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栾江到家後,栾媽媽湊過來問什麽情況,栾江大概說了,栾媽媽起身就往仲家走。栾媽媽已經好幾年沒進過仲家門了,除了兩個孩子這兩天相互串個門,她們大人之間能避則避,避不掉就點個頭,尴尬的聊句場面話。

栾江扶着樓梯扶手一步一步的上樓,坐在床上瞪了會眼。屋裏像個桑拿房,汗珠順着脖子胳膊往下暢快的流。擡起受傷的那條腿,把鞋子脫了襪子褪了,做了個輕微的按摩。給馬谡打了個電話,拿着衣服踮着腳去了衛生間。大片刻,馬谡開着摩托過來,載着栾江往馬爺爺的診所去。

馬爺爺退休前是市醫院骨科的醫生。自從退休回來,不管是大人小孩,還是老人孕婦,有個頭疼腦熱的就找上門。馬爺爺一再解釋自己是骨科!骨科!其它都不擅長。

但大家都會自動忽略掉“不擅長”這三個字。

在鎮裏人眼中,醫生都是全能型的,能醫好骨頭,感冒發燒的小病更不在話下。更重要的一方面馬爺爺是位仁醫,他的藥只收個成本價,自家沒的就開個藥單給他們,推薦個信得過的便宜藥房。

鎮裏也有醫院,可大家有點小病不願往醫院跑,一來麻煩二來貴三有挂號費。

馬爺爺索性就讓學醫的馬谡畢業回來開了個診所,自己又苦啃了大半年的醫書,跟同行學習了段日子,一大把年紀硬生生的把骨科給轉成了全能。

馬谡平日在城裏醫院坐班,內科什麽的都擅長,造化弄人卻在男科工作。如果遇到夜班隔天他就回來,不累也坐坐診,累了就睡覺。馬谡跟栾江屬于鐵瓷,穿開裆褲就認識,初高中都同一所學校。大學嘛,馬谡是在南京。整個小鎮沒一個人跟栾江是大學校友,最多是一個城市。

馬爺爺聽到摩托聲擦着手就出來,栾江跟馬爺爺打了招呼,馬爺爺從大褂口袋裏摸出副眼鏡擦擦戴上,示意栾江進休息室。

栾江指着剛扭到的位置,馬爺爺來回捏着查看,半晌擡頭,“事不大。”讓他躺床上按摩他小腿,“你以後必須注意休息,走路一步步的來,不要慌張不要用力,最重要不能跑,你這姿勢跑起來實在難看,會吓跑小姑娘的。”

……

過了會又說:“你每周多過來兩趟,不要自己在家做複健,力度不行也拿不準位置,沒事你就多過來不要嫌麻煩,還有人幾年都恢複不好的,你這才半年,慢慢來吧。”

栾江點頭。

馬爺爺問:“跟你爸聊了沒?”

栾江無所謂,“沒,沒指望的事,以後恢複了更好,恢複不了就算了。”

馬爺爺斥責他,“你這孩子說什麽呢?态度給我積極點。”說完就走了出去。過會又進來,“今天就先按摩,你回去好好休息,有什麽情況随時過來,我理解你是怕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可人就該在希望中活着。別亂想,趕緊找個姑娘談戀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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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栾江嘗試着把腳跟放平,整個腳掌完全着地的走了下,還是不行,煩躁的拿起煙下樓。栾媽媽半躺在沙發上看肥皂劇,吐着葡萄皮問:“出去啊?”

栾江嗯了聲,“門口。”

今晚有風,栾江站在路燈下,擋着火點着煙,剛他媽爽的吐了口煙圈,對面二樓窗戶探出個腦袋瓜,雄赳赳氣昂昂的喊:“栾江,我告你爸你抽煙,小心他打斷你狗腿,扒了你的皮。”

栾江本能的扔掉煙,随後反應過來這不是十年前了,又點上根,對着她無聲的吐了口煙霧。

仲宛認為這是種挑釁,正要再喊,仲媽媽吼她,“你咋呼啥,腿瘸了都不安生。”

仲宛低頭看院裏的媽媽,指着外面的栾江,“媽……媽……栾江他不學好,他抽煙!”

