲這才停下了動作,伸手探了探他額頭,很燙:“你發燒了?為什麽不早說?你剛剛為什麽沖出去?”

他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又急又慌。

他真怕慎秋像以前那樣,從育英的天臺一躍而下。

慎秋知道自己其實沒有想象的那麽厲害,他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很厲害的人,那些欺負他的小喽啰他就不在乎了。

可他一點不厲害,他就是一個心髒很脆弱的普通人,他情感缺失不代表他就感覺不到那些拳腳砸在他身上的痛楚。

慎秋又抽了下鼻子,知道這是江攬雲,想推開車門下車。可車子早就發動了,車門也被鎖上了,他弄半天都弄不開。

“唉。”他嘆了口氣,放棄了開門,“放我下車吧,我等的車來了,我要回盛華,不用你帶我。”

“我可以帶你回去,你發燒了,回去盡早吃藥。”

慎秋犟得很:“我要下車,我不想跟你呆在一塊。”他推開江攬雲,見他不開車門,就把自己縮在最角落,拿背包隔在兩個人中間拒絕他的靠近。

“我不會讓你下車的。”江攬雲始終記挂着他剛才的舉動,像是故意尋死,他比慎秋還要緊張他自己,“你剛剛……是想……做什麽?”

慎秋沒回答,腦袋歪着倚在窗戶上,頭太重了,他覺得現在如果站起來,他就能倒下去。

江攬雲把他隔着的背包放到一邊,自己坐了過來:“現在感覺怎麽樣?”

“離我遠一點。”他聲音有氣無力的,“你和季如安一樣,都不是什麽好人。”

季如安在臨入獄前還給他打了電話,深夜直播他跳樓過程,心理究竟是有多殘缺才會做出這種事,用這種方法讓別人記住他。

江攬雲怔住了,他沒想到慎秋會把他和季如安劃上等號。

慎秋渾身都酸得不行,他這時候才知道為什麽席渭水會給小三發八百句詛咒,因為他自己沒有辦法改變他爸和他媽的婚姻感情,只能用這種方法洩洩氣。

“你不能這樣。”江攬雲握了握慎秋垂在兩側的手,聲音小小的,怕吵到他,“你不能把我和季如安想成一樣的人,我……”

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可能是因為太迫切了,總是得不到回應,才用了這樣的方法,他知道這對慎秋是傷害,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用了。

“對不起。”

慎秋又往旁邊動了動,覺得可笑。拿刀捅完人再說對不起有用嗎?

車子開得很平穩,慎秋可還是很不舒服,擠在一個小空間內,旁邊還有他一點都不想看見的人,他心情怎麽可能好得起來。

他望着窗外一閃而過的青蔥樹木,還有那些高樓,因為霧而看不清頂部。

慎秋已經開始試着學會去喜歡一個人,可那個人親自動手把那根線給剪掉了。就像季如安對他說喜歡兩個字的時候,他同樣覺得可笑。

不可能的事情,為了尋求原諒做出傷害別人的事情,一句喜歡就可以打消所做過的一切,那全世界的殺人犯都可以用這種理由殺人了。

江攬雲把手指從慎秋的指縫裏插進去,握緊:“真的對不起,不管你原不原諒我。”

慎秋松開手,把手抽出去,閉上眼睛,連看都不想看他。

“對不起……”

…………

腦子裏像有一圈圈波紋,漲開又縮小,太陽穴突突地疼。但意識已經逐漸模糊了,也許是睡着了,也許是燒糊塗了。

半睡半醒間有人給他喂了藥,他知道除了江攬雲之外,沒人給他喂藥,所以他下意識地抗拒,想把那幾粒藥吐出去,舌頭往外推。

眉頭皺着,怎麽睡都不安穩。

有另一個人的唇附了上來,給他喂了幾粒藥,推進他喉間,強迫他咽下去,之後又渡了幾口水,都在他即将喘不過氣的時候才離開。

腦袋昏昏沉沉的,被人放在柔軟的枕頭上,驀然就舒服了不少。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慎秋才醒過來。

