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二日一整天,我除了用膳,其餘的時候全用在了逛船上。只可惜,我竟沒與吃吃碰上一面,只遠遠看到幾次克爾泉。她不是在吃,就是在準備吃,我一見轉身就走。
入夜時,隐約可見河裏飄着零星的河燈。我命人取了來,見上寫着諸如“某人平安康健”之類的祝語。
韓承灏說聽說稱州有過谷節放花燈的習俗,我要他仔細說,他就搖頭不知了。
念念插嘴:“那邊的舫上有稱州的名人,到地界要作東道主的。殿下何不叫來問問?”
我覺得有理,讓韓承灏去叫。不多時,我瞧着自那邊過來個人,眉眼倒是周正。
我等他行了禮,才曉得這是稱州白家的白賀之,于是讓誦誦将河燈拿與他,讓他給我說道說道。
“在稱州,有個傳說。相傳上古時,有天神降臨,從此劃開一道長河,點黎民百姓活在兩岸。某時,上界大亂,流燹人間。”
“日月不行,萬物夭枯,白骨卧水千裏,魂魄被縛惡潭。天神遍體鱗傷落在此處,面見此景,重開長河,手拖蓮花,寫經照燈送之。每一具屍骨得一朵蓮花,念經成字,捏氣亮燭。渡完千裏之後,天神倒地成山,環繞稱州。時值谷節。”
“自那以後,稱州每至谷節,便會燃燈給故去的親人,以乞魂魄安寧;亦會為天神燃燈,以示感恩。久而久之,谷節就不限于此,可為故人燃燈,可為活人燃燈,也可為……”白賀之笑了笑,道:“心上人。”
最後三字說到了本公主的心坎坎裏。我問他:“這做燈有甚說法嗎?本宮見好多都不一樣。”
我說着讓誦誦把撈上來的其他河燈一并給他,白賀之有些為難地看着我道:“河燈本是寄托之意,公主殿下請将這些河燈放回去吧!至于河燈,在下可以為公主殿下做。”
“你會?”
他點了點頭:“是。”
我立刻讓誦誦放回去,念念根據白賀之說得準備好了材料。韓承灏搬了桌子椅子後,我就坐在邊上,跟着白賀之的動作比劃。
白賀之是個頂不錯的人。他不像父皇,總嫌棄我笨。因為父皇的緣故,我已經很少動手去做些什麽了。
這個河燈做出來,聽白賀之的話,還是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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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偷偷往上寫了吃吃兩個字,又想了想,寫上幾個字,然後用長杆放了下去。
看着河燈越飄越遠,混進那些越來越多的河燈裏。我轉頭對白賀之道:“你若是看上了誰,盡管開口。本宮好歹是個公主,為你助助力總還是可以的。”
他笑了下,捧手道:“那——”
“那賀之就先謝過了!”這句話罷,旁邊舫上轉來一人,手裏還提着酒壺,遠遠朝這邊一拜,朗朗道:“王安楚見過公主殿下!如有驚擾,還望公主殿下恕罪。”
“王尚書家的幺子?”
那人轉到燈籠下,我才看清楚,聽他應了聲:“正是。”
身後吵嚷起來,有屋子裏的小姐們出來看河燈。
兩岸的人聲鼎沸,燈火通明。
我轉過臉,正對上側舷二樓吃吃的視線。她卻沒有立即收回去,我一時也舍不得轉開,看着她的臉在昏黃的影光下有些模糊。
蓉蓉在她旁邊說了什麽,她點了下頭,就側首回了句,之後回屋了。
又待了不久,我趁着夜風,讓韓承灏靠岸。
大舫還未動,韓承灏立刻帶人将我圍在中間。
其他的小姐們也被保護起來。
我瞧着這人簪花帶香得從天而降,立在幾尺之外。白賀之在我側首捏緊了折扇。
我嘆了口氣,道:“薛樓主好手段,拆房子撈河燈,樣樣精通。”
周遭一片驚呼,韓承灏捏緊了手中的刀——唉!不是我說,韓花菜,你覺得你拿刀有用嗎?
那邊薛霓裳只一笑:“不敢不敢。”
我問她:“你不去查你弟的死因,怎麽還有空來賞河燈?”
