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 27

……

海上的太陽已經升得很高,刺眼的光線被綴着花紋的簾子遮擋住,只在這不算寬敞的艙室中投下些許暧昧的暗影。我坐在船長艙整潔幹淨的小床上,看着眼前的人慢條斯理地除着自己的衣物,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起,終于還是放松了下來。

加西亞船長并不急于直奔主題,反倒是像在為我展示着什麽一般赤luo着上身,走到床頭的立櫃旁為自己倒了杯酒。身為養尊處優多年的貴族公子,他的身體顯然具備着一定的誘惑力,和常年風吹日曬的水手們比起來稍顯蒼白,卻也十分優美矯健。

我移開視線,有些心煩地抓了抓頭發;他喝下那杯助興的酒之後,便終于走過來跨坐在我身上。黑色的頭巾和風鏡依然沒有摘下,而我也沒興趣去看那張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臉,徑直擡起手來撫上他的胸膛,然後猶豫了一下,擡起他的下巴吻上去。

雙唇相觸的那一瞬間我感到他僵了一下,很快便不甘示弱地将我推在艙壁上,情緒也變得激動起來。察覺到時機已經成熟,在他揚手想要脫去自己那礙事的風鏡時,我抽出藏在袖子裏的便攜式小刀,狠狠地捅向了他的腰腹。

……

開什麽玩笑,就算我一定要和除了維利嘉之外的人zuo愛,也絕不可能是這個血債累累的人魚死神。

他的身軀應聲倒地,沉悶地摔在氤氲出鮮血的底板上,而我則抓起自己的外套朝艙門外沖去。海面上的白霧已經越來越稀薄,極地歡喜號也像個夢中的影子一般只剩下一點模糊的輪廓,如果再耽擱下去,我恐怕就要來不及阻止十年前的慘案。

只要再快一點,我說不定可以救下維利嘉,然後帶他逃到足夠遠的地方,遠到再也不會被詛咒追上。

至于茉兒,雖然無法從加西亞船長口中得知她現在的下落,但只要我親自登上那艘飄蕩在白霧中的幽靈船,答案自然會揭曉。心思活絡的同時,我一路下到最底層的逃生艙,發覺那裏果然有一艘已經備好淡水和罐頭的救生艇。

吃力地推着救生艇,聽到耳邊海水的嘩嘩聲時,我仿佛看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需要幫忙嗎?”耳邊響起一個淡淡的聲音。

“謝謝,請把那邊的鏈條遞給我……”

話音未落,冷汗再次沾濕了我的脊背。

加西亞船長站在泵頭邊的扶梯上,手中把玩着那把剛剛還插在他腹部的小刀,船長的裝束已經再次回到了身上,雲淡風輕的樣子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雖然他看起來還是平日裏那個溫和又不失威嚴的的船長,可我卻渾身僵硬,在這陰冷的氣氛中變得手腳冰涼。

“你在驚訝什麽?”他冷笑一聲扔掉手中的小刀,“就憑你,殺不了我的。”

下一刻,他無聲無息地翻下扶梯,提起我的領子兇狠地将我抵在艙壁邊,身軀因暴怒而微微顫抖着,卻又很快平靜了下來。“……我改變主意了,馬諾。”他與我鼻尖相抵,面無表情地擡手擊向我的頸側,“你再也沒有機會去救維利嘉了;你會被囚禁在這艘皇家幽靈號上,只要我不死,就永遠不會得到自由。”

陷入昏迷前的最後一秒,我開始為自己這悲哀的命運而感到絕望。

……

當我從鮮血淋漓的噩夢中掙紮着醒來時,耳邊海水的波濤聲已變得清晰而平穩,從窄小的舷窗中透進來的光線看,海上的時間似乎已經到了傍晚。鼻間彌漫着陳舊和腐朽的氣息,我被五花大綁着丢在雜物艙,周圍寂靜一片,顯然不會有任何人來救我。

我艱難地趴在地上挪動着,想要找到一個尖銳的物件來磨破身上的纜繩。努力地蹲起身朝舷窗外看去時,海面上的霧氣已經稀薄到看不見了,幾海裏的距離內也看不到任何大型商船存在的痕跡;我頹喪地倒下,卻不小心硌到了口袋裏一個堅硬的東西。

