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仲宛挂了仲媽媽的電話就呆坐在沙發上,盡管之前有猜測,可被證實後情況大不同。猜測是猜測,證實是證實,完全不一碼事。

他那麽驕傲,昨天愣是在她面前沒有表現出來。他喜歡打籃球,喜歡田徑,喜歡跳高。仲宛捂住胸口,走到外面出了會汗,情緒平複了才又進來。打開瓶水咕咚咕咚的喝完,明天該回家一趟了。

栾江夾着煙站在路燈暗影下,燥熱的夏夜裏一個街鄰都沒有。擡頭看向仲宛家的宅子。仲家跟栾家的宅子緊貼在一起,仲宛的卧室在二樓最左側,他的卧室在二樓最右側,翻個陽臺就能過去。

栾江吞雲吐霧的盯着仲宛卧室,仲媽媽穿着家居服出來丢垃圾,看到對面路燈旁的人影,試探着喊了聲:“栾江?”栾江趕緊把煙頭掐滅。

仲媽媽朝着他走了過來,笑道:“這麽晚了咋不休息,站這喂蚊子呢?”又把他拉到路燈下,打量道:“瘦了,臉窩都快凹進去了,也黑了,比以前硬朗了不少。是個周正的小夥子了。以後指不定迷死多少小姑娘呢!”

栾江不自在的笑着,仲媽媽打趣他,“知道害羞了?果然是長大了,不再是跟着宛宛後頭跑的少年了。她要是回來看見你呀,準能吓一大跳。你宛宛姐也變了,這死孩子活脫脫一個土匪,現在可有主意了,你見到她你就知道了。”

栾江摸着後腦勺笑問:“仲姨身體怎麽樣?在部隊裏最懷念仲姨的手藝了,晚上做夢都是那香味。”

仲媽媽拍他的肩,“跟仲宛一個樣,都是鬼精靈,就會撿好聽的哄我們。”随即又惆悵道:“男孩子是該出去磨練磨練,玉不琢不成器。你走的這些年你媽可受了不少苦,你爸也是,雖然他嘴上不說,可他看到宛宛就會拉住多聊兩句。”

栾江傾着身子認真的聽,因為是沖了涼出來的,就随便套了個背心跟大褲衩。仲媽媽看他肩上露出來的疤,摸了摸疼惜的問:“當時疼不疼?”

栾江笑道:“不疼,我們隊裏每個人身上都有,我還是比較輕的呢。”又打趣道:“因為我機靈,反應又快,所以受傷算是比較少的。”

仲媽媽輕揉着他肩膀,呢喃道:“好孩子。”又打量他腿,“說是你腿受傷了?”

栾江來回走了兩圈,“不礙事,走路不明顯!”

仲媽媽看了會,抹了下眼角,“你這孩子啊,就是什麽事都悶着不說,要是宛宛回來看到不定多心疼呢。小時候你騎自行車把膝蓋摔破了血,她哭的比你都痛。我說等結疤就好了,你猜她怎麽說?她說就算結疤了那裏曾經也很疼。”

“高二你打籃球崴到了腳,她在學校跟你鬧別扭,嘴上不說,可我拿給你的紅花油卻是她買的。嘴上嫌棄你跟她屁股後,可如果哪天不跟了她又着急,宛宛啊,是真把你當親弟弟。她自個是太孤單了,上初中還嚷嚷着讓我們再給她生個弟弟妹妹呢!”

栾江聽着仲媽媽的話,面無表情的盯着地面上推糞球的屎殼郎,擡頭看向遠處黑黢黢的夜,望不到頭的深。

仲宛開車到鎮裏都快十一點了。鎮上的街道本就不寬,逢周末街道兩邊更是停滿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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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生活水平越來越高,甭管什麽牌子,基本家戶門口都會停上一輛。汽車在大城市是人的臉面,小鄉小鎮裏就沒那麽講究。它就是個代步的交通工具,有錢買好的,沒錢三五萬的也大把。