他一開始以為窗外的天早就黑了,因為屋子裏是黑暗的。

沒想到不是,是窗子被人封住了。江攬雲怕他跳樓,即使是二樓,跳下去也足夠受點傷,如果受不了傷,那慎秋就能逃跑。

他的手機不在身上,床頭櫃上放了一張紙條:記得醒來吃藥,一次兩粒。

他連慎秋什麽時候醒都算好了。

慎秋沒打算拿自己的身體過不去,把那兩粒不知道是什麽的藥就那麽幹咽了下去,套上拖鞋準備出去看看。

握上門把手,按了按,按不下去。

慎秋皺起了眉,使勁按了按,除了有了一點動靜之外,們根本打不開,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門很厚,慎秋要撞頂多就是被門撞壞。

他拍了拍門:“有人嗎?有人在外面嗎?”

他不死心,又按了按門把手,一點用都沒有。兜裏沒有手機,估計是被人拿出去了,衣服也被換了一遭,他現在身上穿的是睡衣。

是江攬雲做的吧……

“江攬雲!你是要關着我嗎?”他重新拍門,對即将到來的事情感到恐慌,“開門!”

現在放假了,他不去學校,也沒什麽朋友,消失一段時間根本不會有人發現。要是阮靜打電話過來,江攬雲有很多辦法解決。

門外傳來一個弱弱的聲音:“你餓嗎?”

江攬雲知道自己做的是錯事,所以不能那麽理直氣壯,得讓慎秋先平靜下來。

“我不餓,你給我開門,我不要被鎖着。”慎秋錘了錘門,咚咚咚幾下沉悶的聲音。

門外的人連忙道歉:“對不起,你不要生氣。我做了飯,都是你喜歡吃的,只要你不走,我就開門,行嗎?”他端着一顆吊着的心。

“你開門!我不吃。你為什麽把我鎖在這裏?”慎秋拍門很用力,連手掌都紅了,腦袋氣的發暈,“開門!江攬雲,我真的要生氣了。”

拍了半天門,慎秋病着的身體都已經累了,門外的人一句話都沒說,就任他發火。

“江攬雲,你不是希望我高興嗎?你從二十樓跳下去,我看見你四分五裂的屍體,我可能會高興。”他手臂整個麻木了,又氣又怕。

一醒來就發這麽大火,慎秋覺得自己很可能會猝死在這個房間。

“我死了你會舍不得我的。”江攬雲聽見裏面拍門的聲音沒了,知道他累了。

“不會!”慎秋堵了回去。

“你別氣好嗎?吃點東西吧,我親手做的。”

慎秋深呼吸一口氣,一點兒不想搭理他。他四處看了看有沒有出去的方法,可連窗子都封住了,整個房間像個密室一樣。

“求你了,你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身體好了才有力氣和我發火。對吧?”

門外傳來咔噠一聲響,慎秋看過去。

江攬雲慢慢端着晚餐進來,是粥,但一看就是花了心思做的,裏面料很多,香氣都飄出來了,是一直熬着的,還熱着。

“那個……吃一點吧。”

慎秋看見門開了,就想立刻出去,可惜被人堵住了出路:“你走不了的,不僅僅是這一個房間。”

慎秋知道了,自己現在是哪兒去不了了。

他臉色差得都要哭出來的樣子,蒼白如紙:“我不吃,你把你的東西端出去。”

慎秋現在特別想像席渭水那樣罵人,特勇敢的膽子上天的那樣地去威脅別人,可他那些話想了半天,亂糟糟的堆在腦子裏,讓他的心情陡然又下降幾分。

話在嘴裏繞了好幾圈才說出口:“你把我關在這,還帶頭孤立我,我怎麽着都不會原諒你的,你就死了心吧,當我不存在,像其他人一樣就行。”

他頭一次說得這麽嚴重,江攬雲也好不到哪兒去。被喜歡的人這麽說,是個人都會難受,而且江攬雲還這麽喜歡他,深怕他做出些來不及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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