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試探
施懷瑾怔了下,立刻道:“分家當然也要分生意——”
“你要分家?”施圖南認真地看着她,“你從未經過商……”
“學一學不就會了?你不也是同父親一點點學會的?”施懷瑾面色有些難堪:“不分生意分什麽家?”
施圖南垂頭喝茶:“你怎麽會想要經商?”
“我早就想經商,只是被你們一直壓制着。”撇了下頭,不再言語。
梁晚月害怕她們吵起來,做和事佬道:“懷瑾,你沒一點經商經驗,不如先同你大姐學學……”
“做買賣有什麽好學的?做久了自然就會了!”
“你是自己做買賣,還是同人一起?”施圖南看她。
“我先請一些經驗豐富的人打理,跟着他們慢慢學。”施懷瑾回答的謹慎。
“你想做什麽買賣?”
“我想開幾間洋行,幾間糧行,幾間成衣鋪,再買一些商鋪做投資。”施懷瑾規劃完,又吞吞吐吐地說:“我想着咱們做買賣盡量避開,将來要是沖撞了就……”
施圖南明白她的意思,不疾不徐地說:“錢貶值的厲害,也不知道極樂島是什麽形勢,分的錢不一定夠你做完這些買賣。”
“我母親那有一份,懷瑜那有一份,我們……我們三個的錢做一份。”施懷瑾不敢直視她,心裏有些虛。
施圖南點點頭,心下了然。
梁晚月一直窸窸窣窣地疊着衣物,裝作聽不見。施圖南喊了她聲,她驚了一下,緊張地看着她:“圖……圖南你叫我?”
“衣服掉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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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梁晚月立刻彎腰去撿。
“這些主意是姨太太出的麽?”施圖南不輕不淡地問。
梁晚月白了臉,好一會兒,言不由衷地應下。
“好。”施圖南應了句。
“大姐是同意了?”施懷瑾問。
“同意。”
施懷瑾看她面色如常,心下一松,緩和着氣氛問:“大姐要做什麽買賣?”
“我不做。”施圖南說得很輕。
“你什麽買賣都不做?”施懷瑾大為震驚。
“做膩了。我想清靜清靜。”
梁晚月躊躇着勸她:“你……你不做就可惜了,你經商頭腦那麽好。錢拿出來才能生錢,否則等你到我這年紀就……有錢傍身還是好的。”
施懷瑾也斟酌道:“我媽說的對,錢還是拿來投資好。你可以經營飯店餐廳,“衣食住行”怎麽也不會出錯的。”好像到了分別的一刻,情感忽然有些微妙,姊妹間曾經的那些龌龊也逐漸散去了些。也許是施圖南沒同自己争。原想着會撕破臉将有一番惡戰。
“你是沒受過窮日子……”梁晚月正說着,施懷先拿了梅子過來,屋裏氣氛傷感,他笑道:“怎麽了?”
“大姐說想清靜,以後不打算做買賣了。”施懷瑾語氣裏有不自覺得輕快。
施懷先先是一愣,随後不動聲色地問:“怎麽會不做買賣了?”
“我剛同大姐說了,上岸後我們另住,以後各憑本事經營買賣。”施懷瑾捏了粒梅子說。
“懷先有什麽打算?”施圖南問他。
“我?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施懷先試探她道:“我們真打算把買賣分開?”
“早晚都要分的。”
“父親能同意?”
“父親讓我做主。”
“也好。”施懷先惆悵道。
一屋子人各懷心思地沉默,施懷瑾突兀地說了句:“大姐,謝謝你。”又難以啓齒道:“我媽的事。”
在坐衆人都心中肚明,誰也沒再提一句。
施圖南起身道:“我先回了。”
施懷先盯着她背影,神色詭秘莫測。
施圖南正從衛生間出來,施圖安捂着心口跑回來道:“姐姐姐——三等艙有個小偷把一個教書先生的腿打斷了,船警就把他的胳膊砍了仍海裏……不是船警,是裝作船警的海匪把他胳膊活生生地砍下來扔了海裏。”
“這小偷正偷別人的錢,被這教書先生人贓俱獲了,小偷就喊了倆同伴過來把他腿給打斷了!有人悄悄喊了船警,然後他們就把小偷的大半條胳膊給砍了!我對小偷也嫉惡如仇,但這太殘暴恐怖……”正說着門被打開,李邽山站在門口。
施圖安大驚失色,雙手抱着胳膊躲在施圖南身後:“我、我、我沒說你壞話……”
李邽山惡狠狠地盯住她,手在脖子上一比劃,施圖安吓得尖叫。施圖南瞪他:“你腦殼壞了?”
李邽山正了正形,舉着手裏書道:“我有一字不明。”
“三個升六個飛念什麽?”說着要指給她看。剛進房間,施圖安就吓得躲到內間卧室。
“念fei。”施圖南敷衍道。
“我也琢磨着念飛,畢竟這麽多飛。但這“飝”字是啥意思?”李邽山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樣。
“你就是過來問個字?”施圖南看他。
李邽山收了書,一臉正色地問:“你月經怎麽了?”他也不懂什麽是月經,剛蘇醫生意味深長地找過來,說她找他問月經的事。
施圖南沒應他,岔開話問:“你砍人胳膊做什麽?”
“船上老失竊,總要治一治。”李邽山又問:“你月經怎麽了?”