城裏有明确的車位規劃,只要錢燒的,你也可以亂停亂放。可小鎮就是有小鎮的特色,大把三四層樓高的宅子,可家裏至多一個車庫,還都得是近些年建的。十年前建的還沒這種意識,基本都沒車庫。那問題就來了?沒車庫現在又有這麽多車停哪呢?就緊貼着自家宅子的牆外停,一般也不太會影響過往交通。

如果你開車經過主路,并排五輛都是沒問題的,可仲宛家是在只可并排過兩三輛車的“過道”。類似于成都的巷子,上海的弄堂。叫它胡同吧,它又不夠體面,沒法跟京城正兒八經的胡同比。京城的胡同裏不是這故居就是那故居,兩邊的宅子屬于國家文化遺産級。小鎮是什麽環境?所以着實不能叫胡同,只能勉強叫過道。

今天周末從城裏回來的人多,兩邊并排停滿了車,仲宛邊往裏開邊想着對面千萬不要過來一輛車,如果開過來,他們倆就得倒出去一輛。正想着,前邊就被一輛水泥攪拌車卡在了那,王爺爺走出來看到是仲宛,笑着招呼道:“宛宛回來了”。仲宛也笑着應聲。

王爺爺說:“你稍等一會兒,這攪拌車馬上就走,五點多就趕早來了,想着趁早忙完給你們騰地。”

仲宛應着場面話,“沒事兒,不急。”

攪拌車出去了,仲宛也開着車往前走,快到家門口被一輛老年車又給堵上。仲宛鳴笛對方沒反應,無奈下車裏面也沒人,路兩邊都停滿了車也不好掉頭。正進退兩難間,栾江騎着摩托車經過,把摩托車靠邊停下,拍了拍老年車旁邊的宅子。

門內出來位老伯,栾江也不知跟他說了些什麽,老伯搖搖頭,又指着斜對門的那戶人家。栾江跟他打了招呼,微跛着腳去往那戶。仲宛唏噓,在這裏生活了二十來年,居然沒認出剛開門的老伯是誰,慚愧。

斜對門那戶門開了,栾江跟門裏人打招呼,那人探出身子看見仲宛的車,朝着她擺手示意,又連拍栾江的肩,“哎喲,對不住對不住,妞妞她姥爺的車,光顧着招呼他了把這車都給忘了!”說完打開自家大院的門,把這老年車給推了進去。

仲宛看着忙活了一身汗的栾江,想着要說點啥,沒想到人家騎上摩托貼着她車,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自栾江從摩托車上下來,眼神都沒跟她對視過,如路人甲一般。

仲宛懷疑前兩天在她家的可能是鬼。咬着嘴唇踩上油門,超過他呼嘯而去。

——什麽鳥人!

仲媽媽拿着把小茴香站在大門外,看到仲宛下車,“你不是早就出門了麽?”

仲宛沒好氣,“下次回來再也不開車了!我坐城際公交到鎮口,你騎電瓶車去接我。一路上堵死了。”又道:“咱們鎮上交通可比城裏原始多了,要是過不去,站大街吼上一聲就行。”

仲宛正要進門,身後仲媽媽嘟囔,“城裏限號肯定會有緩解,反倒是逢周末咱這就跟度假村一樣。”

仲宛一時懵住,趕緊跑出來看自己的車牌號,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它媽的!

又驟然想起今天是周末!周末!不限號!扭頭沖仲媽媽嚷道:“媽你好煩呀,沒事說什麽限號呢,我神經都是崩的!”話落,一陣逼近的摩托車聲,栾江把車停在自家門口,翹着他那螳螂腿潇灑的下來。

仲宛牙根兒癢癢,暫且忘記他剛不鳥自己的樣子,酸裏酸氣道:“不限摩?”

栾江看她一眼不接話,嘴角明顯抽了下。

仲媽媽拍她腦勺,“真是越長越憨,你以為這是幾環?”随口招呼栾江,“洗洗手趕緊過來吃飯,你宛宛姐也回來了,你們倆好好聊聊。”

栾江點頭“诶”了聲,又全程無視仲宛的存在。

仲宛洗着手小聲嘟囔:“幹啥叫他吃飯呀!”