栾江聽到仲媽媽的聲音,随即又掐了煙,挪了個位置。

仲媽媽推門出來,“別站這喂蚊子了?趕緊進來有好吃的。”

窗前的仲宛那個不服氣呀,瞪着眼看栾江,栾江眯她一眼,跟着仲媽媽回了屋。

仲媽媽炒的大盤雞,據她說是正宗新疆的。別管正不正宗确實是好吃。

栾江其實剛吃過飯,架不住仲媽媽的熱情又坐在了餐桌旁。仲宛扶着樓梯扶手,一路咯噔……咯噔……的下來。

仲宛嚷道:“媽,你居然吃大盤雞,我都這樣了。”

仲媽媽回,“怎麽,我該喝中藥啊?”把餐椅拉出來道:“特意給你壓驚的,坐好了吃吧你!”

仲宛往自己碗裏夾了個大雞腿,沖對面的栾江道:“什麽時候學會的抽煙?”

栾江眯着眼看她,“大二。”

仲宛瞪着眼,“大二,十七歲?”眼睛掃到餐桌上的筷子,拿起就往他胳膊上敲。

仲媽媽端着碗白面出來,倒進大盤雞裏,“你怎麽老欺負栾江?是不是皮癢?你們把面拌下,最近上火厲害我要煮點綠豆水。”

仲媽媽離開,仲宛繼續道:“本事啊你,這麽小就學壞。”

栾江挑了口面,“我小不小,你不知道?”

仲宛嗆了下,憋着氣鼓着臉瞪他,栾江靠在背椅,不緊不慢的問:“十七歲抽煙要是壞,十八歲你睡了我算怎麽回事?”栾江心裏躁,他不想看見仲宛若無其事的一副姐姐姿态自居,她想當姐姐,那也得他甘心當弟弟才行。

仲宛看着栾江挑釁的臉,他把她想要維護的一切都給撕破了,放下筷子轉身就上樓了。

栾江也沒了胃口。

過了會,仲媽媽出來問:“她不吃飯去哪了?”

栾江指着樓梯示意,“樓上。”

仲媽媽把手裏的兩碗綠豆水晾桌上,解着圍裙說:“江江,你上去看她那空調怎麽回事?好端端的怎麽壞了。”轉頭又問:“今天是不是累壞了?”

栾江站起來笑道:“我這像有事?”

仲媽媽放心道:“跟宛宛說聲我去她舅舅家了,她舅出差剛回來。”

栾江推開卧室門,仲宛穿着個及膝的大背心,站在電扇旁折騰空調遙控器。她把電池摳出來咬了咬再放進去,卵兒還是某用……

栾江打量了空調,明顯是斷電了。看了眼空調插頭,走過去把多功能插座的插頭插好,空調指示燈亮了。

仲宛看着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栾江,又看了眼空調跟多功能插座。

……

栾江看着仲宛,也站在了電風扇旁,兩人吹着風都不說話。

栾江打量着擺放在書桌上的合影,表情猙獰的他背着笑靥如花的仲宛,那年他十四,仲宛十八。

相框最下面還夾了倆人大學時的大頭貼,剛到他肩頭的仲宛倚在他肩膀,故作小鳥依人狀,他一臉的壞笑。

仲宛不自在的說,“你看那時候我們多快樂……”

栾江擰眉不耐煩的打斷,“我可不覺得,那是你自欺欺人。我可沒見過當姐的把弟弟給睡了,還妄想繼續當姐弟。”

仲宛擡頭看他,“那你想怎樣?你又沒吃虧,吃虧的……”

栾江不給她辯解的機會,“你怎麽知道我沒吃虧?我留給媳婦的處,被你給破了。”