我慢慢地翻轉着身子,看到那個東西從口袋裏滑落出來,這才意識到它是不死者號的船長送給我的魚形號角。

想起那位神秘的船長臨別前奇怪的好意,我發了一會兒呆,趕緊弓起腰朝它湊過去,銜着它努力吹了兩下。水手的帆布褲似乎總能容納得下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真沒想到我還随身帶着它;我持續地吹着,感到心中又燃起了一絲希望。

然而不一會兒我便口幹舌燥起來,盯着它看了半天,消沉地把它踢到了角落裏。不知道這種玩具似的東西到底管不管用,即便不死者號能以最快的速度趕來救我,這裏也已經距費氏碼頭駛離了一個星期的航程,也許等到他們追上皇家幽靈號,我已經被某位不死之身的人魚專家砍成了幾塊。

可沒想到的是,當我再一次從睡夢中醒來,海面上剛剛入夜的時候,我聽到了遠處時快時慢的鳴笛聲;那聲音越來越近,頭頂的艙板也響起了水手們雜亂的腳步聲。

船燈投下的刺眼光束從舷窗外掠過,我清醒過來,湊到角落裏的水閘邊喝了兩口淡水,勉強支撐着自己在昏暗的四周找尋着,一腳踢翻身邊的雜物箱,找到一個貨鈎一樣的尖銳物便鉚足了勁兒磨起來。

待我終于從這堆纜繩中解脫出來時,我感到皇家幽靈號的側邊迎來了一艘巨大的黑影;擡頭朝舷窗外看去,不死者號的暗金标記正在船燈的直射下閃爍着幽深的光芒。

說不出是驚愕還是驚喜更多些,頭頂的腳步已經變得越來越慌亂,嘈雜而吵鬧的人聲掩蓋住了雜物艙的動靜,我從置物架下抽出一把沉重的扭鎖,砸開艙門逃了出去。

不能确定比約恩之外的同事是不是我的夥伴,我一路避開手忙腳亂的船員,好在光線昏暗,他們沒有注意到我,只是通往逃生艙的道路都被封鎖得死死的,拐角和舷梯處都站着不少巡邏員,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讓任何一只老鼠通過。

慌不擇路地逃到甲板上,我看到加西亞船長正站在船頭,通過手中的望遠鏡觀察着前方的不速之客;而不死者號的船長也正抱肩與他對峙着,合金的機械手在瞭望臺投下的光束中透着冰冷的色澤。

“安傑羅,這些年來過得還好嗎?”我聽到昆汀冷然的問候。

“托你的福,過得還算不錯。”不遠處站在甲板上的海盜們已經舉起了槍,而加西亞船長看起來卻并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裏,“早知道十年後你還有閑工夫來找皇家幽靈號的麻煩,當年我砍下的就不應該是你的雙腿,而是你的腦袋才對。”

躲藏在桅杆後的我愣了一下,下意識揉揉眼睛朝夜色中的不死者號望去,發現昆汀腰部以下的部分果然有些奇怪,僵硬的膝部像是裝着義肢,而他身邊的其他海盜也或多或少有着身體上的殘缺。

看來這個令海盜聞風喪膽的惡魔,當年真的在他們身上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實驗。

“廢話不多說,把你們船上的金發年輕人交出來。”昆汀淡淡地說着,見加西亞船長露出嗤笑的表情,便又接着道,“你們的船剛剛經歷了一場損失慘重的暴風雨,硬碰硬的話,不死者號也不一定會輸給你們不是嗎?更何況,我們還請來了支援。”

就在這時,我注意到再次升騰起白霧的海面上又出現了一艘船的巨大黑影,沿着海平線朝皇家幽靈號緩緩逼近,露出了鼓起的風帆上精致華麗的鳳凰圖案。

“……尊敬的加西亞船長,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欺騙喝醉酒的女士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

女船長站在高高的船頭,蜜棕色的卷發束在耳邊,寬大的船長帽下是一雙盛滿了怒火的眼睛。“把我兒子交出來,不然休怪我對皇家幽靈號不客氣。”她說着握緊了舉在手中的zuo輪shou槍,聲音卻有些微微顫抖。

