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翌日下了舫,白天由白賀之作東道主安排相關事宜,一切妥當後,已經晚間,我坐在稱州第一樓,喝着小果酒,賞着小燈花,等薛霓裳。
稱州第一樓正對第一街,樓高視廣,是以我這一等,就瞧見了站在安心橋上的吃吃。
吃吃不是和蓉蓉一同去逛街了嗎?我猛地看向念念:“你撒謊!”
白賀之說過,這安心橋也是有來歷的,相傳河兩岸有一對男女,彼此心喜,奈何無法相見。
我覺得奇怪,不是有船只嗎?
白賀之說讓我不要較真,不過是百姓流出的故事,用來給後輩閑話而已。
總之就是,兩人各自努力,然後搭建了一座木橋,兩岸的交流也多了起來。可是木橋并不結實,後來兩人的子孫又搭建了石橋,取名安心橋。
名字怎麽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寓意,聽說在橋上等自己的燈流過橋下的時候,可以找到自己的心上人。
因此,我讓鄭晗旸幫忙在擁擠的人群中開道,勉強算是直奔吃吃而去。
可就在踏上橋的時候,我的一只鞋子不知被誰踩去了。念念和誦誦急忙低頭,也沒找到。
我有些傷心,念念在嘈雜的人聲中大聲勸我不要去:“殿下這樣有失體面,也顯得對藺姑娘不莊重。”
可這人擠人的,誰會去看腳底下呢?我假裝沒聽到,“啊”了幾下,就撇開她往前走。
吃吃盯着橋下的燈,也不動。我急忙跑過去,在隔着幾人的時候站定,想等她擡頭時扮作偶遇的模樣。
可她就是不擡頭。
不知哪裏來的力道,我一下子被推出好遠,轉頭發現和鄭晗旸他們也隔了好遠,于是擺手。可我的手還未擺完,就被人捂住了嘴巴,身體軟綿綿之前,我就記得這帕子香得很,還有些嗆,準當是廉價香料。
待我醒來也不知是什麽時候,我坐在一頂軟轎裏,隔着被風吹開的簾子,就瞧見一個人站在安心橋上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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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掀開簾子,發現安心橋上已然沒了人影,只剩下一些熱鬧過後的廢棄物。
那個人也不扭頭,就專心往下看,我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在發夢,可手心又被指甲掐得疼。
等我走上去,不由跟着看了眼下頭的流燈。她這時才扭過頭來看我,蒙着面紗,也不說話。
可這兩鬓火焰還能有誰?我脫口而出:“薛霓裳!”
她擺手命人擡了轎子離開:“醒了?”
我“哼”了聲,看她沒有說話的意思,徑直往橋那邊走,于是提裙疾走兩步跟上去。
父皇曾說過,兩國交戰,敵情未明,則以靜制動,将計就計,見招拆招。
而找我的人至今未到,不是被絆住了,就是還不知道他們的親親公主殿下已經丢了。
故此,我欲言但止了。
她放慢了腳步,等我一起,過了橋,又順着河堤走。
盞盞河燈順流悠悠過橋,粼粼波光泛濫漫漫折波。
薛霓裳一言不發,只往前走。我便跟着,時不時數數河燈。
也不知過了多久,岸邊河燈只兩三盞時,她方才住腳,伸手一托。
旁邊飛來一道黑影,将件物事擱在她手裏,又點了火折子引着,翻身隐進夜裏。
薛霓裳走到河邊朝我招招手,等我上前,就彎腰把河燈放進去了。
我偷眼觑了一下,只依稀見到“安樂”二字,想是許給什麽人的。
等她直起身,我就別過眼,作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問道:“薛樓主這燈是點給誰的?”
她看了我一眼道:“心上人。”
心上人,這三個字被她含在嘴裏念着,如同沾了蜜糖的糕餞,齁得發慌。
我于是便不由想起我的吃吃,想起今日被扔了的花燈,想起吃吃對上我時那副冷淡的模樣。
事到如今,我的情詩一句都還未念出去。
薛霓裳帶我走遠了,折回第一樓才道:“公主殿下,我只這一個弟弟。”
來了。我扭過去看她,等着下文。
“仇人無論是誰,我都勢必要追查到底的。”
我捏着衣角緊了緊:“合該如此。”
薛霓裳伸出手來:“既然公主殿下也曉得這個理,那便交出來罷。”
“什麽?”我看着她,不明所以。
“家弟身上的箭被掉過包了,公主殿下還要再明了些嗎?”
