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山高水遠 後會無期

海明大驚失色，立刻偏頭躲開了，然後拼命的往外掙着雙手，“林瑞，別這樣，起來。別發瘋！”林瑞聽到這句“發瘋”更加激動，“我是瘋了！我就是個瘋子！你沒有試過怎麽知道不喜歡!”

“啪！”海明終于掙開了林瑞的手，情急之下，反手給了林瑞一巴掌，“你冷靜點！”

林瑞保持着騎在海明身上的姿勢僵住了。海明反應過來，看着自己的手一陣後悔，立刻想扳過林瑞的臉有沒有事，卻看到林瑞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眼睛已經腫的不行了，“海明，我求求你，你試一下，就一次，好不好？”海明梗在那兒動彈不得，腦子裏炸開一樣。在他過去二十幾年的經歷中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狀況，男生也好女生也罷，有表白的，有糾纏的，卻從來沒有這樣求着他試着去。。的。。。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他的兄弟！林瑞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事，他也許想了，也許沒想，但反正就是這樣做了。從小媽媽就教他，人可以輸，但是即使輸的再慘，也要有認栽的勇氣，保有最後的尊嚴。在過去的20多年裏，他把尊嚴看得比什麽都重要，一直謹慎，驕傲，而自持，在外人面前永遠有分寸。在這一刻，他把自己所有的臉面都踩在了地上。兩個人都不動了，過了好一會兒，海明放開了鉗制着林瑞的手，慢慢的平躺在床上。林瑞看着他的眼睛，裏面有失望，有痛心，還有一絲迷茫。林瑞看着他，哭了。開始是啜泣，接下來，就是嚎啕大哭，他就着這個不知所謂的姿勢，雙手攥着海明的衣角，哭的像個委屈的孩子。

許久，海明伸出了手，輕輕放在林瑞的頭上，想安慰一個小孩子一樣一下下摸着林瑞的頭發。林瑞慢慢的安靜了下來，他動了動已經跪的麻木的雙腿，躺在海明的身旁。這一夜，兩個人都沒有睡着，也都沒有說話。睜着眼睛，直到天亮。

林瑞坐起身，看着緊閉雙眼的海明，他知道，對方沒有睡着。他仔仔細細的看着海明，用目光描繪着對方的輪廓，眼睛，鼻子，嘴。然後，他默默的起身，下床，慢慢的走了出去。這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陽光灑在早晨的街面上，溫暖極了。各種小吃推車已經占滿的街邊，路上都是行色匆匆的人們。林瑞心想，他們真幸福，知道自己在追求什麽，憧憬着什麽，奔向什麽。只有他，只有他林瑞，在這樣的好天氣裏，冷得渾身發抖，輸的什麽都不剩。他用所有的勇氣和自尊做了一場豪賭，然後輸的□□。

回到宿舍，他洗了個澡，把自己裹在被子裏，沉沉睡去。再醒來已經是傍晚了。他打開手機，居然有一條海明發來的短信。他視死如歸的點開，裏面是很簡短的一段話，“林瑞，非常幸運能夠認識你，跟你做朋友。人生的路還很長，我相信，你一定能夠度過這一段時光，然後真正的成長。只可惜，以後的路，我不能在你身邊陪着你了。我會一直祝福着你，為你祈禱。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從此一別兩寬，山高水遠，後會無期。”林瑞的腦中反反複複的被這八個字重重的錘着，他淚流滿面，卻笑了起來，“好一個山高水遠，後會無期。”

林瑞沒有再去科研室，既然“後會無期”，那自然就不能再給自己有任何機會見到海明。他發了封信給曹老師說自己感冒了不想傳染大家，然後把完成的稿件發給了曹老師，順便道別。他知道曹老師一向不重視這些世俗虛禮之類的，應該不在乎告別是否正式。果然，曹老師很高興他高質量的完成了初稿，并祝福他一路平安。他是決計沒有心情唱歌了，所以只能抱歉的對秦越失約了，可是公司還是要去的，交接工作只是一方面。他對于入職的事出爾反爾，師兄和秦越那邊他也非常抱歉，于情于理都是要當面道別才行。師兄還是覺得很可惜，“林瑞，我知道現在勸你也改變不了什麽，可是現在的确是加入的最好機會，秦頭兒又器重你，我也可以帶着你。公司馬上上市了，等你讀完PhD再回來，可不一定有這麽好的位置了。學歷，歷練，專業素養，這些當然都是重要的，可眼下最重要的是機會。”林瑞當然明白自己放棄了什麽，可他現在必須要離開這裏，離得遠遠的，留在這座城市只會讓自己傷心。看林瑞決心已定，師兄也只能叮囑他自己一切小心，好好照顧自己。

