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命運之旅

吳風也自然而然地跟了出去。

夜色中兩人一前一後,衣袂飄飄,轉瞬間又已離開了青州城,回到了之前他們一起共飲的山丘之上。

吳風趕到的時候,黑衣人正在等他,見他趕到,便一掌拍開了手中酒壇的封泥,先喝了一大口,再遞給吳風。

吳風接過,也無語地喝了一口,再遞回去。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一人一口,直喝得那壇酒也只剩了一小半,黑衣人這才凝視了吳風的雙眼,忽然開口道:“今天我很高興。”

吳風微笑着瞥了他一眼:“因為別人終于抛棄了對你的偏見?”

他所說的,自然是三分酒家的李老板。

到得最後,李老板雖然沒有好意思當面道歉,但他贈酒的行動和所說的那句話,已經明明白白地表示出對于黑衣人的愧疚和感激之情。

能夠改變一個敵視自己的人的态度,對于那黑衣人來說,當然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誰知黑衣人卻輕輕搖了搖頭,傲然道:“別人對我是怎樣的看法,我不想去改變,也早已經習慣。但是此行中原,能夠遇上你這樣的漢人,卻是我的運氣。”

吳風心裏不禁微微一震,情不自禁地也凝視着他。

兩人的視線交會在空氣中,眼神中都有着難以言表的情誼。

良久,吳風才輕輕開口:“我亦如是。”

然而,他卻甚至無法為對方而停留,因為他還要去一個地方,見一個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人。

況且,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權利,去結交面前的朋友。

黑衣人也同樣地沉默不語。

他也想到了自己所肩負的責任,想到自己此行中原的使命。

即使驕傲自信如黑衣人,也不清楚自己是否還有機會,與這萍水相逢卻又一見如故的漢人少年把酒言歡?

“如果……”

兩人忽地同時開口,卻又同時停下。

微微一笑,黑衣人目注了吳風,道:“你先說。”

吳風也不推讓,笑道:“我尚有要事在身,無法久留。不過每年的四月十六和九月十六亥時,是三分酒家開窖取酒的好日子,那一刻的青梅酒最為香醇……如果九月你仍在中原,請趕來青州,我會再請你喝酒。”

“我一定會來。”

黑衣人立即沉靜地回答,但稍微停頓了片刻,他碧綠的眼眸中,卻又掠過一絲傷感的神色,接着道:“其實,我此行中原,亦有要事待辦。今夜一別,生死難料,若我還活着,九月十六,一定會赴此約會。”

吳風望向他的眼眸中,不禁掠過關切的神色,然而對方既然不願意多說,他也不好再追問什麽。

他只能這樣默默地凝視着對方,半晌,才輕輕點頭:“我會等你。”

黑衣人看見了他眸中對自己的關切神色,心中一暖,仰頭喝了一大口酒,再将酒壇遞給吳風。

吳風亦一仰頭,喝下了壇中的最後一口美酒。

黑衣人的視線一直凝伫在他的面上,此時就朗聲長笑,笑聲中豪氣幹雲,然後他向吳風微一抱拳,道:“告辭。”

說話間身形輕動,雖然仍是面向着吳風,就連抱拳的姿勢也未曾改變,人卻已飄出了數丈之外,轉瞬不見。

吳風卻仍是一動不動地伫立在原地,凝視着那黑衣人的身影,直至那身黑衣與夜色全然溶為一體,這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月色冷清,身畔江流無聲。

月氏一行五人,離家之後便徑直向着泰山而去,這一路上也遇見了許多江湖同道,全都是為赴這泰山之會。

月潋和白傾妤見着了那些各門各派的熟人,自然要花些時間敘舊不說,就連出道不久的月長鴻、月錦鴻和月柔鴻,也接連遇上跟他們相熟的年輕弟子,興奮地聚在一起說個沒完。

整個中原武林,這陣勢哪裏像是要參加一個危險的除魔大會?倒像是尋常百姓逛廟會一般。

而在大多數人的眼中,更是已經把魔教教主君莫問看成必死無疑的人,現在所不知道的,只是他會死在何人手中而已。

這種盲目的樂觀情緒,反倒令月潋有些不安起來。

這一夜,當他和妻子會完江湖中的舊友,回到客棧中自己的房間之時,月潋終于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白傾妤的手已然伸了過來,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柔聲道:“你擔心?”

月潋苦笑了一下:“驕兵,從來就沒有不敗的道理。只怕我們都太低估了那個魔頭……”

白傾妤其實也與丈夫有着相同的感覺,于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些,半晌才道:“不會有事的,是嗎?畢竟那魔頭,他也只是一個人而已。難道我們中原武林,會敵不過他?”

誰知道呢?

誰也沒有真正見識過那個人的武功,也不知道他究竟可怕到何種地步?

但只是想想死在他手下的那無數高手,就足以令人膽寒。

月潋沉默不語,他早就已經過了無所畏懼的年紀。

現在的他,害怕很多事情。

他怕自己會死,死後就再也無法照顧妻兒;他更怕自己所愛的妻子兒女會先自己而死,那會令他感到比死更加難以忍受的痛苦。

人一旦害怕太多、顧慮太多,就不複再有當年的勇氣。

“潋,答應我,決不要逞強好勇。”

白傾妤凝視着他,忽然開口。她深知自己的夫君年少之時,曾經有過這樣的壞毛病。

月潋苦笑着搖搖頭:“我已不再年輕。”

然而,他的心中卻是微微一動,想起了自己的長子。

月長鴻同他當年的個性完全一樣,血氣方剛,做事沖動,這令得月潋好生擔憂。

但是他卻沒有把這份擔憂告訴妻子,因為怕她也會同自己一樣擔心害怕。

“希望這一役,我們月氏可以全身而退。”

沉默半晌,月潋終于輕輕道。

就算事後被人指責為懦夫也無所謂,他已經決定絕不搶先出手。

若可能的話,索性就直接作壁上觀。

他并不指望月氏能因殺了那魔頭而一舉成名,只希望自己的家庭仍像從前一般安定幸福。

洞悉了他的心情,白傾妤沒有再開口,只是仍然緊握着他的手,一起望向窗外夜空中那幽遠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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