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一路要比方才更謹慎,每當行至淺灘處,我便得控制自己不去注意蘇可心。我怕我一看她,就忍不住将她一腳踹下去。

若不是她,後來便會少了許多事,吃吃更不會如現下這般生死未蔔。

誦誦扶我走了不久,前面連秦忽然擺手停下,衆人于是皆屏息以待。

一絲破空聲傳來,前面的人旋即變換位置,鄭晗旸躍起揚劍斬下一支箭。

密集的破空聲緊随其後,誦誦揚袖,我朝後一步躲開,瞧着漫天飛矢參差而下,一面慶幸蘆葦層疊,又心有凄然,不知吃吃如今怎樣了。

誰知蘇可心此刻擡腳踢了踢我,眼下無人看管,她離得我近,似是有話要說。

我觀其形容平靜得很,心下詫異,給她去了塞嘴巴的東西。

蘇可心那眼神像是嘲諷,又像是憐憫。

誦誦拉着我往側邊躲,蘇可心此時忽然說了一句話。我猛地回頭,但見她直勾勾盯着我,驀地笑起來。

接着便有流羽毫不留情地穿過她的心口,将她生生往後帶了半步,殷紅的血跡在箭羽尾端連着粗布衣襟繡出朵富貴牡丹來,那笑聲戛然而止。

我來不及細想,愣怔間嗅到一股熟悉的馨香,旋即脫口而出:“薛霓裳!”

不過瞬息,這包圍圈便破開個洞。

我立時将蘇可心抛到腦後,又驚又喜,瞧着那抹豔色攜着四個侍女,并兩位少年立在空中,其中一位傳音道:“追星樓薛霓裳——”

“薛霓裳,你莫不是忘記了你那弟弟怎麽死的?”這聲音糙得很,聽着莽夫一般,随他話音落,薛霓裳左前的少年擡袖甩了下,另一邊便是一聲粗砺的慘叫。

賊人攻勢暫緩,連秦迅速收攏隊伍。

有位嗓音低沉如同老者揚聲道:“手下人魯莽,老朽在此向薛樓主賠個不是,還望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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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此言差矣。”薛霓裳慢慢地落了下來,與這邊隔着重重蘆葦。

鄭晗旸側耳細聽,低聲道:“他們停在了船上。奇怪……”

我扭頭看他:“怎麽?”

“他們之中有人受了傷。”鄭晗旸眉頭皺着:“也許是聽錯了。”

我暫時不知是走是留,聽薛霓裳說完了後面的話:“嘴唇一碰便叫人見諒,這般的致歉,薛霓裳前所未聞。”

“是她嗎?”我問。

鄭晗旸搖搖頭:“氣息很足。”

“此人已死。”那老者道:“薛樓主覺得還不夠誠心誠意?”

鄭晗旸道:“此人內力洪厚,語畢氣息有瞬息急促。奇怪……”

我又看他,鄭晗旸道:“方才聽薛霓裳這邊有人受傷,那老者也氣息略有不穩。兩方似是早已交手,也各有傷重,力加隐藏,可追星樓不是方才才到的麽?”

“自是不夠。”薛霓裳道:“我要他。”

我一驚,薛霓裳竟如此惡毒?取人性命不夠,還要将屍體要回去,是要鞭屍麽?

兩方沉默對峙,鄭晗旸道:“難道還有其他人?”

此話猶如醍醐灌頂,我問連秦:“可有聽說誰人手下有劉姓的?”

連秦小聲道:“未曾聽說。”

這就怪了。“難不成是私底下養的,專門幹髒活的?”

連秦吃驚地瞧了我一眼。

那老者終于說話了:“薛樓主,我們的買賣可沒有這個。”

“哈哈哈哈!”是個少年的聲音,“你這老頭子忒好笑,誰與你講這是算在買賣裏頭的?這是我們樓主現下見諒時新加的。”

“……薛樓主,追星樓要摻和朝堂紛争麽?”

那少年道:“慈朱王瞎了,你的主子知道嗎?”

“知道。主子也正有話要問薛樓主,薛樓主難道不想報仇了嗎?”那老者語調忽然激動起來,“人證物證俱在,連兇手都供認不諱,薛樓主難道竟還猶豫,意圖效仿梁楚之歡麽?”