……

屋裏涼快了些,仲宛壓制住那股躁勁,開解自己不跟這杠精來勁,你越生氣他就越來瘾。

仲宛關了風扇,不急不緩的說:“太遺憾了,你要是有層膜,我願意掏錢帶你去醫院補。”話落,咯噔到書桌前,拉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小沓錢,數了兩張最大面額,又把上邊的三十五塊七毛錢也拿出來,卷一卷塞進栾江的褲子兜裏,“吶,買點營養品補補,不能給你更多了。”

栾江反手鎖上門,仲宛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摁在了床上。栾江把她受傷的胳膊拿開,看着她,“我要放過你,是你再三挑釁我的,既然收了姐姐的錢,我也不能不辦事。”對着仲宛的嘴巴吻了上去,一只手撩起她背心一路往上。

仲宛吓的不敢出聲,眼睛定住他看。栾江擡頭看她眼睛,額頭的汗打在她臉上,閉了閉眼趴在她身上平息。過了會兒,把她衣服給拉好,摸着她的眼睛,大拇指抿掉她眼角的淚,低沉着聲音道:“宛宛,以後不要理我,不要跟我講話,見着我盡量就避開,不要給我任何希望。以後你要我當弟弟,那我就當你的弟弟。你想要怎麽樣都行,我無條件配合。”

仲宛看着栾江一跛一跛的出去,張嘴想要說什麽,可有東西堵在了喉嚨。她不是這個意思,她只是不想看到他這幅什麽都無所謂的樣子。她知道他一定經歷了什麽。可她什麽都不知道。她也沒想過要當什麽姐姐。

仲宛在家待了一個禮拜,連大門都沒邁出過。她感覺腳沒多大事了,傍晚就坐着栾爸爸的車回了城。

栾爸爸在國稅工作,周五下班回來周末傍晚再回去。栾家在三環有套房,是栾江八歲那年買的,現在放了租,栾爸爸跟同事合租在單位附近。

車從加油站出來,栾爸爸看她一眼認真道,“宛宛,你是個好孩子,栾江打小就聽你的,你的話比他姐的都管用,以後有機會,叔叔請你多跟他說說話。他領導有給他安排工作,他不願意去城裏,估摸他以後會留在鎮上。我擔心長時間下去他會變的封閉跟孤僻。”

仲宛低着頭沒接話,車裏靜默了片刻,仲宛擡頭問:“他為什麽不願來城裏?他腿……他發生了什麽?聽我媽說栾江是立了功的?”

栾爸爸輕嗯了聲:“是立了功,半年前立下的。他指導員有跟我通電話。具體受傷原因在隊裏是保密,我至今也不清楚他在隊裏屬于什麽性質。我知道他往上提的很快,我琢磨着可能是學歷的原因。”

仲宛低聲說:“我以為是義務兵。”栾爸爸搖搖頭。

“他在鎮上想做什麽?”

栾爸爸搖頭,“不清楚,他也沒跟我聊過。那天聽他跟馬谡聊天提到了汽修廠。我後來琢磨也不是不可能,上學時他就對維修這塊感興趣。也不急這一時半會,讓他在家好好修養一段。”

仲宛看向窗外沒接話。

栾爸爸嘆了口氣,“退役回來是他執意提出的,他領導說他打了幾次報告。有機會你幫我探探他口音,看他有沒什麽心結,對未來有什麽規劃。”

仲宛點頭“嗯”了聲。

車裏氣氛有些傷感,仲宛找話問:“栾叔,您老的工資夠付房租麽?”

栾爸爸敲她腦袋,“瞧你這話問的,綽綽有餘。”嘆息道:“我們比外地人強太多了。總覺得你們這代年輕人,承受的精神壓力遠超乎想象,你留意下地鐵裏頭,十個年輕人三個得有白頭發,我都還沒兩根呢。”

仲宛看向窗外的公交站臺,三十七八度的天,穿着襯衣打着領帶的年輕人,挨個的給人發樓盤廣告。絕大部分的人都不會接,理都不理。她以前也特煩這種,入了社會才理解世道艱難,人活不易。曾經在地鐵口遇到位西裝革履的大叔,拿着沓宣傳單,坐在樓道暗處啃着饅頭就水喝,那身打扮跟吃的食物實在違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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