仲媽媽拿着擀面杖敲她,“你們都這些年沒見了你對他還是橫豎挑刺。這頓餃子是特意包給江江的,你只是稍帶上的,不想吃就餓着。”随手把擀面杖遞給她,“不吃你也得給我擀皮!”

仲宛不忿,“你老撿我的毛病,你看見他态度了沒?一點禮貌都沒有,完全把我當空氣!”

仲媽媽怼她,“他對我可有禮貌的很。你拉着個老長臉,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自己是刺猬看誰都一身刺,人幹嘛受你臉色。”

包好餃子,仲媽媽推仲宛去喊栾江過來吃飯,仲宛扭捏着不去。

“你去不去?本來就是咱們家虧了人家,态度就要放軟些,我跟你栾姨認識了大半輩子,我還不清楚她什麽性子?她就是外冷心熱死要面子,你只要笑臉迎她,她就不會給你難堪。”

仲宛不上當,反問:“你怎麽不去?”

仲媽媽拉着臉把她推出廚房,懶得理她。

仲宛識趣的解下圍裙,去敲栾家的門。栾爸出來開門看到仲宛打趣道:“喲,宛宛回來了?□□我新聞聯播裏還常見,這見你一面都得拼運氣!”

仲宛紅着臉道:“哪有啊,我經常回來只是碰見的少。”

仲宛平均一個月也就回來兩次,栾爸爸在單位還沒退休。倆人盡管鄰居也都在城裏工作,可半年碰不上一次,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仲宛小聲問:“栾姨在麽?”

栾爸爸輕拍她腦瓜,“她想把你炖了也違法呀!”仲宛吐吐舌尖,跟了進去。

栾媽媽坐在沙發上邊看肥皂劇邊織毛衣,仲宛笑着招呼,“栾姨。”栾媽媽本能的愣了下,反應過來也笑臉相迎。

栾媽媽并不讨厭仲宛,相比起自家冤孽,她是及待見仲宛的。如果不是有血緣羁絆,栾媽媽跟仲媽媽肯定會交換着孩子來撫養。只是栾媽媽看到仲宛會想起另一個冤孽來,所以盡量避着,能不見則不見。

栾媽媽朝仲宛拍拍身邊的沙發,仲宛坐過去,栾媽媽捏她嬰兒肥的臉笑問:“這是不吃飯故意減肥呢?臉瘦了不少,平日也不常見你回來。”

仲宛在心裏诽謗,倆家都相互躲着,能碰到才見鬼。

仲宛聽到樓梯動靜,轉頭看到頭發微濕的栾江,穿着件大學時的李維斯白T,休閑随意的T恤,硬被他撐的飽滿,隐隐約約還能看到鼓囊囊的胸肌。一雙修長的腿被牛仔褲包裹着,整個人懶散的從樓梯上下來。

栾江大三時被評為校草,深受大一大二學妹們的追捧,大四的學姐們由于年齡不好下手,但對他也是厚愛有加。就連在仲宛的學校也有他的粉絲,仲宛代收情書收的手軟。

一直奇怪,學姐們為什麽對他沒有想法。仲宛這才恍然明白,以前他雖帥但是缺一種味道。現在明白缺了什麽。十九歲的栾江,是淡香撲鼻待釀好的酒。現在的栾江,是年份正好的陳年佳釀,越久越醇。

仲宛心裏“突突突”直跳,這兔崽子真的越長越放肆了。

栾爸爸推推她,驕傲的問:“帥吧?”

仲宛轉頭不經意道:“還行吧。”

“我可算弄明白你找不到男朋友的原因了,你可能要當老姑娘了。”栾爸爸不滿意她的回答。

仲宛誠懇道:“叔叔,有句俚語不知您聽過沒?屎殼郎不嫌他兒髒,刺猬還說他兒光。”

……

仲宛跟在栾江身後直盯着他的腿,栾江忽的回頭,“沒見過跛子?”

仲宛喉嚨一緊,“嗯,主要沒見過這麽痞的跛子!”說完邁着大步甩開他,推着家門往裏進,不理會身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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