交接完工作，站在秦越辦公室門前，林瑞心情五味雜陳。他定了定神，敲了門，“請進。”秦越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林瑞低着頭走了進去，秦越招呼他過去看電腦，“過來，我給你找了幾個離學校比較近的公寓，你看看怎麽樣。”說着又拿過一個筆記本，“昨天晚上打電話給對方，這些是□□ailable的房間。”林瑞拿過筆記本，秦越的筆跡遒勁有力，像他的人一樣，透着一股子淩厲，寫英文的時候很有特點，總是在收筆處回勾一下，形成一個類似于花體的感覺。上面是一個列表，詳細的記載着地點，周圍是否有超市，離中國超市和飯店有多遠，比較好的房間在第幾層，有沒有車庫，面積多大，以及房間朝向是什麽。林瑞覺得手裏的筆記本沉甸甸的，熱的發燙。他心情複雜的選了第一個，秦越于是打開網頁給他詳細介紹，“你到了之後呢直接打出租車到這邊，一樓辦公室注冊就行，你看啊，這個是房間，我覺得采光不錯，還帶一個陽臺，。。。”林瑞把視線移到秦越的臉上，看着他高高的山根發愣，“我為什麽沒有喜歡上這個人呢？”繼而又自嘲到，“喜歡上也是沒有用的，他也不會真的喜歡我的，他只是當我是弟弟。”直到秦越拍了拍他的胳膊，他才回過神來。秦越沖他笑笑，“你走那天我不能送你了，有會。小林子，你自己小心點。到了馬上辦個手機，然後給我個短信或者電話，讓我放心。”林瑞細細的觀察着秦越的表情，他沒有看出裏面有一丁點的不舍或者傷心，只有鼓勵，對他展開新生活的祝福。于是，林瑞笑着答應了。等林瑞走出辦公室，秦越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淡了下來，他慢慢的走到窗前，盯着窗外，站了許久。

終于到了出發的當天，林瑞在去機場的出租車上給爸爸打了個電話。除了過年的例行電話之外，父子兩個平時輕易不聯系，也已經好幾年不見面了。接電話的是他繼母，林瑞平心靜氣的叫了聲“阿姨。”對方愣了一下，然後笑着寒暄了幾句，把電話給了林父。“喂？”林父的聲音響起，林瑞猶豫了一下，還是直截了當的說，“爸，我要去美國讀書。”林父那邊顯然愣了，好一會兒，“你決定就好。什麽時候走？”“今天。”這次，林父那邊沉默了許久，久到林瑞都懷疑信號是不是出了問題，“喂？爸？”“哦，我在。行，那你一路平安。”父子兩個又都不說話了。林瑞卻沒有主動挂斷電話，他下意識的想說些什麽。可是太多年沒有聯系，更加沒有聊過天，他實在不知道能說什麽。林父那邊突然開口了，“瑞瑞。”自從母親去世，林父已經好多年沒有叫過林瑞的小名了，現在猛的聽到，林瑞感到鼻子一陣發酸，他應着，“哎。”林父停了一下，然後嘆了口氣，“爸爸對不起你。”林瑞的眼圈立刻紅了，他感覺所有的恨啊，委屈啊，都敗在這一聲“對不起”中。林瑞帶着濃濃的鼻音說，“沒有。你沒有對不起我。我會給你，給家裏打電話的。你，你們，好好的，保重身體。”“哎。”林父那邊也帶了鼻音，“大小夥子了，要懂得照顧自己，凡事多想想，你也，你也好好的。”

挂斷了電話，林瑞看着外面熟悉的街道，心想，到底哪裏才是我的家呢？跟父親說“家裏”只是為了讓林父放下心結，他自己知道，生活了十幾年的家早就沒有了，可是生活了7年的北京也不是他的家，他沒能在這裏有一個家。馬上要去異國他鄉了，那裏也不是他的家。他撇了撇嘴，自嘲的想，“我就是個流浪漢。”

機場一如既往的繁忙，尤其是入學季節，很多學生出國都是全家老小來送行，好多巨大的行李箱，各種口音的殷殷叮咛。林瑞看着自己的行李箱，“還真是個流浪漢，在北京待了7年，就攢下一個中號行李箱，真窮。”又看着那些被家長甚至是朋友們團團圍住的學生們，羨慕的很，真是年輕啊。朝氣蓬勃，對新生活充滿激情，就像是要去沖鋒陷陣的新兵。不像自己，孑然一身，看不到未來的方向，只有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和一個已經未老先衰的靈魂。他用超人的毅力和拼勁兒達成了出國的願望，可是當初讓他許下願望的人卻留了下來。林瑞看着玻璃窗裏自己的影子，發現原來自己真的改變了好多。人說最好的愛情是讓彼此都變得更好，他變得更好了，可是這些變化對于那個讓他改變的人而言，卻沒有任何意義。

林瑞坐在機場裏面，孤身一人，将要奔向一個未知的生活。他甚至不知道，意義是什麽。他突然發現，八年前，他也是這樣，一個人來到北京讀書。這一刻的他，跟那個十幾歲走出家門求學的孩子，重合了。原來他一直是一個人，永遠是一個人。他的勇往直前，他的驕傲和尊嚴，他的孤注一擲的愛情，通通定格在了那個混亂的夜晚，然後和那個溫暖的讓他心動的陽光般的笑容一起，永遠塵封在了2007年的北京。離開的，只有失去了這一切的林瑞。

飛機起飛了，林瑞永遠不會知道，那一天，聲稱自己有會沒有辦法送機的秦越，在機場外的車裏抽了兩個多小時的煙，直到看到飛機起飛。秦越覺得這樣挺好的，有些事，有些人永遠不用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生活就是這樣，不會因為你努力了就對你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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