薛霓裳看着人的眼神帶勾子,我冒了冷汗,搓搓裙子,不說話。她忽然又道:“我原想不把你扯進來的,你非要摻和一腳嗎?”
這是什麽意思?我擡頭看她:“你打算要做什麽?”
“這不是我打算得了的。”薛霓裳給我倒了杯茶,推過來:“也不是公主殿下打聽得了的。”
她弟弟被韓承灏撈起來時,背部折着個箭頭。我當時沒去仔細瞧過,不過韓承灏拿過來時,我倒是一眼認出來那是二哥的東西。
不是我眼睛好,其實我眼睛也不錯,父皇嘗說,他家女兒這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瞧着心癢癢,想要什麽東西,只肖盯着他一看就成了。
扯遠了,我之所以一眼瞧出來,那是二哥的東西,還是因為箭頭是個鎏金的,上面還騷氣地勾了個花,不用仔細瞅我都知道花心刻着他的名——冀。
于是我就叫韓承灏換了普通的箭重新射了一遭。
當時沒旁人,薛霓裳怎麽知道的?
“因為傷口對不上。”薛霓裳看着我道,“生前受的傷和死後受的傷,是不一樣的。”
我曉得我估摸又不小心說出口了,有些赧然地啜了口茶,磕在桌上,肅容道:“薛樓主可将這東西要到手中的後果思量清楚了?”
“自然。”
“這未必就是個解扣,不定是個燙手的山芋。”我眯着眼,全力端起自己公主殿下的派頭來威脅她:“但在本宮手中就不過是個金疙瘩。如此,薛樓主還要嗎?”
“金疙瘩也得費力兜着。再則,既然事關追星樓,便注定它不能只是個金疙瘩。”薛霓裳冷冷一笑,兩鬓的火焰要着起來般:“公主殿下放心,再燙手,追星樓也能拿得住。”
父皇,我說不過她。我有些委屈,小聲說她壞話。
我平日在宮裏沒少做過失體統的事,次次都是推二哥頭上,然後哭唧唧跟父皇替二哥求情。父皇為此總誇我重情重義,二哥更每次都沒把我供出來過。
不僅能讓我逃脫父皇的制裁,還能讓我得誇獎。便是沖這份情誼,我也不能把箭頭交出去,故此幹脆一橫心:“我就是不給!”
薛霓裳一邊眉毛一下子挑得老高,往旁邊一伸手。我就見到了被我扔掉的花燈。
因為它實在太醜了,還被我掃了一下。我以為早就沉河底了,沒想到現下竟又被拿了出來。
薛霓裳拿着開始讀上頭的字:“‘依依脈脈兩如何,細似輕絲渺似波。月不長圓花易落,一生惆悵為伊多。’致吾所慕之人,吃吃。”
我繃着臉,覺得自己脖子都要燒沒了,聽她問:“吃吃是誰?”
“驸馬!”我惱她惱得厲害,自然沒好氣:“未來的驸馬!”
薛霓裳一頓問:“你不是觊觎藺尚書家的幺女觊觎了十多載嗎?”
我一驚,拍着桌子站起來:“謠言!你從哪裏聽來的謠言?”
她垂眸拿指肚在茶碗上沿了半圈:“不是嗎?”
“自然不是!”我坐下道:“我與吃吃自小便是兩情相悅的,哪裏有什麽觊觎之說。”
“卡拉”一聲,她直接捏碎了手裏的茶碗,站起來冷聲道:“公主殿下給是不給?”
我被唬了一跳,心道這薛樓主提起一出是一出,面上卻不動聲色道:“不給。”
她一掌推翻了屏風,我自在一片狼藉中安穩坐着,有意提醒道:“這是錦屏,價值——想來追星樓應該也不缺這幾個銀錢。”
父皇說過,越是緊要時刻,越要不慌不忙,最好再評判幾句風景,幾句美人,幾句風花雪月。
這裏幾樣都沒有,我只偷聽二哥好像提過追星樓沒幾個錢。
薛霓裳的臉色也看不出來,只道:“那我親自去拿來。”接着她就拍了拍手道:“送客。”
我瞧見她揚袖甩了什麽,面前一陣香氣,想來是迷香之類,總之之後我就兩眼一抹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