“閉嘴!”仍舊是那少年,“你算什麽東西?”

我覺出不對來,若是江安王,捉拿我們為要挾不是更好嗎?可這人卻是處處殺機,一心想要奪了我們的命。我問連秦:“你方才說得沒聽說過劉姓部下,是指江安王和平洲?”

連秦旋即了然,眼睛卻是瞪大了,隔了一瞬與我道:“四殿下。”

“四殿下有一劉姓伴讀,是工部侍郎之子,年方十八。”

“沒了?”

連秦搖搖頭:“屬下雖跟了殿下多年,但到底是動手的時候多。”

誦誦道:“六殿下府上養了一批文人,其中有劉姓的,六十多歲。”

“老朽不算什麽東西,不過是主子的一條狗。”那老者竟沒有反駁,語氣仍舊恭敬,“狗,最要緊的,便是聽主子的話。”

“你是一條好狗。你的主子卻不是個好主子。”那少年道:“這些人死了,江安王的罪便坐實了,退不得,只能進。可你的主子沒有想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老朽不明白閣下的意思。”

“江安王是為你的主子起的事,還是為自己起的事,你曉得嗎?”

江安王果然與京都之人有勾結。

幾乎是少年話音剛落,便有雄渾的笑聲響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各位久等久等,某來遲了!”

那老者驚道:“是你!”

連秦低聲道:“江安王手下大将熊闊。”

我問鄭晗旸:“他氣息足嗎?”

鄭晗旸點頭,那老者道:“既如此,薛樓主要什麽人,恐怕該換個人問了。”

接着一陣動靜,聽着像是撤了。

熊闊道:“追星樓的生意,江安王不關心。薛樓主要什麽人,也盡管帶。我等只負責帶走公主殿下。”

“巧了。”薛霓裳道:“我要的,和你要的,是一個人。”

連秦與鄭晗旸一同看我,我急忙合上了張大的嘴巴。

那邊忽然一片齊吼,兩人又齊齊調轉目光,我眯着眼使勁兒往蘆葦蕩的縫隙瞧,只能隐約可見一片紅色。

熊闊道:“是嗎?”

“是。”

“既然如此。”熊闊聲音冷下來:“那便各憑本事!”

喊殺聲沖天而起。

連秦抓緊時機擡手下令:“撤!”

話音落,連秦邊上的小兵就舉了個手勢,帶了兩人前面開路,鄭晗旸打橫抱起蓉蓉緊随其後,誦誦背着我一躍而起跟上。

如是起落兩番,前頭人驀然停住,誦誦落地,我終于瞧清了那劉姓老頭的模樣。

駝背彎腰,須發斑白,仙風道骨的體态卻生了雙陰鸷的眼。那雙眼尋摸了一圈,最後落到我身上,眯了起來,山羊胡子動了動,粗沉沙啞的聲音便清楚地傳到了耳朵裏:“老朽垂竿至今,總算得了回漁翁之利。”

末字如勾,他甩出口的瞬間便騰空而起,在一片箭雨中兔起鹘落,眨眼逼近。

誦誦放下我,躍到半空,雙腳蹬在對方的雙掌上,其後回翻兩番,站了回來,甫一動作,便捂心嘔出一口鮮血。

鄭晗旸早在兩人對上之時,便将蓉蓉放在我旁邊,同樣一躍而上,舉劍自那老頭頭頂刺下。

老者推開誦誦後,又往後退了半步,握爪去拿鄭晗旸的劍柄,兩人很快戰作一團。

護送的兵士已然剩下十個不到,對方竟陸續換了火箭。

誦誦背着我飛奔,在蘆葦蕩來回蹿了不久,便與其他人走散了。

我聽得誦誦呼吸越來越沉,想要叫她停下歇歇,那死老頭子卻很快追趕上來。

将将跑出蘆葦蕩,誦誦突然站住,回身将我往身後一推,向前一護,便跪倒下去,直直趴到了地上。

其他人也不知如何了,這老不死的毫無志在必得的大意,當即朝我抓來。

這下真真要去見老祖宗了!

我只恨自己為何不曾學過一招半式,雖拉過吃吃的小手手,卻未親過她的小嘴嘴,眼下就要命赴黃泉了,卻未能找到她,見她一面,知她是否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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