“那河燈你若是喜歡,也不能給你。”我随手一指白賀之:“這位是打小稱州長大的白賀之白公子,心靈手巧心還美。你若是要學,倒可以讓他教練。”
我瞅見白賀之身子一顫,接着薛霓裳從手下姑娘手中拿過那河燈看了一眼,不知是否我的錯覺,只見她似乎僵了一瞬,而後笑道:“公主殿下好嘴皮子,好書法,好文采。”
這厮要陰我。
我吸了口氣,道:“薛樓主遠來是客,念念倒茶。”
韓承灏看我,我沖他擺擺手:“把人都帶進去。”
他沒動,我看着他的個子又吸了口氣,讓他轉過去。他這次聽話了,我往後退了半步,猛地朝他踹了他一腳,罵道:“滾!”
這下,我總算明白,父皇為何總愛生氣了就罵人,忍不住就踹了。我現在覺得舒坦多了,可以心平氣和地和薛霓裳坐下喝茶了。
“君山銀針。”薛霓裳可有可無啜了口。
“錯了。”我打心底裏不想讓她舒坦,指鹿為馬道:“特供白茶。薛樓主的舌頭不太好。”
她又啜了口,放下杯子笑了笑,讓手下姑娘将我的河燈放在了桌子上。
我恨不能将燈盯個窟窿,一把火燒個精光,兀自嘴硬:“就是特供白茶。不信薛樓主問問念念。”
念念擡腳踢了我小腿一把,薛霓裳瞧着念念,滿眼的不懷好意:“這位是?”
念念冷笑了一聲,我有些驚吓,念念竟然會冷笑。
薛霓裳真真好肚量,渾不在意地把茶喝完了,往那一擱:“特供白茶,味道不錯。”
我瞧着念念沒有動的意思,于是道:“不錯也沒有了。父皇賞我的,本就不多。本宮是個小氣的人,薛樓主海涵海涵。”
薛霓裳回道:“好說好說。”
我琢磨着是迂着來還是背後來,就見念念去拿燈,薛霓裳一伸手攔住了,眼波流轉,帶着兩鬓的火焰都仿佛燒起來。
這厮在使美人計!
念念一手拍開我的臉,一手直接就被捏住了。
我倏地抓住了那只手,俯身湊到薛霓裳跟前去:“你摟着什麽心思,也不該将念頭動到本宮身上。”
薛霓裳的眼睛總算是瞪大了,慢慢松了手,念念直接就朝邊上倒去。我伸了下手,沒抓住,就見自對面翻身過來一道影子将她接了。
那人使了個巧勁,看着手腳不沾地把念念推到了誦誦手裏,然後道:“鄭晗旸。”
我微一颔首,讓人去找太醫,回身直接将桌子掀了。
薛霓裳躲得快,像道影子閃到我眼前,被鄭晗旸擋下。
我瞧着兩人眨眼百招,趁機将自己的燈一腳踹進河裏,回頭沖旁立着的那兩小仙女道:“本宮生平最厭要挾,回去告訴薛霓裳,本宮在稱州,不見她不會走。”
兩人相視一眼旋即飛離,我叫韓承灏把鄭晗旸喊回來,告訴他:“你若是相中了誰,可以和本宮說說。本宮雖做不了主,助助力也還是可以的。”
那邊王安楚“噗嗤”一聲,背過身。我有些赧然,聽他清清嗓子道:“鄭小帥還不快謝公主殿下?”
鄭晗旸正在擰衣擺,聞言擡手朝那邊擲了幾滴水。王安楚開扇截住,搖了搖頭。鄭晗旸這才抱拳道:“晗旸先謝公主殿下,不過這等事,當如白兄所言:‘需求諸己,而不可求諸人。’”
我覺得有理,那邊王安楚“啧啧”了幾下,沒說什麽。誦誦這時跑來說,念念無礙,只是手腕青了。
這場過了,吃吃随蓉蓉過來了一趟,我有些委屈,卻見吃吃看都不看我。等她們走了,我一個人坐着,想到吃吃對我的種種,忍不住嘆了口氣。
此路坎坷,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