“不是我。”施圖南含糊地應了句。
“月信我懂是怎麽回事,月經是什麽?”褂子一甩,坐在沙發上嘀咕道:“都是月字輩,總不該是親戚……”正說着影見躲在內室探頭探腦的施圖安。“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要事同你大姐說。”
“登……登徒子,我不出去!”
“我……我不會親你大姐的。”李邽山學作她的語氣,不經大腦地脫口而出。
施圖安漲紅着臉,兇巴巴地瞪着他。
施圖南朝她道:“安安,去幫我把暈船藥給你二姐送去。”
施圖安面色猶豫,擔心她的安全。施圖南叮囑道:“讓她一次吃四粒。”看着施圖安拿了藥離開,朝李邽山問:“什麽事?”
“我為你寫了首詩。”李邽山鄭重道。
“什麽詩?”施圖南看他。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當着她面念完,李邽山才深覺肉麻,胳膊上起了層雞皮疙瘩。果然,這種黏黏糊糊的話不适合自己。
“你親自寫的?”施圖南看他。
“我在書上看的。”李邽山索性痛快道:“本來我要說“我想你了”,但老四說,這顯示不出我浪漫的思想與深度,要我同古人學學。”
“我就看不懂古人有啥好學的,好好的一句話,偏要整的曲曲繞繞。老子就不學!還有些什麽詩詞韻律……”說着有了些惱意,原本作了三首詩,都被老四給否決了。他說自己東施效颦,作的詩缺意境少美感不押韻,說太浪太猥瑣!
“看不懂詩就不必強求,讀些小說也一樣。”施圖南道。
李邽山眉一揚,認同道:“七妹說得有理!前幾日老二拿了部偉大的小說給大哥,大哥甚是歡喜!”
施圖南預感他狗嘴吐不出象牙,也不問什麽小說。
“大哥秉燭夜讀,這部小說很如大哥的意。”說着走至她身邊,目光牢牢黏住她腰道:“可裏面有諸多生僻字,也有很多詞意不明,大哥不知能否請教一二?”
施圖南瞪他,李邽山目光有所收斂,随又大言不慚道:“你看,大哥就是個粗俗人,在你面前實在裝不來文雅,你眼一瞪,大哥就原形畢露。”
“說正事。”施圖南不想同他鬼扯。
“老子想你了!”
“老子不是來問字的,老子就是想你了,借口問字來看你!”
“無聊。”施圖南坐下沏茶。
“老子說話就是直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想你就是想你。你說無聊就是無聊罷。”李邽山酣暢淋漓地說完,轉身坐回了沙發上。
施圖南把沏好的茶給他,李邽山品了品,意味深長道:好茶!”
施圖南認真地泡着咖啡,沒應聲。
李邽山看了她會兒,說道:“囡囡,大哥昨夜夢見你了。”
“你和那些商賈是一夥。我正同你共赴巫山,你摸出來把槍對着我,我一驚,人就醒了。”
“我把你殺了?”施圖南擡頭淡淡地問。
“醒來後老子意難平,又努力回到了夢裏,我想看你把我殺了沒。”
“殺了沒?”
“我識破了你,但又不忍心殺你,咱們就撕破了臉。”李邽山看着她道:“回了極樂島,老子意難平,就偷偷地跟着你。你日子如常,過的與在北平一般,對我沒有絲毫愧疚。沒多久你就打算嫁給錢坤,但在婚禮的前一天你去了墓地,你在一座墓碑前坐了一晚。我好奇,就走近了看,墓碑上赫然寫着我的名字。”
“老子恍然大悟,原來早在船上你同他們就已經把我殺了!只是老子死不瞑目冤魂一直跟着你!直到你婚禮前一晚,我才發現你一直深愛着大哥!”
“但又奇怪,看着你痛苦我竟然也覺得痛苦,我想要去安慰你,哪想,你回頭看了我一眼,變成碎片就消失了。”
“這個夢很詭異是不是?我想了一天也沒明白,到底是你死了還是我死了。”李邽山亦真亦假地說完,曬笑了一聲。
“所以你就來見我?”
“對。”說着端起茶飲了口,頑笑似的看着她:“看你有沒有夥同他們要害我?”
“我有一瓶藥,可以讓你一個禮拜內,神不知鬼不覺地死掉。”施圖南也笑了笑。
“哦,藥在呢?”李邽山饒有興致地問。
“在你的茶杯裏……”正說着,她就被李邽山一把攬坐在腿上,摩挲着她下巴道:“狠毒的女人。”
施圖南沒應聲,也沒什麽表情,大片刻才道:“圖安昨天還在罵,有賊人偷了她的愛情小說。”
——哈哈哈。
李邽山笑了起來,手剛滑到她臀上,就被她一掌拍掉:“李邽山,我希望小說能回到它原來的位置。請順便把我的耳墜,口脂,手帕也還回來。”
即便被當面揭穿,李邽山也能毫無愧色地應對:“手帕我經常拿來擦臉,倘若你不嫌棄我就……”
“無聊。”施圖南要起身離開。
李邽山攥住她腰,深深地看着她,忽地一笑,沒什麽正形道:“七妹,夢是真的。大哥不過稍加潤色了一番。”端起桌上的茶,盯着她眼睛,一口一口地飲盡。
施圖南在他瞳孔裏看見了自己,五官不清,面目不識,只有一個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