加西亞船長放下望遠鏡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對皇家幽靈號不客氣?菲妮克絲,可別忘了你今天的地位是誰給的。”

“你答應我要讓馬諾接茉兒回來的!”她情緒激動地朝他大叫,手指懸在扳機上,卻遲遲無法扣下去。

“我改變主意了。”加西亞船長坦然地迎着槍口,語氣依舊冰冷,“馬諾要永遠地留在這裏陪着我。至于你的女兒,既然老加西亞的妻子已經去世,你也早就變成了人類,我想他應該不介意和你再續前緣,多生幾個孩子來繼承家業才是。”

……

菲妮克絲愣愣地看着他,眼淚早就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可是如果馬諾不回去,我們怎麽辦?維利嘉怎麽辦?”

加西亞船長平靜道:“這是維利嘉的命運,菲妮克絲;既然他想做個為愛犧牲的癡情種子,我們為什麽不成全他呢?”

他朝船頭走近了一步,又道:“更何況我們還好端端地活着呢。就算馬諾不回去,我們也不會因為世界線的變更而消失不是嗎?”

見菲妮克絲沉默下來,加西亞船長遺憾地啧了一聲,向身邊的船員們做了個手勢。空氣中彌漫着若有似無的火yao味,想到當初離開費氏碼頭時搬運的加農炮彈藥,我這才意識到他似乎早就料到皇家幽靈號會有一戰,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事物能脫離他的掌控。

……

海上的戰役一觸即發。

加西亞船長朝身旁的唐巴勾了勾手,目光忽然朝我所在的方向一掃,然後拿過裝填好的來fu槍,指向了菲妮克絲的位置。

我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他在威脅我,如果我不出來叫停這場戰役,并發誓全身心地歸順于他,他可以毫不費力地殺掉我的母親,就像殺死當年的維利嘉一樣簡單。

“……住手。”

我聽到了自己沙啞的聲音。我很清楚三艘這種規模的大型帆船在海上爆發戰役将會帶來怎樣的後果,雖然不知道不死者號在十年前欠下了什麽人情,但加西亞船長似乎相當肯定,一向愛好和平的馬諾是不可能讓別人冒着生命危險去救他的。

見我終于從船桅下的陰影處走出來,加西亞船長很滿意地放下槍,朝我招了招手。“過來吧,馬諾。”他的聲音親切而溫和,好像剛剛的危機都不存在一般。

我走到他面前,垂着頭一言不發,而他則在注視了我許久後,擡起手來摸了摸我的頭發。

就在這時,随着一聲槍響,我的臉頰忽然被濺上了暗紅的痕跡;不死者號的影子在夜色中虛晃了一下,遠處的昆汀面無表情地放下手中的火铳,而加西亞船長則皺着眉抹了一把胸口前的血跡,唇邊撇出一個不以為然的笑來。

我驚駭地退後兩步,一個趔趄翻下欄杆,就這麽直直地摔入了水中。

……

頭頂傳來不知來自哪艘船的驚呼,海水在一瞬間灌入口鼻,我掙紮着想要浮出水面,卻猝不及防地被嗆入肺中的液體拖拽進更深的水底;大腦缺氧的信號已經真實地傳達到我的五感,我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向上泅去,伸出的手想要抓住什麽,卻最終還是随着身體無力地沉了下去。

正當我認命般閉上雙眼,腦海中也閃現出臨終前的走馬燈時,一雙孔武有力的手忽然探到水面下,将我提了上去。

周圍傳來些喧鬧而不真切的人聲,我蹲在岸邊大聲咳嗽,還未來得及感到劫後餘生的喜悅,便被救了我的人拉起來,朝着白霧中的陌生方向急匆匆趕去。我擡起頭來看他,水手打扮的陌生青年正一臉焦急地數落我道:

“安傑羅,你怎麽還在這裏?動作快點,再晚船長可要罵人啦。”

我愣了一下,擡頭朝岸邊靜靜停靠着的華麗客船看去。碼頭缭繞着的白霧漸漸消散,先前那虛浮的景色都在一瞬間變得真實起來,陽光懶散地照耀在巨大的風帆上,船頭那燙金的标志也清晰地映入了眼底——

極地歡喜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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